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山中天色漸暗,陰影覆蓋羣山。
眼見太陽就要落山了,吉爾伽美什認真地面對着落日祈禱了一番,求烏圖今晚通過大山託夢,給他降下一個好的神喻。
當他祈禱完,黃昏的陽光便已消散。他們在距離神廟不遠的樹林裡點起篝火,決定今晚就在這裡過夜。
離入睡時間還早,吉爾伽美什坐在火堆前談論着他們的計劃,神廟的發現預示着真正的目的地距離他們已經不遠,他抱持着相當樂觀的態度。
恩奇都始終保持沉默。他抱着膝看着閃動的火光,那火光就像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一樣搖擺不定——但是最終的結局總是歸於熄滅吧!人的命運豈非也是那樣?
那麼,應該認認真真地去反抗自己的命運,還是安然接受這一切?
前方,對於吉爾伽美什來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對於他自己來說,這將是最後的旅程。
“吉爾伽美什,”恩奇都輕輕開口說:“要是我死了,你會難過的吧?”
“你怎麼說這種話?”吉爾伽美什詫異起來,神情凝重地問,“難道你有不詳的預感,或是看見不好的未來?”
恩奇都搖搖頭,說:“這趟旅程的兇險你心裡也清楚,你、我,可能都會死。”
吉爾伽美什的心沉重了起來,恩奇都直視着他的眼睛問他:“你想清楚了嗎?你決定以自己的性命和千萬烏魯克人的幸福相搏,去卻換取那虛無縹緲的永生機會?哪怕等待我們的結局只有死亡?”
吉爾伽美什聽了他的話,淡然而莊嚴地說:“恩奇都,我願意與你一起面對死亡,那會讓我更加充滿勇氣!我知道此行的兇險,拼命也好,使用詭計也罷,在沒有盡力之前,我願雙足困於此山,不願回返故土!”
他也直視着恩奇都說:“要相信自己,我們不一定會死,不一定會輸!我們兩人互相支援,就可免於死亡。就像‘綁在船上的人不會沉沒,三股繩不能被割斷’,你和我攜手同行、合作無間,他人能耐我何?”
恩奇都不知道吉爾這些古老的比喻是否在自欺欺人,但他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所有戰役失敗之前,垮掉的首先是軍心;是在恐懼和壓力下,對未來的悲觀態度是鬥志的毒藥。在這個時候,正需要他們互相鼓勵,互相給予勇氣,在最不利的情況下,那正是支持他們頑強走下去的原動力!
面對那無法阻擋的命運洪流,還要去拼、去抗爭,永遠願不屈服的傻瓜,就是所謂的英雄啊!
恩奇都忽然熱血上涌,他詫異自己居然會被那麼中二、那麼傻氣的話激勵到。他對吉爾伽美什笑道:“忽然想喝酒了。”
吉爾伽美什連忙拿出爲神準備的美酒,給恩奇都和自己各斟一碗。
恩奇都端着酒碗說:“我以後不勸你回頭,也不說喪氣話啦!但你若見到洪巴巴時被嚇尿了,那時可別後悔哦!”
吉爾伽美什也熱血上涌,說:“幹!”
他們仰頭一飲而盡。
被豪邁的心情激勵着,恩奇都說:“吉爾伽美什,我們也很厲害了對不對?除了神,這個世間我們已經沒有敵手了吧?”
吉爾伽美什說:“不知道呢,所以我們纔會從城裡走出來,放眼看一看世界啊。不去挑戰新的對手,哪裡知道天高地厚呢?”
恩奇都笑了。
是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上還有神,只有戰鬥的精神永燃,熱血和蓬勃的生命力一起洋溢。
快要休息前,吉爾伽美什說:“今天我們向三位大神都獻了祭,我要舉行一個正式的孵夢儀式,希望能得到一個清晰的指示。”
恩奇都說:“你還要做夢啊,還沒被前兩個夢嚇到嗎?”
吉爾伽美什搖搖頭說:“孵夢並不是普通睡眠時做的夢,是通過特定儀式和在‘聖所’裡睡眠,來和神靈進行溝通的方式。也許我之前的儀式沒有做好,前兩個夢都是抽象、晦澀的,這不是我通常遇到的狀況。”
於是他和恩奇都開始用山上撿來的樹枝搭建“扎其庫之屋”,那是具有某種能量場的“聖所”。按照恩奇都的理解,這個“夢神之屋”的作用和當年恩基透露大洪水秘密的蘆葦小屋一樣,是一種替代性的通訊手段。
建好扎其庫之屋後,恩奇都在吉爾伽美什的指示下用馬斯哈蘇粉末在地上撒成一個圓圈,吉爾伽美什躺在圓圈裡,蜷起身來,將下巴擱在膝蓋上,閉上了眼睛,開始冥想。
“願你能收到烏圖的美意。”恩奇都說完,就在圈外和衣而臥。
於是就像穀粒灑落,睡意傾瀉下來,漫過了吉爾伽美什。
到了午夜,吉爾伽美什的睡眠突然結束了,他站起來對恩奇都說:“你剛纔叫我了嗎?我爲什麼醒來?你沒碰我嗎?爲什麼我這麼不安?有神經過了嗎,爲什麼我的肌肉在顫抖?”
恩奇都揉了揉眼睛說:“沒有啊,你又做了什麼夢?”
吉爾伽美什一身冷汗地說:“我又做了第三個夢,這個夢比之前的兩個更加可怕!我夢見天空在咆哮和尖叫,大地被轟隆的聲音炸得粉碎,然後光明消失,黑暗像裹屍布一樣落下,一切變得死寂。接着一道強烈的閃光炸裂了,烈焰升起,煙塵和濃雲不停地膨脹擴散,死亡之雨傾注不停。然後白熱的‘名字’變暗下來,火漸漸熄滅,一切都化爲火焰和灰燼從天空墜落……”
恩奇都陷入了思考,吉爾伽美什對第三個夢的描述和史詩裡一模一樣。
當初他看到這段5000年前的文字時就覺得有點怪怪的——這個類似核彈升空爆炸的場景,原始人若不是親眼所見,是怎麼想象出來的?
吉爾伽美什見他不說話,問:“我這個夢太清晰了,那個場景就像真實地展現在我眼前一樣!可是那到底意味着什麼?”
恩奇都苦笑着問:“你剛纔說白熱的‘名字’(MU),是什麼意思?”
吉爾伽美什剛想回答,他們腳下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恩奇都立刻感覺到了,變色道:“咦,是地震嗎?”
“地震?”吉爾伽美什剛問出口,更明顯的震顫讓他也感覺到了。
他們立刻行動,互相拉着對方跑出了小屋,在黑暗的山中四處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