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暈睡了多久,韓信迷迷糊糊的醒轉了過來。只覺得口間乾渴異常,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剛剛昏睡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有女人的抽泣聲,現在想來應該是虞妙弋。
睜開了眼,發現有些刺眼。早晨的太陽高高升起,天已經大亮,韓信掙扎的想坐起身子。
正伏在他身上輕聲哽咽的虞妙弋發現韓信醒了,連忙手慌腳亂的把他扶了起來。現在她身邊也只有韓信一個人可以依靠了,見他醒過來了才心安。
韓信見她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眼睛紅紅的,正滿臉緊張的望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暖。本來想開句玩笑安慰她,卻不料一張嘴便觸動了傷處,胸口一陣劇痛咳了幾聲。正扶着他的虞妙弋一陣慌亂,愣在那也不知該做什麼,看見他左手手指上血肉模糊的傷處,眼睛一紅,又抽泣了起來。
韓信咳了幾聲終於緩過氣來,強打起精神衝她打趣道:“別哭了,我這不還沒死嗎,你再哭我就真被你哭死了。”
虞妙弋破涕爲笑,看見韓信還有精神開玩笑,便微微放下心來。見韓信嘴脣乾裂,連忙到旁邊的小溪用水袋裝些水放在他的脣邊。
韓信知道失血過多的人是不能多喝水的,所以強忍住渴意,只是喝了一點點水潤溼下嘴脣,便不肯再多喝。
強忍着痛檢查了下身體,發現摔傷下來只是受了些內傷,並未傷及肋骨,而且胸腹間的淤血也已經吐了出來,所以並無大礙。左手的傷處雖然嚇人可也只是皮肉之傷,韓信這才心下大定,料想休息一段時間後便能痊癒。
在虞妙弋的攙扶下清洗了傷手,又用她外衣上撕下的布料簡單的包紮了下,處理完傷口後韓信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儘快離開吧。”
二人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的在羣山中行走,兩人一弱一傷,所以行走的十分緩慢。不過慶幸的是,韓信擔心的追兵並沒有出現。略微一思索,便猜測極有可能是善無成功的衝殺了出去,吸引了官府注意力,所以這邊纔沒有追兵。
把猜測到的可能告訴了虞妙弋,她也大爲放心,一掃陰霾心情也舒暢了許多,又開始和韓信有說有笑了。
二人不敢在鄉村間有人煙的地方停留,只是挑選些山間小徑穿插過去。幸好韓信熟識雁蕩山附近的地形。韓信的傷也慢慢好轉勉強能開弓打獵,又是春天所以山間野味和野菜不少,所有食物並不成問題。
韓信又一手好手藝,用野菜烤出的獸肉香嫩無比,虞妙弋嘗後大爲讚美。心中暗自奇怪韓信既然有如此獵術和手藝,爲何情願市井中飢一頓飽一頓的混跡,後來實在忍不住出言想問。韓信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找個藉口轉開了話題,虞妙弋也察覺到他似乎不太想說,於是也就沒有再問了。
這個原因當然不能和任何人說。其實他是害怕孤單的感覺,老孃走了之後,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前世的事情,心中的苦悶思念越來越深。只有混跡在市井之中,整日聽着人來人往的喧譁聲,不停的想着怎麼才能填飽肚子,這樣他才能真實的感覺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
沿着山脈走了七天,終於走出了雁蕩山,看見人煙的時候虞妙弋忍不住歡呼起來。在山中的前幾天她還覺得很新鮮,當成一種郊遊,後來新鮮感過去了,便覺得十分難受。睡覺的時候只能靠着篝火躺在樹葉上,她生性喜愛潔淨,卻數日來不能沐浴不能換衣,渾身上下只覺得有股異味難以忍受。
出了雁蕩山韓信估摸着應該出了淮陰縣的地界到了臨縣盱眙縣,兩縣雖是鄰縣卻隸屬於不同的郡治,淮陰屬東海郡,盱眙屬泗水郡。如果要跨郡通緝犯人的話必須有咸陽廷尉府的公文,一來一往怎麼着也得一兩個月。
雖然如此,有了上次的教訓,韓信仍然小心翼翼的查看了各個關驛村所外的告示牌,果然沒有發現三人的通緝令,這才大搖大擺的行走在路上。
臨近春分,大地已經開始回暖,吹面的北風慢慢的不再寒冷。農夫們開始紛紛走向田間播種,牧童們也牽出了在草棚中伏了一整個冬天的耕牛。田野之間一片生機盎然,不時能聽見一兩聲田間農夫的吆喝,還有牛背上牧童清脆的短笛聲。
江淮之地本屬吳越征戰之地,後爲齊楚相爭,雖然地勢平坦,沃野千里,又有大湖、洪澤等盛產魚米之地。但由於常年戰亂,成年男子時有被就近徵召入伍,常常錯過耕種之時,所以民多貧寒。每逢大戰,甚至赤地千里。及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天下方得一統,結束了數百年的戰亂不休。雖然始皇大興土木,築長城,修阿房,天下百姓多受徭役之苦,但比起七國征戰不休,到底還是好上許多。經過了十年的修養生息,江淮之地已人煙稠密沃野千里,隱有富碩之象。
二人沿着鄉野間的道路走了沒多久,就到了盱眙城。虞秒弋進城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找了家客棧沐浴,換上了新衣,然後二人找了家酒肆大快朵頤。這數日來在山間每天吃着沒有鹽巴的野味,兩人嘴裡早已淡出個鳥味了。茶飽飯足後兩人又回到客棧開了兩間房,好好的睡了一覺。
第二日醒來,正碰到趕集的日子,所以盱眙顯得異常熱鬧,虞妙弋便央求着韓信帶她出去遊玩。
盱眙雖然只是個小城,遠不及淮陰城歷史悠久,卻因邗溝通過此處便逐漸形成了市集。秦國統一後,重新疏理了河道,南北貨運來往漸漸頻繁,盱眙藉着背靠邗溝的便利,也慢慢興旺起來。邗溝乃春秋時期吳王夫差爲了北上爭霸,於兩年間築邗城,開通邗溝,南起邗城以南的長江,北經樊樑湖諸湖泊,折向東北,入射陽湖,以較短的管道相連接,航道彎曲,再向西北經淮陰入淮河。邗溝開通後,江淮之間的客商往來不斷。商賈雖然在秦國地位低下,韓非子甚至立書把他們貶爲五蠹之一,認爲他們不事生產,靠着囤積貨物投機取巧來謀取農民的利益。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哪裡有貨物需要,哪有有利益可圖,自然少不了商賈往來,而商賈的頻繁往來自然帶來了一地的繁華。
正逢月中趕集之日,所以街上人羣來往擁擠,街邊小販各種各樣的吆喝聲不斷,向路邊的人兜售着自己產品,市集裡顯得熱鬧非凡。
虞妙弋瞪大着亮晶晶的眼睛,緊緊的跟在韓信身後,生怕在人羣中走散。她從小就習慣待在高牆大院,從未見過這麼多人。聽着耳邊熙熙攘攘的雜聲,緊張的心情裡隱隱有些好奇興奮。
走了一會兒,看見韓信緊貼在她的身邊幫她擋住了人羣,緊張害怕之心也漸漸消去,開始拉着韓信的衣袖問着這問這問那,問着自己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不一會兒又被路邊一陣耍猴的鑼鼓聲吸引住了,拉着韓信擠進了人羣。
人羣中間的小老頭手持着一面小銅鑼,不時的“咣、咣”瞧上兩聲,他身邊的小猴子則是繞着他不停的走圈子,東倒西歪的像人喝醉酒了一般,還不時的沖人羣做着鬼臉,引來一陣陣笑聲。隨着老人的敲鑼聲的節奏,上下翻滾着跟頭,每翻一個跟頭,都引來人羣的一陣叫好聲,一些小孩子更是大叫着拼命拍着手掌。
虞妙弋自然不敢像其他人一樣放浪形骸,但一張小臉也是興奮的憋得通紅,拽着韓信衣袖的手拼命的拉着。韓信倒是愁眉苦臉的站在旁邊,生怕這位大小姐一些激動過頭,把自己的衣袖給扯掉了。看見虞妙弋一臉興奮的樣子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催促離開。
韓信到沒有什麼心情看這把戲,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虞妙弋身上並沒有帶錢,錢都是放在善無身上的,韓信就更不用說,窮鬼一個。幸好虞妙弋還帶着一件貼身玉佩,靠這纔去當鋪換取了三百多文錢,剛剛吃飯和住店換衣一下子就花了一百多文,離吳城還有足足近八百里的路程,靠着剩下的不到兩百文不論如何精打細算,也很難夠用。韓信原本以爲傍上虞妙弋這個‘大款’後就會衣食無憂,沒想到現在還得爲這個操心。開始琢磨要不要像以前在淮陰一樣靠給工地碼頭打零工,換取些盤纏。
最後一聲鑼聲敲完,小老頭笑着牽着翻完跟斗的小猴子圍着人羣轉了一圈,乞討點銅板。虞妙弋扔了幾枚銅錢,這才意猶未盡的隨着人羣散去。
“看完了呀。”韓信笑眯眯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抽回衣袖,看見虞妙弋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便笑道:“走,我帶你吃點好吃的去。”
說完拉着虞妙弋向路邊一個小販走去。大概是人羣太多怕走散了,韓信的手緊緊的拉住虞妙弋。虞妙弋感覺手心一暖,俏臉一紅低下頭去。心中暗自慶幸,還好韓信專心的擠開前面的人,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這是什麼?”她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韓信手裡兩串黃燦燦的東西。
“嘗一下,很甜的。”韓信把手中的草束子遞到虞妙弋的面前,虞妙弋微微一猶豫,伸手接過放在嘴邊小心的咬了一口。
“很甜,裡面還有股股酸酸的味道。”虞妙弋小臉微微揚起,朝韓信甜甜一笑。
“真好吃。”
草束子是一種先秦民間的流行的小吃,用山上摘採的野果酸棗,曬乾後再滴上甘草汁,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冰糖葫蘆。虞秒弋自小生活在高牆大院裡,這種粗鄙的食物她自然是沒有吃過,所以覺得很新鮮美味。
韓信朝天打了個哈哈。“這就叫好吃呀,下次帶你吃點什麼羊暖雜,白刀切,那才叫好吃那。”
看見虞妙弋小臉興奮的連連點頭,心中有些得意:原來富家的小姐就這樣好糊弄呀,自己這一路上吃他們的用他們的,纔買了一文錢兩串的草束子,就興奮成這個樣子,這生意算算不錯,划算~
笑眯眯的看着虞妙弋,心裡想看來我還是有當小白臉的潛質嘛,這都不失爲以後生活來源的一條重要渠道。
正在此時,卻前面傳來一陣吆喝聲。
“預知五十年前程,能斷三百年氣勢,鐵口神相,筆判陰陽,預知前世今生,且來看上一相。”
虞妙弋和韓信兩人都不由一怔,均被對方的這麼大口氣唬住了,一起朝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