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聖尊一向喜靜,飛林知道祝一夕幾人的傷勢都還要休養,故而給了客棧掌櫃一些銀兩租住了些時日。
飛林從雍州帶着西陵曄幾人回來的時候,祝一夕跟無極聖尊正在林子裡散步,她在前面一邊手舞足蹈在說話一邊退着走,無極聖尊一向清冷淡漠的面容難得掛上了幾分淺淺的笑意,稀疏陽光照在師徒兩人,男人清絕出塵,女子嬌俏靈魂,讓人賞心悅目。
祝一夕說得太興奮,全然沒注意到後面的坡路,腳後跟絆到長出地面的樹根,險些一個後仰倒下去,無極聖尊及時出手將人拉住囡。
“看着路走。鯴”
祝一夕被拉住的手一陣異樣的溫暖,心情也跟着暖暖的,甜甜笑道,“是,聖尊師父。”
西陵曄站在客棧外遠遠看着,看着那個他熟悉卻又有些不瞭解的祝一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對着那個人總是笑得那麼甜那麼開心,即便那個人聽着她的話,沒有任何話,任何表示,她只是在他的眼前站着,她的眉梢眼角都沁着甜笑。
“這人有千面還真是不假。”凌雅瞥了一眼邊上的西陵曄,望着林中師徒二人哼道,“瞧瞧她,在咱們面前什麼樣,在聖尊面前又是什麼樣,全然兩個人。”
飛林微沉着臉掃了一眼說話的人,道,“凌姑娘,說這話的時候,你也想想你這條命是得誰才撿到回來的。”
“凌師妹,若是沒有一夕贏過了國師,你怕是沒那個命再回來了。”華世鈞也有幾分不悅地說道。
“我……”凌雅沒想到周圍的人都來數落她了,一氣之下自己先進了客棧去。
姚青黛在客棧,倚在窗邊冷眼看着外面的一切,目光落在林中的師徒身上,若非親眼所見,她實在難以相信那對着一個凡間少女處處呵護的人會是無極聖尊,當年敖姻在他身邊等了一千年也盼不來的眷顧,憑什麼……憑什麼這個祝一夕這麼輕易就得到了?
無極聖尊朝着客棧外的幾人看了一眼,祝一夕這才發現他們回來了,幾步走近道,“你們都回來了,凌雅呢?”
“他先回客棧了。”華世鈞道。
“現在大家都有傷在身,所以聖尊師父說先在這裡休些幾日再上路。”她說着扭頭去看後面的人,卻發現身後已經空無一人,“咦,聖尊師父呢?”
“聖尊回房了。”飛林說罷,也先走人了。
祝一夕跟着朝客棧走,一邊走一邊叫道,“飛林,我今天要吃魚。”
“沒有,自己抓去。”飛林頭也不回。
“你不給我吃,我告訴師父去。”祝一夕威脅道。
“樓上有條活了千年的魚,燒了給你吃嗎?”飛林扭頭哼道。
祝一夕瞥了眼姚青黛的房門,別說他做不出,做出了她也沒有那個膽子去吃姚青黛。
“我不管,我要吃錢,紅燒的。”她說罷,一溜小跑上二樓,直接鑽進了無極聖尊的房間。
“祝一夕,你爹就沒教你不能隨便進人房間嗎?”飛林站在客棧大堂,大聲叫道。
果然,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沒一刻消停的時候。
祝一夕打開房門,探頭做了個鬼臉,“沒教,要你管。”
亓琞見她進來,給她倒了杯茶,“過來做什麼?”
“沒什麼,我陪師父你說說話。”祝一夕在他對面坐下,笑嘻嘻地說道。
他不可能跟他們走一路,所以終究還是要回玉闕宮的,她只是想他在的時候,多一點時間在他跟前罷了。
亓琞脣角微微勾起,一掃面上的清冷,顯得儒雅溫柔,“好,你說。”
這丫頭,那張嘴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雖然他一向喜靜,不過少女的聲音清脆動人,倒也不那麼惹人煩,反倒什麼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都格外生動有趣。
“聖尊師父,我一直以爲妖都是壞的,可是在陵州遇到的山妖,卻比人還善良,現在他爲了救婠婠散盡了修爲,婠婠還忘了他,也不知道在崑崙山能不能再活過來。”她想到西陵婠婠和那山妖悲劇收場的愛情,心情也跟着有些鬱悶。
“那個交給飛林的槐花樹妖?”亓琞抿了口茶,淡聲問道。
祝一夕點了點頭,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天澈喜歡婠婠爲了他不顧性命,甚至爲
了婠婠能活下去不惜讓她忘了自己,而那明止喜歡喜歡一個人卻瘋狂地想要將死人復活,瘋狂地想要把自己從半妖變成一個人……”
曾經,老爹和皇后娘娘說要她喜歡西陵曄,她也喜歡那就是喜歡了,可是現在才發現,似乎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而她也並不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一夕,不要去喜歡任何人,那會給你帶來痛苦。”亓琞看着一臉懵懂的少女,鄭重地告誡道。
好像,他現在開始除了擔心她後面的路會遇到無法面對危險,還有些擔心他的小徒弟,會在他不在身邊的時候,悄悄跟人談了戀愛。
祝一夕歪着想了想,道,“好吧,反正我怕死又膽小,跟婠婠他們那樣去喜歡到死去活來,我一定幹不來。”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嘴上說不,自己就一定能做到。
當她自己終於意識到,愛情的種子已經心底生根發芽之時,她已經無法再聽他的話去捨棄了。
“跟西陵太子也要注意。”亓琞一想到西陵曄幾次看她的眼神,不放心地矚咐道。
以後的路,他不能時時在身邊,就怕他這頭腦簡單的徒弟被那西陵曄太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去。
祝一夕一聽就哭笑不得,灌了杯茶道,“聖尊師父,我跟那傢伙真的只是假訂婚,要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這些年我早就跟他打得死去活來了,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我也不可能喜歡他,他也不可能喜歡我。”
她跟西陵曄兩個人,那種互相討厭已經根深蒂固到骨子裡了,永遠也撞不起什麼愛情的火花來。
亓琞看着她,卻還是有些不放心,青梅竹馬長大,這些年還免不得會生死與共在一路,誰也難以預料將來還會再發生什麼。
“聖尊師父,你真是比我爹管得還多。”祝一夕笑語道。
不過,她喜歡他這樣管着她。
亓琞微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責怪什麼。
祝一夕抿脣轉着手裡的杯子,似是在思量着什麼難以開口的話,不時小心翼翼地瞄着他的神色。
“要說什麼,直說。”亓琞等了半晌,她還不開口,索性直接開口問了。
祝一夕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幽深的黑眸,沉吟了半晌纔開口,“聖尊師父,你……喜歡龍三公主嗎?”
亓琞微震,怔然之後放下手中的茶杯,道,“這不是你該問的。”
祝一夕看着他面上的笑意斂去,抿了抿脣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的,只是又有些莫名地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沒有回答,可她卻隱約地猜測到了答案。
“祝一夕,自己下來弄你的魚!”飛林客棧大堂,朝着她喊話。
她起身出了門,“知道啦。”
無極聖尊獨坐在房內,清冽的風帶着草木香吹進屋內,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這些年來,有不少人問過他,他喜歡過敖姻嗎?
她被問罪送上誅神臺之際,也問他,“亓琞,這一千年,難道就沒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刻你是喜歡了我的?”
他沒有回答,可是在她死在誅神臺數百年間,他卻常常會回想起她。
祝一夕被飛林叫下了樓,跟着進了廚房,看着扔在木桶裡的魚,“你不是說沒有嗎,哪來的?”
“問他。”飛林瞥了眼廚房外樹上坐着的西陵曄。
這兩個不是一向不和,這時候他倒是殷勤得奇怪了。
祝一夕將魚從水桶裡撈出,放在案板上拿着菜刀拍了拍魚頭,等魚不動了才準備破肚,哪知道明明已經不動的魚突地一滑,她那一刀就直接割在了自己手上,頓時鮮血直流,慌忙扔了菜刀。
西陵曄從窗口翻了進來,過來瞅了一眼哼道,“祝一夕,你能再蠢得過份點嗎,殺條魚都能把自己剁了。”
“誰讓你抓了條這麼難殺的魚?”祝一夕一手捏着流血的手,沒好氣地道。
西陵曄從衣服撕下一塊,一把將她手抽過去,準備包紮傷口。
“你衣服乾不乾淨,亂包紮,我手爛掉怎麼辦?”祝一夕瞪他一眼哼道。
西陵曄手法粗暴地給她將傷口包起來,疼得她直呲牙咧嘴地鬼叫,“死捲毛,你謀殺啊!”
“死了就當爲民除害。”西陵曄橫眉冷眼道。
她吹了吹受傷的手,往桌邊一坐直接吩咐道,“魚交給你了,鱗片刮乾淨。”
“是你吃又不是我吃。”
“你抓的,你殺。”
“自己殺不了,就別吃了。”
祝一夕氣鼓鼓地瞪了瞪他,咬牙道,“我自己殺就自己殺。”
她說罷,一念御風訣,掉在地上的魚瞬間飛起,被一小團旋風包裹,隨着手勢的變化,仍有一隻無形之手拿着無形的刀刃轉眼將魚破且,颳去鱗片,而後乾乾淨淨地落在案板上。
西陵曄站在邊上,恨恨地擡手拈起沾在自己臉上魚鱗,身上更是沾的更是多,“祝一夕,你存心的是不是?”
“是,你咬我?”祝一夕揚眉挑釁道。
“無極聖尊什麼眼光,收你這樣的徒弟?”西陵曄拂去一身的魚鱗,卻還是一身的魚腥味。
祝一夕一聽他指責自己師父,頓時火了,“西陵曄,再說我師父壞話,想打架是不是?”
飛林受不了聒噪地兩人,怒然喝道,“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去。”
還想着他們能幫忙,結果只幫倒忙。
兩人齊齊準備離開,卻一走擠到了門邊,誰都出不去,一出都出,一退都退。
華世鈞聽到響動下來,到了廚房看到兩人都堵在廚房門口,不禁好笑,“我進去,勞煩讓個路。”
兩人這才側身讓了路,華世鈞進了門,祝一夕出了門,一個人出了客棧去樹林裡,看了看手上的傷又沁出血來,心情更是鬱悶。
聖尊師父沒有回答她的話,可是那樣的話背後,分明就是他是有喜歡龍三公主的。
這本是與她無關的事,也是她自己嘴賤要去問,現在問了又莫名其妙地心情不暢快。
她害怕,聖尊師父的疼寵與護佑並不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害怕又會在未知的哪一天,失去這個她依賴所在。
她扭頭望了望無極聖尊房間窗戶,一回頭髮現亓琞正站在窗邊,又心虛地轉回頭,躲到樹後面去。
無極聖尊無奈地嘆了嘆氣,喚道,“回來。”
聲音不大,卻隨風清晰地送到了她的耳朵。
祝一夕在樹後站了好一會兒,方纔低着頭往客棧裡面走,到了無極聖尊房門外,卻又站着半晌不肯進去。
突地,房門從裡面開了,亓琞坐在桌邊側頭看了一眼,“還要在那裡站到什麼時候?”
她這才進了門,低垂着眼簾不肯看他,“師父,你叫我什麼事?”
“手伸出來。”亓琞道。
祝一夕瞄了他一眼,這才伸出手去,雖然傷口包住了,但手上還是滿是血跡。
亓琞瞥了包着傷口的布,認得出那裡西陵曄身上的,擡手握住了她的手,過了一會兒拆開了包着布,傷口已經癒合如初。
“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不小心。”
她站在他面前,還是悶着頭不肯說話。
“好好的發什麼脾氣?”亓琞問道,明明先前還喜笑顏開,一轉眼就翻臉了。
“沒有。”她否認道。
“有就有,嘴硬什麼?”亓琞道,他原以爲自己活了幾千年了,好歹也算能看透人心。
可她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他還真是猜不透。
祝一夕沉默半晌,方纔擡頭看他,眼睛有些微紅,“師父,你會不會以後哪一天,就不要我了?”
“我爲什麼不要你了?”亓琞反問道,這丫頭怎麼今天盡問些莫名其妙地問題。
“萬一哪天龍三公主回來,或是你再有喜歡的人了,你就覺得我礙事了,就不要我了。”祝一夕坦然了自己心裡的擔心。
亓琞看了她好一會兒,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起身擡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小腦瓜子不思進取,一天都在想些什麼,你既入了我門下,自然以後都是我的弟子,
除非你自己不願再留在玉闕宮背叛師門。”
“我纔不會!”祝一夕微微仰着頭看着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在玉闕宮,在聖尊師父身邊,一千年,一萬年,永遠都不走。”
亓琞聽着少女錚錚誓言,眸中卻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沉諳,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好。”
祝一夕這才展顏而笑,心頭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
隔壁的房間,姚青黛清清楚楚地聽到師徒兩的一番對話,美豔的面上勾起冷冽的嘲弄,敖姻在無極聖尊身邊一千年,也沒暖熱他那鐵石心腸,這祝一夕倒是本事大,這麼輕鬆就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了。
敖姻,你該早些回來看看,這就是你癡戀千年男人——
題外話——這情商低下的師徒,也是讓人操碎了心。天闕錄,仙師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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