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名叫趙彪,人如其名,一身彪子肉,擱在人羣裡也是一眼就能看見,站身邊就是一種威嚇。這不,辛月牙帶着他跟掌櫃的要兩間廂房,掌櫃的瞥見趙彪肥肉橫生的臉,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趙彪說他是窮困人家出生,全家人都死在了饑荒和戰亂裡,後來跟着店小二,其實就是個土匪頭子,一路打家劫舍的過來,渾渾噩噩混到三十多歲。平時除了賣狠殺人,什麼也不會,最渴望有個朋友和親人。
也這是這番話,讓辛月牙深有感觸。雖然她還記得趙彪當時眼底的貪婪,但也試着把他當成朋友。
川奇鎮,一個處在山坳裡的小鎮,不過是四方的要道,常常有戰亂髮生。聽掌櫃的說,最近晚上還有了個妖怪出沒,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說晚上千萬不要出門。
辛月牙也沒過要出門,只想窩在溫暖的被窩裡睡個大頭覺,順便縷清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比如,自己要不要馬上去找西子爵。
街道上剛敲過三更鑼,突然一聲慘叫闖入她的耳中。她緩緩睜開眼,坐起來看一眼窗外,想起掌櫃的說的話,難道真的有妖怪?
她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了眼外面的街道。夜空上籠罩着一層薄霧,低至零點的冰冷,讓她不由裹緊衣服。
明明是深秋,這裡的溫度卻已零下,太不同尋常。
她還在回想剛纔聽到的慘叫聲,走廊上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在她房外停下,緊接着趙彪倉皇的聲音響起。
“大人,您睡了嗎?我剛纔聽到慘叫聲,不知道您是不是也聽到了?”
她輕輕應了聲,關窗前感覺不到有妖氣。可趙彪非說要替民除害,出去會會那個妖怪。她不想這個寧靜的村鎮受到侵害,想着也點頭答應了。
等她穿好衣服打開房門時,趙彪已經整裝待發,腰間還掛着一把牛角刀,煞氣十足。
“大人,小人願鞍前馬後伺候您,除掉妖魔。”
“哦。”
再寡淡不過的迴音,她不由想起趙彪當時貪婪的眼神。
夜已深,家家閉戶,就算聽到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人們也不願意出來,一個個明哲保身,不願蹚無謂的渾水。深秋,落葉滿地,迎面而來的風帶着悲傷的氣味。怪異的溫度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下意識把臉埋到毛領裡。
月光微弱,可以說是烏雲蔽月,只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她步步爲營的走着,腳下的落葉發出咔嚓的聲音,無端讓心泛起一層寒冷。趙彪在身後跟着,全神貫注東張西望。右手擱在牛角刀上,一副誰出來砍誰的樣子。
離慘叫發生不過半個小時,夜晚卻再次陷入沉寂。他們在街道上溜達了很久,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角落。可是,毫無收穫。
十字街頭,她放慢腳步,低頭看着手掌心的探尋之靈。強盛的光轉瞬間微弱,來不及眨眼就已經消散。
探尋之靈和自己的直覺都告訴她,根本沒有妖怪的氣息。
“大人,找到了嗎?”
她搖搖頭,無意間看見一邊的黑暗角落。那似乎是條巷子,月光照不進,燭光照不清。突然她猛得一怔,掌心的探尋之靈自行生成,直接飛向那邊。
“大人,是不是那裡?!”
趙彪說着臉色都變了,兩邊鬢角泛着冷汗。
“我只能回答你,那邊是有不同尋常的生物。是不是妖怪,我還不確定……”
“那小人我先過去探探!”
沒等辛月牙應允,趙彪拔出牛角刀躡手躡腳的過去。
這時她掌心的探尋之靈有了變化,像受到干擾一樣飛速運轉,之後一鬨而散。
“這個反應是……”
“啊!”
是趙彪的慘叫聲!
辛月牙頓時神經緊繃,瞬移進了黑乎乎的巷子。的確很黑,伸手不見五指,人類的眼睛根本使不上作用。她只能輕聲喊着趙彪的名字,更加小心謹慎的走着。
突然間她腳下踩了個空,緊接着直接被大網撈了起來,吊在半空中。她驚慌的試圖從大網裡出來,可雙手觸及到的雷電痛感——
“徹地網?!”
爲什麼這裡會有徹地網?!
“趙彪,趙彪,你在這裡嗎?趙彪……”
“呵呵,老子我當然在這裡,不然能捕到你這條大魚!”
一個火把靠近了,趙彪的臉在火光下扭曲而猙獰。她來不及詫異,一個黑影從趙彪身後緩緩飄出來,她記得那股氣息,是當時遇到的魑魅老大。相比前幾天在客棧遇到的魑魅,這可是個聰明的主。
光看他有意識的看着自己,就知道它具有人類所有的感觀,智商也是不容小覷。
“趙彪,你……”
“小丫頭,你以爲老子是甘心跟着你的!老子就知道小二那混蛋目光短淺,只想着得到寶藏發財,卻沒想過長生不老。這次有這個高人相助,老子不只要富可敵國,還要永生不死,哈哈。”
“呵呵。”無端苦笑,又一次的欺瞞和背叛。“是你通知魑魅來這裡?”
趙彪謙卑的對着魑魅拱手作揖,對她則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高人說,吃了你就能得道成仙,長生不老。現在能逮到你,一切都是高人的功勞。”
她恍惚間明白了,爲什麼當時掌心的探尋之靈反應這麼奇怪。魑魅本身是沒有氣息的,但她發現魑魅身上有妖怪的皮毛,應該是爲了引自己過來。
什麼感激涕零做牛做馬,謝謝你給我溫暖和親人的感覺,這只是一個局。用來捕捉她,達到他們目的的一個陷阱。
可悲可笑,她竟有一刻被趙彪的可憐眼神矇騙過去,還想着給他找個安穩的落腳地,讓他平靜的生活下去……
“高人,現在怎麼處置這丫頭?是油炸蒸燉,還是烤了爆炒?”
魑魅沒有理會趙彪狗腿的臉,緩緩飄到辛月牙面前,漆黑的臉上突然崩裂出兩個口子,綻放着幽幽綠光。
“不尊?”
這種氣息,是不尊的,難道他一直讓魑魅跟蹤自己?
“高人,小人剛纔的問題……”
魑魅機械般的扭頭看他,聲音低沉而生硬:“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趙彪頓時出了身冷汗,控制不住的寒戰哆嗦,卻裝傻的笑笑說:“高人真愛開玩笑,您就剛小人剛纔是在放屁……您有事儘管和那小丫頭聊,小人我……我怕冷,還是先回客棧……啊!”
凡人的生命就是這麼脆弱,只是一招,貫胸而入,趙彪倒在了血泊裡,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之後腦袋一歪直接死掉了。
“你不是怕冷,只是怕死——”
辛月牙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沒有驚慌悲傷。只是靜靜的看着趙彪的死相,風平浪靜,心頭不起一點漣漪。
其實她一直沒察覺到,自己正走上卿伢的後路。輕易去相信一個人,付出自己的真心,結果換來的只是欺瞞和背叛……
她忽然明白,卿伢當時的撕心裂肺和萬念俱灰。她把自己的心拿出來對人,可別人卻搶過她的心狠狠摔在地上。那種痛,她現在終於體會到了。
“辛月牙,你一點也不驚慌害怕嗎?”
眼裡的酸澀夠了,她想遭遇的一切都夠了,老天爺的不公平該適可而止了!
她緩緩回眸看着魑魅,不哭不笑,不喜不怒,再也不會悲傷害怕,手足無措到躲到角落裡。逃不掉的悲慘命運,也只有面對了。
“爲什麼要驚慌害怕?”
夠了!一切都夠了!她已經夠煩了,不想再對着魑魅說些無謂的話。
“和上次相比,你成長了很多。”
她意外的笑了,眼裡卻沒有笑意:“假設這是讚美,我接受。”
“呵呵……你逃不出徹地網,這次誰也不能救你了。把你的元神血肉交給我!”
“有本事來拿。”
她就這樣抱着雙臂端坐徹地網裡,臉龐嚴峻,讓人不由心生震懾恐懼。
魑魅暗暗看了她一眼,擡起右手伸進徹地網,手指幻化成無數觸手,目標是她的脖子。
“我已經感覺到你鮮血的美味了。”
“哦?確定?”
她似是而非的笑着,突然擡起左手,幽若轉瞬間出現,砍斷了所有的觸手。
魑魅大吃一驚,想着不尊只是告訴自己,辛月牙的神器已經毀掉,而且身有重傷,不可能有對抗的力量。可是眼前這柄綻放紅光的神器,爲什麼多看一眼就覺得寒氣逼人。
“辛月牙你……我要吃掉你!”
她還是那句話‘你確定?’,嬉笑怒罵的口吻,不費吹灰之力的砍碎徹地網。在魑魅觸手到來之前,落葉飛花,石破天驚。
只聽見魑魅身體深處傳來痛苦的嘶吼,觸手和它的身體瞬間消散。它卻還難以置信的看着她手中的幽若,消失前無限幽怨的嘶吼一句:“幽若……是幽若!不尊你竟敢騙我,你竟敢……呃……”
可她始終駕馭不了幽若的力量,也不知道是哪裡涌出的恨意,燒紅了她的眼睛,竟不受控制的看向旁邊的房舍。
原本趴在窗戶上偷看的老夫妻頓時顫慄,她卻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舉着幽若,邁動沉重的步伐緩緩靠近。
口鼻間揮散不去鮮血和殺戮的味道,是幽若還記得千年前卿伢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