有句話叫什麼來着,強極則辱,剛極則斷。
當然,之前也說過,當所有的事情都往美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那麼其實你離倒黴也不遠了。
這是重生以來雁姑娘做出最具哲理性的一句話。
次日。
這隊不足二十的人馬離開了客棧,坐上返航的船時,還沒有什麼不太適應的情況出現,至於船行至中午時……
她只覺得胃裡如萬馬奔騰一萬隻草泥馬呼嘯奔騰狂踢亂踹的在胃裡造作,還沒來得及找痰盂,便匆忙跑了出去,扒着船舷一陣狂吐。
那個場景特別像某臺灣言情狗血三流小劇情裡的女主懷孕的場景。
當她第三次趴在船舷上嘔吐的時候,已經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鳳蕭靜靜的坐在船艙的邊緣,眼睛望着這波濤翻涌的碧色水花。
雁姑娘死狗一樣的擡起腦袋來,雙眼盡是因嘔吐而造成的淚光點點“我好像,可能,中毒了。”
鳳蕭將披風給她繫上,將她冰涼的雙手握在手心極深的眼眸裡墨玉一般漆黑不見底。
“是”
隨即他極其迅速的組織排查昨日所用的所有飲食及物品,終於在第三遍盤查裡,豬肉榮的話,引起了一絲端倪。
他想了想,昨日在廚房做夜宵時,那個借宿的孩子從窗戶外爬了進來,在屋裡轉了一圈就走了,因當時留心,並未見他碰過任何東西,只是轉了一圈……
他特意強調了那孩子只是轉了一圈。
然疑點便是在這裡。
船上跟行的有一隻醫官,邊把脈邊蹙眉
雁丘忽然覺得很好笑“這位先生,您這樣的表情很容易讓我誤會自己得了絕症耶……”
那醫官被她說的臉色一青,慌亂的瞥了一眼鳳蕭,趕忙道“姑娘且莫要胡言亂語,莫要胡言亂語。”
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停頓了許久,方纔道
“這、這並不像是中毒啊,更像是一種、一種術。”
“術!”
他話未落,衆人方纔大驚。
“單從脈象上來看,並沒有中毒的跡象,甚至還顯示姑娘身體極是康健,但是,觀她面相,眉心處卻是微微發紅,鼻息熾熱,體溫過高,這、這極有可能、極有可能是中了術的緣故啊。”
鳳蕭墨玉般的眸子裡彷彿一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腦中徘徊不去的盡是那對母子在客棧門前苦苦哀求的場景,暗罵一聲“真是蠢!”
隨即傳令車伕調轉方向,返航!
一聲令下,無人敢反駁。
說來也奇怪,當船進入了漳洲在界,她竟然奇蹟般的好了起來,更讓那大夫驚訝的是,連之前的那種不正常的潮紅色,也隨着地域性的轉變漸漸退了下去。
雁丘抱着腦袋想着,這件事情,總覺得有些詭異。
既然都已經下了術,爲什麼不直接來個狠點的,弄死自己……
她做了個吐舌頭歪腦袋嗝屁的姿態。
擺明了是讓自己回去,或者更真切的說,是想留自己在海上。
因爲營養嚴重不足,她覺得自己的腦容量及智商呈直線下降的趨勢,管它呢,索性倒頭就睡。
睡醒了就起來吃東西,補充前些日子流失的那些維生素蛋白質。
沒有什麼是一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有就是兩頓。
至了第五日,船還有一日的路程便又要回到了漳洲。
這日子夜。
天水相接一線,於遙遠的長天之上,一輪珊瑚紅的月色緩緩升起,照耀的水光迷離,天水難分。
隔岸的漁火星星點點,不知是昨夜遺落的星辰還是花朝節流放的海燈。
耳邊是船頭分水前行的聲音,木質的船角,在逆向而流的水中,緩緩前行着,不住往回倒退的白雲與遠去的漁火,方纔能證明這船是在動,且速度不慢。
在這艘船之後,隱約有幾艘小船正緩緩靠近。
小船行的極快,幾乎眨眼間的功夫,便到了大船的跟前。
幾條黑色的影子,於疏落的月色下,產生虛無的幻覺,彷彿那些輕跳上船隻的黑影,並不是人……
幾名暗衛正在船艙周圍巡邏,在那個空隙間,一條黑色的影子,如遊蛇般劃入了船艙之內。
幾乎須臾間,便聽得一聲悶響。
似人體撞擊木板之上的聲音,又像是隔着皮肉的骨頭斷裂的聲音。
接着船艙裡的一角亮起了燭火。
雁丘喜氣洋洋的端着紅燭,上下打量着欲綁架打劫的黑衣人,笑的牙齒森亮,看得那黑衣人不住打顫。
她用腳踢了踢在地上躺着,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一張平凡的放在人羣裡一眼都認不出的扁平五官。
想了想,笑意盈盈的問“這位兄臺,你好像斷了肋骨了,要不要我幫你接上。”
黑衣人眉頭緊蹙的張了張嘴,似乎想說,明明是你給我打斷的,現在卻來做好人,卻因懼怕那女子森亮卻寒光四射的眼眸,生生將那句話嚥了下去。
搖頭不語。
雁丘再次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既然這樣,那閣下就在這裡趴着着,姑娘我去睡覺了。”
說罷,不等那黑衣人反應,轉身離去。
黑衣人一驚,原本以爲的拷問逼供並沒有到來,頓時心下一鬆,想着,既然發此,不若找個機會,溜出去。
腰間傳來一陣劇痛,他低低呻吟一聲,卻發現此刻身體竟然半點也動彈不得。
“你是塔爾族人?”
突如其來的回答,讓沉浸在疼痛中的黑衣人暫時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
下意識的回答
“是……”
話一出,才覺得失言,當下緊閉雙脣。
但見那女子持着燭臺又去而復返,依舊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樣子。
她忽然指了指窗外“你想不想看看我是如何將你的同伴製做所魚餌的?”
“魚餌……”
黑衣人重複了一遍,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東西,一雙眼睛瞪的極大,眼度滿是驚駭與恐懼。
就在剛纔,被那女子打傷之後,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若是事情成功,他會悄悄放出信號彈,他的同伴們看到那信號會來此接應他。
而剛纔,那女子出手的地方,正是自己的……
他慌亂的摸了摸腰間,臉色一變再變。
難道剛剛那聲悶響,恰恰是掩飾了那信號彈的放出。
而那女子不將自己制服之後,不拷問,不點燈,甚至沒有大聲呼救,只是因爲,因爲要將自己的同夥一網打盡。
而那個故意閃開的暗衛……
想至此處,他忽然覺得一絲冰涼之氣爬滿全身,將五臟六腑全部凍住。
他顫抖着雙脣“你、你一直、一直都知道……”
雁丘靜靜的欣賞着他臉色的變化,饒有興致的坐了下來,漆黑的船艙裡,一盞小小紅燭,滋滋的燃燒着,世界除卻水聲,靜的可怕。
那黑衣人忽然張了張嘴,那一個字卻硬生生的卡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拿起桌上的一根銀釺子撥了撥燭芯,火光更亮了一些“想告訴他們?”
極是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可惜已經晚上。”
她說這話時,那黑衣人便聽到有沉悶的聲音於船艙外的甲板上響起,空氣裡有淡淡的血腥味飄來。
黑衣人看着那女子森涼的眼眸,像是下定決定一般,怨毒的對着自己的舌頭便咬下去。
“咔嚓”
一聲極輕的骨裂,雁丘彈了彈手指,便見那黑衣人依舊保持在了那種咬舌自盡的狀態。
舌頭上有點鮮紅,卻並未斷裂。
雁丘嘆息一聲,緩緩起身“不要這樣想不開嘛,生活還是很美好的,來咱們談談人生,談談理想……”
說罷起身衣袖一揮,一陣罡風颳過,黑衣人只覺周身一軟,脫臼的下頜也合了上去,只是丹田處再也沒有氣息可供自己咬舌。
似乎到此刻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子,並沒有打算放過自己,而真正的刑訊逼供或許纔剛剛開始。
他長舒一聲,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打算,龍衆殺手,皆是經歷了一百零八種酷刑也不會鬆口的死士,死有何懼……
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雁丘笑了笑,手裡拿着的那盞燭火倒映的她的神色嫵媚如三春之桃
“你是不是以爲我會對你用刑。”
“唉,真是沒腦洞啊,用刑這種事情,又累,有髒,還出力不討好,搞不好還出條人命,沒新意、沒新意。”
她自顧自的說着,並未看地上黑衣人一眼。
“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命人好好照顧你。”
黑衣人眼底一驚,顯然是不相信她會這麼好說話。
“當然,我這船上的食物都是按人頭計算的,若是貿然多出你這一個人的口糧來,肯定會拮据很多,從這裡到漳洲還有五日的水路,而我近來更想遊山玩水,所以決定緩慢前行,中途去潁州轉轉,順便靠岸找補給。”
“但是怎麼辦呢,錢好像不夠呢,你吃什麼呢?”
她若有所思的想着,一副爲難之意。
黑衣人的臉色蒼白,將頭別到一邊去,耳朵去時時聽着甲板之上的動靜。
“要不這樣吧,既然外面有你的同伴,你們關係肯定很好吧,生死搭檔?那肯定不會讓你捱餓吧,不如……”
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飛快的說道“不如,你吃他們的肉吧,這樣也把你的伙食費省了,而我也不用給他們再買棺材,兩全齊美……”
黑衣的身體劇烈的顫抖着,嘴脣已以蒼白的近乎透明,卻還是倔強的不肯轉過頭來。
雁丘泯了口茶,繼續說道“你放心,我這裡有最頂級的廚師,保準你吃不出來是哪位同夥的肉,廚房裡的十八般煎炸烹炒,色相味具全,一天一換的給你變着花樣的做,保證你這一生難望……”
“哇……”
黑衣人終於受不了,吐了出來。
一低矮的船艙裡,盡是酸臭的嘔吐濁氣。
她立在那裡恍若未聞。
“嘭”
又是一聲悶響。
船艙起了微微的震動,一絲極淡的血腥之氣,自那扇小窗之中飄了出來,隱約間聽到刀刃劃破胸膛,而內臟滑出的聲響。
黑衣的臉色再次變了變,抖如糠篩。
有沉重的腳步聲向着這裡走來,雁丘笑了笑,提起手邊那盞燭臺,將角度調整到可以讓黑衣人看到門外來人的方向。
只見豬肉榮右手拿着一把殺豬刀,左手提着一串血肉模糊的東西興奮而來,胸襟之上還沾染了一片血跡,看上去像是噴灑所制。
“爺,看,新鮮出爐的人心,我這就去給你燉了。”
說罷一抹嘴邊殘留的鮮血,提着還帶着粉紅色碎肉的東西興沖沖的向着廚房走去。
不過片刻,便有人魚貫而入,將軟到在地上的黑衣人拉起,按到椅子上,而其中一人拿着一個碩大的漏斗,漏斗的底端與平日所見的不同,竟然是平滑而光潤的。
當那東西拿出來的一剎那,黑衣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下巴被卸了,只能嗚嗚的喊叫着。
雁丘在一邊自顧自的挑着蠟燭,幽暗而封閉的船艙裡,淡黃色的燭火下,顯得有些迷離,尤其是那一頭烏黑如墨的長髮如水傾瀉遮住半張臉時……效果,更加……
船艙外,有人生起了爐子,爐子之上坐着一個小小的瓷蠱,上面冒着白騰騰的熱氣,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酸臭的氣息……
黑衣人的身體出現痙攣,嘴裡不停的嗚嗚叫着,隱隱可聽出兩個字“我說、我說。”
笑了笑,雁丘揮退那兩個拿着漏斗前來的暗衛,心想陛下果真是牛叉哄哄啊,知道這羣所謂的死士,不懼怕任何刑訊,便給自己出了這麼一個法子。
“切莫要再想着咬舌自盡這種法子”
她伸手,隔空一擡。
“嚓”
黑衣人的下巴瞬間又接上了,只是丹田處的真氣宛若被外力封住一般,除了說話,咀嚼都有困難,更不要說去咬舌自盡了。
其實,剛剛她並未卸下他的下頜,只是點住了他臉上的迎香穴,讓他臉上下半總暫時不能動而已。
黑衣人活動了下下巴,方纔顫顫巍巍道“我說、我說。”
幽暗沉寂的船艙裡,除卻幾人輕微的呼吸之聲,和船分水前行的弄波之聲,再無其他聲音,這般沉寂,彷彿都在等着一個人的陳述
“你、想知道什麼?”
他緩緩的擡起眼來,看了一眼這個淡若梨花,卻談笑間如帶着劇毒的曼陀羅般的女子。
雁丘百無聊賴的拿着杯蓋,有一下無一下的撞擊着懷子,發出咔咔的聲響
“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說出來。”
黑衣人嘴脣蠕動了一下,似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呼吸又急促了幾分。
卻聽那女子道“沒關係,反正那人心湯還沒有熟,慢慢熬幾個時辰吧。”
黑衣人痛苦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
“是緊那羅使者派我們龍衆死士前來的,目的是將一個體內有塔爾聖火的女子帶回去,據說是奉了大祭祀的命令。”
雁丘冷哼一聲“聖火?是個什麼東西?”
聽到她說什麼東西兩個字時,那黑衣男子眼中竟然閃過隱隱的憤怒之色。
“那是我塔爾聖教之物,歷來只有聖女纔會有,那是可控古今的天命之術,不是什麼東西!”
她冷笑一聲“我還以爲是什麼好東西,原來是個邪教組織。繼續!”
黑衣人並不理解什麼是邪教組織這四個字,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信仰被踐踏的憤怒感。
那種感覺更像是一個民族的集體榮辱感。
“除了緊那羅使,還派出了很多使者。”
“我對你們那什麼使者沒興趣,你就告訴我,你們大祭祀是個什麼樣的人,卻哪裡可以找到他,還有,在漳洲的那間客棧,那什麼狗屁術之類的妖邪之物是不是你們下的。”
黑衣人驚訝的擡起頭“這、我並不是很清楚,天龍八部大有四部首領下入塵尋聖火,而我們都是各自執行各自的任務的。”
她將茶杯一放,語氣極爲清冷“那你可見過一個與我長相差不多的女子,被困在你們塔爾?”
黑衣男子皺眉,再次擡頭細細打量着眼前這人,最後緩緩搖頭“不曾,是緊那羅使者將畫像丟給了我們,命我們找到後,就想辦法帶回去,其餘一概沒說。”
“塔爾等級森嚴,我們這種級別的殺手還需要再修練幾年才能入聖殿。”
他說到聖殿一詞時,眼中竟然釋放出狂熱的光芒,那種極端的崇拜,盲目的遵從,讓她心生寒意。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國家,可以讓民衆爲其癡狂到如此程度。
難道真的如中東的某些國家一般?
還是有些人利用宗教信仰來控制着其百姓,意圖達到空前的中央集權?
還是這本就是一場陰謀,一場看不見動機與結果的陰謀,而自己正是無意間踏入了這陰謀的漩渦之中,無法離去、
“聖教是什麼?”
提到聖教這兩字時,黑衣人臉上綻放出虔誠的笑意“那是我塔爾的皇權,只有天命之人的優等血脈,方纔有資格入聖教,成爲聖徒……賤民是沒有資格入聖教的。”
“哦,你是龍衆死士,怎麼會對此知道的這樣多。”
黑衣人眸間閃過一絲不悅,嚴肅道“你們這些紅塵俗物懂什麼?那是至高無上的天神,那是萬物的主宰,豈是你這種俗物配提的。”
雁丘冷笑着,也不惱怒,踱步行至門外那瓷蠱前,掀起蓋在上面的蓋子,藉着微弱的光線,隱隱可見那塊紫紅色的東西在裡面不住的翻滾。
黑衣人只覺得一陣噁心。
她笑着,極其溫柔淺淡,彷彿拿在手裡的不過是經過路邊,順手採摘的一支花
“我看這時間也差不多了,既然我不配提,那麼……”
她笑了笑,看了一眼正試圖掙扎的黑衣人。
“那麼,吃下自己同伴的內臟,他到了你的天神那裡,會不會讓你再給他吐出來呢。”
“你、你要幹什麼?幹什麼……”
黑衣人淒厲的哀嚎着,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
他的嘴被身邊的暗衛死死的掰開,剛剛拿出去不知何時又拿回來的漏斗又出現在了案幾之上。
那黑衣人拼死掙扎着,雖然氣海被封,但力氣仍在,三個暗衛才堪堪將他按住。
不過,他驚恐的似乎並不是這些人按住了自己,而是那一個紫紅色的內臟,和那一個巨型的漏斗,以及那一塊隨着熱汽而翻滾的內臟……
雁丘手裡握着一把烏金小刀“如果吃下了自己同伴的心,是不是也沒有資格入選聖教了,或者說直接被除名……”
黑衣人終於忍受不住,大聲呼叫“你想問什麼,我說、我說,求你,求你不要讓我吃……”
“好、若是剛剛這麼好說話,還給你看這噁心的東西幹什麼,我要你塔爾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