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塔爾國內陸的地圖!”
話音未落,黑衣人驚駭的睜大了雙眼,似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他以爲充其量不過是讓他將其幕後主使招出來,或者是探聽那個塔爾國最頂級的絕密……
那個無人敢去觸碰的禁忌,衆所周知,卻又無人敢提。
他嚥了口唾沫,喉嚨上下滑動着顫聲問道“你、你要那做什麼?”
雁丘端着蠟燭,笑吟吟的看着他“當然是有用處啊。”
黑衣人低下頭,避開她凌厲的彷彿可以直接刺探人心底秘密的眼神“我、我沒有……”
雁丘也不急,好脾氣的將早已準備好的文房四寶擺放在那裡,還從筆架上拿下一支毛筆殷勤的蘸好墨水,遞給他
“沒關係,你可以好好想想,那鍋裡的肉,還在燉着,什麼時候你想好了,咱們再談它的去留,還有,你要對着你信仰的聖教發誓,若有欺騙……”
她笑了笑“葬屍荒野……”
黑衣人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極其恐懼的看了一眼就在艙門外的小爐子……
顫顫巍巍的拿起了筆……
而與此同時。
另一側相同的船艙裡,也有一黑衣人面前擺着文房四寶……
月光如水般的潑進窗內,照見某外角落的陰影裡,有一處隔板動了動。
鳳蕭墨玉色的眼眸於黑暗裡流轉,像是倒映於迷離夜色下的海面,深沉無邊。
“喂,你那邊怎麼樣?”
某人於暗處露了個腦袋。
“死了兩個,活捉一個。如你所見。”
他指了指在一旁的那個黑衣男子,一樣的扁平五官,抖抖索索的拿着筆,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
她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你怎麼知道他們會有地圖的。”
鳳蕭斜飛的長眉輕輕一挑“我猜的。”
……
“反正殺了他們也沒什麼意義,不如留個活口,來做些有意義的事。”
“那你如何得知他們不吃肉食?”
她賤兮兮的指了指船艙門外那個小爐子咕嚕咕嚕冒着蒸汽的小瓷蠱。
“別告訴我,這也是你猜的。”
“這個是聽人說起的。”
“誰?”
“你師傅”
……
“你覺得……”
甲板上,兩人並肩而立吹着夜風,看着浩蕩波涌的海面,與海面之上倒映的粼粼月色。
鳳蕭猶豫了下,黑如墨玉般的眼眸,在那絲淡淡的疏離之散盡之後剩下無盡的森森涼意,彷彿這仲春之夜的海風
“你……一定要去……”
雁丘閉着眼睛,展開雙臂,做泰坦尼克號的姿勢,海風吹得她兩邊髮絲輕飄,像是遊走在水裡的墨跡。
笑了笑,她睜開眼睛,看着遠處那一片微茫“去,我倒要看看,這個想盡一切辦法要抓我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鬼。”
他輕輕別過頭去,在她看不見的方向,眸中憂色盡顯。
看了一眼那反方向那墨綠色海的盡頭,越過漳洲的那片海域……那麼遠,卻又那麼近。
回到漳洲城時,已到了次日午時。
待找到那一家客棧時,早已人去樓空,連屋角里都結起了珠網,纔不過半月時間。
算起來,這些人應該是在她們一行人離去之後,就已經走了。
聞訊趕來的神醫皇帝,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找來了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男子,手裡拿着一根掛滿了亂七八糟的佈線的藤杖。
下了馬車便繞着客棧走了兩圈,狗一樣的四處嗅嗅,最後在客棧東北角的一個瓦礫下找了一個小小的黑色布包,布包裡面放着的是一塊碎布,還有一根頭髮……
雁丘認出了那塊碎布正是自己那日逛街回來時,被正準備上菜的店小二灑上菜湯的衣服,當時她明明記得換下來後放在了淨房裡,不想竟然還被人剪下了一塊。
她遠遠的望着那一片白色的布料,春日午間的陽光,濃烈的曬在了她的頭頂,鼻尖起了層細密的汗珠。
那塊白色的碎布,竟然是自己的褻衣。
破爛衣衫的中年男子將那東西放在掌心,又拿出一塊像是凸透鏡一般的東西,對着那塊碎布和頭髮一照。
呼的一聲,竟然冒出墨綠色的火焰,隨即那東西在他手裡化成灰燼,被他隨手一揚,隨風飄散了。
他嘀咕了幾句,別人聽不懂的話,隨即便有人在一旁翻譯“巫師說這是離魂咒,現在已找到本體,已經解除了。”
雁丘嘴角一抽,看了一眼旁邊這個鬍子長的橫七豎八,一臉邋遢相的巫師。
難道傳說中有點能奈的人,都喜歡和別人不一樣,奇葩的造型和不修邊幅的形象。
那巫師正往前走着,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渾濁不清,卻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分明閃過一絲我聽到你說的話的神情,讓她渾身一個激靈。
這眼神……
有點可怕了。
本以爲那脾氣古怪的巫師會拍拍屁股走人,沒想到他往前走了十幾步之後,又倒了回來。
先是圍着雁丘嘰嘰喳喳的比劃着什麼,一會又是指着東北方向支支吾吾的說些什麼,一會又指着她的腦袋比劃着……一會又蹦又跳……看上去有些興奮。
雁丘被他轉的頭暈眼花“喂,他在說什麼,來個翻譯的給解釋解釋啊,我可聽不懂這火星語。”
“他在說,你身上的流着最純淨的血脈,那是來自神山之上的指引,而你每夜夢裡常常出現的場景,就是出生的地方。”
“咿……是你?”
雁丘回頭,看見人羣裡,一身灰色長袍將自己身體裹的極盡嚴實的楚離。
“你怎麼會來這裡,不是回潁州了嗎?你能聽懂他說的話?”
楚離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麼多問題,你讓我先回答哪個。”
雁丘悻悻一笑,有些尷尬。
“是我將先生接回來的。”
納蘭瑾炎回答了她的問題。
“哦,難道蓬萊島上吃的不好嗎?”
某人又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當日她們兵分兩路,一路上漳州,一路向沅水,而楚離選擇了去沅水給納蘭瑾炎出謀劃策。
後來二皇子造反失敗,沅水被重新收復,他便卻了蓬萊。
雁丘當時也沒在意,雖然知道此人身世成謎,且神秘莫測,但有些事情向來強求不得。
這緣分便是如此,人家救你一命,雖有心報答奈何他什麼都不要,只能順了他的心意,送他去了東海蓬萊島。
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從那裡回來了。
楚離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睛閃了閃,隨即笑答“不如黃兄弟的手藝好。”
一旁的豬肉榮開心的咧嘴一笑。
他看了一眼那化爲飛灰的碎布,漆黑的眼底看不清楚神情“人有下了這東西,是爲了將你留在漳州,不過只用了一根頭髮,想來是沒靠近,否則,絕不會像現在這般只是單純的嘔吐了。”
“嚴重的會怎樣?”她低聲詢問道
“只是用了頭髮,若是用了你的指甲,怕是連路都走不了了。”
她倒吸一口涼氣,想着那雙看似無害的母子,爲何一定要治自己於死地。
“他們並不是要治你於死地,只是想帶你回去。”
楚離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低聲道。
言罷,楚離那雙漆黑的眼睛,看了一眼鳳蕭,隨即旁若無人的走進了客棧。
“隨我來吧,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你……”
“我想要的東西,難道……”
楚離坐在堂內的太師椅上,旁邊的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土,他便是那樣仿若未見的坐在那裡。
衣袖無風自動。
雁丘見他左側的案几之上,有一塊銀色的布,布上上一些深色的墨跡,遠遠看上去,像是樹葉的脈絡。
還一些蠅頭小楷的標註,想來這便是他說的那地圖了。
原本並沒有想過真的會有塔爾地圖,昨日抓的那兩個死士畫了一夜,才堪堪找出一些神殿的大體位置來。
哪裡能想到,那個神秘的國家竟然還真的有人能將它詳細的繪製出來。
她站在門外逆光裡,看着楚離那雙黑的有些不常的眼睛,突然覺得那似乎並不是一個瞎子,而是一雙可以洞徹世間一切的眼睛。
“你有什麼條件?”
楚離淡淡一笑,衣袖一揮,那塊銀白色的布帛就扔到了雁丘手裡。
“帶我去。”
她怔了怔,她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會提出這種要求
“我能問下原因嗎?”
楚離臉上的笑意漸收,那雙漆黑無底的眼睛,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某個方向。
片刻之後脣齒輕啓
“不能”
“好,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沒意見。”
她攤攤手,示意自己接受了他的條件。
小客棧再次熱鬧起來。
雁丘拒絕了納蘭瑾炎的邀請,她不願意再看見那滿目蒼夷的宮殿,和宮殿角落裡血跡未乾涸的碎肉。
這處小客棧就很好,交通方便,離港口碼頭又近些。
傍晚,院子裡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中間放着一個奇怪形狀的鍋。
鍋裡面放着一個漏斗形的銅壺,裡面中空,被填上的木炭。
這種簡易形的鍋是豬肉榮在聽了雁丘無意間談過的一次美食中記下來的,他將不知從哪裡找來的這些東西,加以改造,竟然真的成了現代銅鍋的雛形。
客棧的後院,兩株梨花開的正好,雖然主人不知爲何將它給荒廢了,但好歹東西還在。
本來有人相勸,讓她們另擇別處去住。
哪裡知道雁姑娘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腦筋有點不正常,常常不在一個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
像這種情況下,被下了咒的地方,按理說是不吉利的,人家都會敬而遠之,但她不一樣。
她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吃過一次虧,還能再吃第二次嗎?
她一邊吩咐着豬肉榮準備好食材,一邊擺着碗筷。
其實也沒幾個人。
她,鳳蕭,楚離,吳起,還有豬肉榮豆芽菜,這兩個半路撿的小跟班。
雁姑娘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壺梨花白,霸氣的往桌子上一擺,然後將蓋子一掀給每個人都滿了
“來來,吃火鍋和梨花白很配哦。”
豬肉榮和豆芽菜兩人有模有樣的端着托盤從屋裡出來,上面放着各種菌類菜葉,還有午後去集市買來的羔羊肉。
海鮮當然不缺,這種臨海地帶,最便宜常見的便是各種海鮮了吧。
她拿出洗乾淨的生蠔放上豬肉榮調製好的蒜蓉,放在了鍋中間那塊高起的漏斗之上。
又將菌類的食材放入了鍋底。
衆人看着這種新奇卻又極是有意思的吃法
“上面那個叫什麼?”
豬肉榮身着一身白色的袍子,頭上戴着雁丘幾日前專程給他設計的帽子,一本正經的解說道“碳烤生蠔。”
“那下面的呢?”
鳳蕭饒有興致的看了鍋裡滾起的高湯,裡面的羊肉已變了顏色。
“下面的是火鍋”
“那這個呢?”吳起指了指每個人面前一小碟子調料。
豬肉榮白了他一眼“這個叫蘸料,是用來吃的。”
“哦”
吳起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只有楚離一人嘴角微上翹,並不說話,只是不時飄出來的香氣讓他食指大動。
一彎月色照的滿院清輝,梨花如落雪,空氣裡帶來的溼潤的海風,喚醒了一個冬天的沉寂。
門外傳來紛沓的腳步聲。
“哎呀,你們竟然揹着偷偷吃好的!我不管,我也要吃!”
來人正是小公主,她恢復了之前的打扮,將滿頭扎的都是小鞭子,額頭前帶一塊團鳳戲梧的金飾,一身花花綠綠的薄衫,趁的更加嬌媚。
她身後跟着的正是新登基的東渝國皇帝納蘭瑾炎。
兩人都是獨自來的,並沒有帶隨從,看樣子像是偷偷溜出來的。
納蘭瑾瑜一屁股將豆芽菜擠走,豆芽菜不滿的癟癟嘴,奈何人家是公主,還在人家地盤上,只能忍了。蹬蹬蹬的跑到廚房再添兩副碗筷。
又招呼她三哥過來一起吃。
一時之間小客棧後院熱鬧起來。
然而此時並沒有人看見,一雙血紅的眼睛,正在客棧後的那顆芭蕉樹下,窺視着後院的人。
遠處的黑影起伏竄動,於月光下形成淡淡的虛影,看上去有些不太真實。
月色清輝,白日的晴空萬里,並沒有延續到晚上。
一陣貼地盤旋的風起,那雙眼睛的主人衣角微動,發出瑟瑟的聲響,他低頭看了看,露出一抹古怪而詭異的笑意。
而那雙眼睛的主人也並未發現,此刻他頭頂上方,蹲着一隻五色彩羽的雙目四瞳的重明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