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是在威脅他嗎?!
爲什麼一切突然變得這麼不可理喻,這麼荒謬可笑。
不應該是她來求他啊!這世界怎麼了?
頹然,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朱力安瞳孔緊縮,深深的恐懼讓他的手指緊握成拳!他腦中混沌的空白,顫抖着,眼底滿是驚慌和茫然。
爲什麼跪下來求自己的人竟是她,可是明知道她是在逼他,這一刻他的心竟毫無抵擋的能力。
少頃。
朱力安艱澀地呼吸一口,他黯然地蹲下身去,輕輕抱住晚冰冰涼冷瑟的身子,腦袋裡的劇痛讓他無法想清楚任何問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想要她不哭,想要她開心。
淚水緩緩滑下臉頰,嘴脣蒼白而顫抖,靖晚冰驚慌不知所措地從他的懷裡擡起頭來,連聲哭喊着:“子凌,去救小熙,無論怎樣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是絕對存在的,去救她,不是爲了宇文楓,是爲了你自己,好不好?”她抓住他的手臂,一陣猛烈的搖晃,脆弱的目光顫抖得厲害。
如同在煉獄中苟延殘喘着,朱力安的心臟已經痛得彷彿快要裂開,腦子裡一陣一陣針扎般的刺痛,他幾乎快要失去呼吸的力氣了。
悽迷的視線中,看着晶瑩的淚水緩緩躺下晚冰蒼白的面頰,他心痛如絞,顫抖着伸出手,爲她拭去臉的上淚痕。然後,他猛吸一口氣,手指又緊緊握起,微笑着,眼神清醒的看着她,說:“晚冰,我答應你,我去救小熙,她不會死的,請你相信我。”
他深深地凝視着她,幽黑的眼底燃燒起刻骨銘心的傷痛和愛戀,聲音清冷得彷彿是從遙遠的海邊傳來。
靖晚冰僵在了他的懷裡,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蒼白的嘴脣無聲的開合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用力地吸氣,他窒息地握住她冰涼顫抖的肩膀,眼底黯然深痛,望着她痛楚心碎的摸樣,那種彷彿她的生命隨時會終止的恐懼,有如冰冷刺骨的利刃一般一刀強似一刀地將他的胸口刮扯得劇烈疼痛起來!
“我答應你……”
“晚冰……”
“無論我是朱力安還是羽子凌,只要是你讓我去做的……我就一定會去做……”
抱緊了懷裡薄如蟬翼的人,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她,有溫熱的水珠落在她的肩上,他的雙臂緊緊地箍住她的身子,沙啞而顫抖地,,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執拗而有蒼白地重複着,似乎生怕她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子凌……”
嚶嚶地哭泣,靖晚冰也緊緊地抱住他,在他的胸口輕聲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廚房裡的燈光依舊是昏暗的。
夜色浪漫輕柔地從窗外瀰漫進來。
地板上,他和她久久地擁抱。
彷彿從此永不會再分離。
——
天羽傳媒休息室。
陽光蒼白而耀眼,牆壁慘白慘白的。
“這是我簽過字的股權讓渡書。”
一份厚厚的文件出現在朱力安面前,黑色墨水的簽名在上午的陽光中隱隱反光。
朱力安神色閃聚,驚愕地擡起頭,空氣中宇文楓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只要你同意捐骨髓,整個寰宇集團就是你的,我擁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的……你隨時可以拿走……”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宇文楓將那份沉甸甸的股權讓渡書放在了旁邊的閃光櫃上,然後又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走到了朱力安的面前。朱力安看到文件擡頭的幾個黑體大字——骨髓移植手術同意書。
“不……”
朱力安下意識地搖頭,有些舉手無措。
“還有什麼要求?”宇文楓凝視着他,目光裡沒有一絲情緒,沙啞的聲音泄露出內心的痛楚,他的身體緊繃得如同隨時會斷裂的弓弦,“只要你答應救小熙,無論什麼要求都可以。”
休息室裡是長久的沉默,兩個一米八幾個頭的年輕人怔怔地站着,清冷的陽光殘洌地灑在他們的髮梢上。
望着宇文楓沉怒痛楚的神情,朱力安想笑,又笑不出來,只能淡漠地點了點頭。
“我會救小熙的,但是我不會要這些累死人的東西。”咧開脣角,輕笑一聲,他的神色又恢復了以往的散漫,語氣陰寒,“我要你記得,這是你欠我的,是你們宇文家欠我朱力安的……”
——
病房裡很溫暖。
潔白嬌嫩的玉蘭花。
纖長柔軟的綠葉。
花瓣上搖曳着點點晶瑩透亮的露珠,在朝陽的映襯下,閃着碎金子般的光芒。
空氣中流淌着靜謐的花香,美妙動聽的風鈴聲歡快地響起。
“好棒哦!”病牀上的小女孩歡喜地叫出聲,輕輕用手指撥弄着頭頂的淺綠色墜玉風鈴,眼睛裡亮晶晶的。
“小熙喜歡就好。”手指輕輕揉着她的頭髮,靖晚冰抿了抿嘴,微笑如春風,“小熙要聽話,做完了手術,晚冰姐姐還有更好的禮物要送給你?”
“真的……”
眨了眨眼睛,宇文熙大笑着問,清晨的陽光中,她的臉龐白皙如雪,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
“……其實只要能夠看到姐姐,我就很開心了!可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楓哥哥啊?小熙希望看到你們在一起,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
靖晚冰略微恍惚了一下。
很快地,她淡淡地笑起來,像對自己的妹妹一樣,寵溺地擡起手颳了刮她的鼻樑,輕聲說:“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最初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可能很單純,但是後來選擇分開卻往往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或許是因爲性格,或許是因爲環境,或許是因爲還有很多東西比感情更重要……”
“小熙看得出來楓哥哥很喜歡你的。”宇文熙困惑地鼓了鼓嘴,眯起眼睛笑着說,“晚冰姐姐現在不喜歡楓哥哥了嗎?是因爲他和善美姐姐的事情嗎?你誤會了?他們只是好朋友,不會結婚。”
“小熙聽話。”
眼珠子淡淡地波動了幾下,晚冰輕輕地將話題繞過,溫柔地說:
“你呢,只需要調養好身體,將身體養得棒棒的,準備好手術。其他的事情,姐姐都可以處理,惟獨你的身體,姐姐幫不上忙,必須靠小熙你自己了。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加油!”
“我會的。”
宇文熙用力地點頭!
“但是,晚冰姐姐……”
“嗯?”
“你會不會跟楓哥哥結婚呢?”宇文熙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你呀……”靖晚冰嘆息了一聲,擡起睫毛,眼睛如琉璃般淡定透明,“……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遇到命中註定的那個人,你想逃也逃不掉的,所以就會結婚,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什麼是命中註定的那個人?”
“就是彼此相愛的人。”笑容溫和淡雅,靖晚冰的聲音輕柔而平靜,彷彿在說一件神聖純潔如天使的事情,“小熙長大以後,也會遇到的。”
走廊上,宇文楓遠遠地走了過來。修長的手按在了病房的門把上,可是,他突然停下腳步,黯然地放下了手。
怎麼會……
透過病房房門的玻璃,他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疏離的,茫然地看着病房內的靖晚冰。
或許只隔着透明易碎的玻璃。
或許是隔着萬仞的冰山。
這一刻,宇文楓的心底彷彿有痛苦燃燒的火焰,要硬生生將他焚燒成灰燼!
………
醫院。
專家診療室,光線刺眼而強烈。
沒有風,窗外的樹葉紋絲不動,幾隻蟬在綠葉上聲嘶力竭地叫着,空氣悶熱潮溼。
宇文楓臉色蒼白如紙,僵硬地站着,視線漸漸模糊,鄭醫生的面容在他面前如重影般晃來晃去,背脊柱一陣陣的麻涼。他的耳膜轟轟作響,只聽見自己的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聲音沙啞地從裡面擠出來——
“你說什麼?……”
他一直以爲,妹妹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只要做了骨髓移植手術她就會健康地活下去,但是鄭醫生在說什麼呢,他怎麼聽不懂……
鄭醫生從病歷中擡起頭,眼角的魚尾紋裡透出凝重的嘆息,說:“楓少爺,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小姐的白血病已經發生了惡質的變化,不僅體內的造血幹細胞出現了問題,而且已經影響到了心臟的正常功能,基本上已經不適合做手術了。”
“……”轟一聲,宇文楓的頭腦忽然一陣轟鳴。
“手術風險太大,她幾乎沒有活着離開手術室的可能。”
“我請你們來不要聽你們說這些的!作爲醫生,你們要做的是治療病人,想盡一切辦法去挽救她的生命!我不相信她會死!她才十六歲!她不可能一點希望都沒有!”
宇文楓憤怒的低吼使得會診室一片死寂,良久,門內又低低透出他沙啞悽切的聲音,“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她!”
走廊冰冷的白色燈光下,宇文楓拉開診療室的門走了出來,雙腿僵直而虛弱,目光渙散如月霧,面容異常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他整個人彷彿一吹就會散開的流雲。他用力地握緊自己的手指,卻依舊顫抖得不成樣子。
耳旁轟轟的響聲卻越來越大,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胸腔中奔騰而出。
茫然地擡起眼簾,他的眼底透出空洞洞的黑暗。
下一刻,他的目光陡然僵直,眼睛越瞪越大。
前方不遠處,穿着病號服的宇文熙躺在走廊的地板上,緊緊閉着的雙眼,蒼白的面容……
宇文楓猛然一驚!
“小熙……”
他撲上去,手腳頓時發冷,身子一陣涼一陣熱,耳膜轟轟得讓他渾身的血液立時就要炸開似的!
“小熙——!”
——
宇文熙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還有三個小時就要動手術了。
宇文楓守在妹妹的病牀旁,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經冒出了暗青色的鬍鬚痕跡。
上午的陽光靜靜灑照在病牀上的人蒼白的面容上。
漆黑修長的眼睫輕盈地眨了眨,她的眼睛微微睜開。
虛弱的眼神茫然毫無焦距地望着天花板,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一個無比可怕而漫長的噩夢。鄭醫生說的話,她全都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
“楓哥哥……”
顫抖着囈語,蒼白的面容,她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般無助地顫抖掙扎着,彷彿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彷彿絕望已經讓她完全放棄……
“小熙,你醒了……”
“楓哥哥……”
“你會好起來的……小熙會好起來的……”
緊緊握着妹妹纖弱的小手,宇文楓將臉埋進她滾燙虛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明亮的光線中孤獨地聳起,不易察覺得輕輕顫抖。
“楓哥哥……”
蒼白無力的小手微微有些顫抖,輕輕撫摸上哥哥的頭髮,那滾燙的感覺彷彿是她體內充滿了生命燃燒的氣息,而恐懼和絕望,又從她的手指一點一點透入他的心底,將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撕裂開。
“楓哥哥……不要哭……”
眼神渙散地望着天花板,宇文熙拼命得喘着氣,額頭開始一陣一陣地冒汗,如同是從可怕的夢魘中醒過來,她的神智仍舊是混沌而凌亂的。
“小熙……”
胸口的悸動使得宇文楓的喉嚨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讓自己努力鎮靜下來,沙啞地問:
“你還好嗎?我馬上喊醫生過來!”
“哥!!”
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彷彿是在某種狂亂的情緒中,病牀上的人不安地在空氣中試圖抓着什麼,他急忙握住她的手,於是,她渙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宇文熙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兩行長長的淚水靜靜地從她的眼角滑落,眼淚越流越急,她忽然開始大哭了起來,無助而恐慌地大哭着。
“我不要做手術……”
“我不要做手術……”
“小熙!小熙!”
宇文楓的心臟翻攪成一團,冰冷刺骨,妹妹的哭泣讓他難以承受,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換,只要可以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
“我不要做手術……”
“我不要做手術……萬一做手術時……小熙就死了…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楓哥哥了……”
嗆咳地哭着,她哭得渾身顫抖,大顆大顆滾落的淚水中,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她恐懼地放聲哭着:
“哥……求求你……不要讓我做手術……我不要做手術……你們全都走了……只丟下我一個人……我好害怕……楓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小熙不會死。”
被妹妹的手死死地抓着,方法是瀕死的人緊緊地抓着他,宇文楓黯然地望着妹妹混亂哭泣的面容,啞聲說:“楓哥哥向你保證!小熙不會死的。”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星芒般的淚水在宇文熙蒼白的面頰上蔓延,潮紅的顴骨,她的眼睛混亂而沒有焦距。
“小熙,不要怕!楓哥哥會一直陪着你。”
他連聲低喊,她的呼吸支離破碎,臉頰上的淚水一直流淌進他的脖頸,冰冰涼涼,她依舊不停地顫抖着,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或者……讓小熙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死……那樣就不疼了……可是如果要做手術……一定會很疼對不對……而且我要面對的是一羣陌生人…”
淚水靜靜地流淌着,宇文熙的神志散亂得厲害,整個人彷彿被魘住了一般。
“小熙……”
淚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宇文楓驚懼地握緊了妹妹的手,手指揉上她的額頭,呆呆地凝視着他,嘴脣乾裂地動了動,很輕很輕地說:“做完手術……小熙就好了……就可以跟媽媽,爺爺還有楓哥哥永永遠遠地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
他的喉嚨微微沙啞,眼底閃過一陣驚心動魄的火花,然後,慢慢地,卻又有些黯淡。
“對不起……”
一滴滴淚水簌簌地從宇文熙的的睫毛滑落,她淚眼朦朧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輕輕顫抖着說:“小熙長大了,小熙想要自己決定一回。”
“……”
整個世界寧靜地沒有一絲絲的聲音,寧靜得彷彿在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噩夢裡面……
滴。
滴。
滴。
只有脈搏顯示器發出了低微的響聲。
宇文熙靜靜地躺在病牀上,她面容蒼白,嘴脣薄薄得沒有一絲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抽搐。
幾乎同時——
他屏息擡頭望向她!
“小熙!”
宇文楓低聲喊自己的妹妹,用力握緊她的手指。
她呻囈,痛楚地皺眉,身子象小動物般瑟縮,手指想從他掌心抽躲出來。
宇文楓喉嚨收緊,他說不出話。
“我啊……”臉上綻放出一朵晶瑩如雪的笑容,病牀上的人眼神彷彿透過他一直看到遙遠的遠方,夢囈般地說“……我想爸爸了…他在天國裡等我……我剛纔夢到爸爸了…他說他很想我…”
“小熙!”
宇文楓痛惜低喊,想要打斷她。
她眼中忽然沒有了淚水,只有一大片的空洞和茫然,聲音很靜很靜地笑着,說:“哥,爸爸一個人在那邊一定很孤獨……我要過去陪他……”
“小熙……不要說傻話……!”
“哥……你看!”
纖細蒼白的手指顫巍巍地伸出,指向絢爛的天花板,失去血色的脣微微開合,發出歡喜的嘆息:“我看到天使了,他們有白色的翅膀,好美好美啊。”
宇文楓的心臟抽搐着,陣陣冰冷的寒意凍僵了他的血液,喉嚨裡一陣陣翻滾的血腥味,他閉上眼睛,身子孤獨而僵冷。
病牀上的人臉色薄得透明,她靜靜躺在枕頭上,目光裡彷彿沒有了靈魂,空洞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呼吸也輕輕的,只有手指微微的顫動才證明她還活着。
“小熙……”宇文楓的聲音哽咽得厲害,“哥哥不能沒有你?”
妹妹沒有回答。
她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慢慢地,淚水從她的眼角慢慢地滑落,浸溼在雪白的枕頭上,印下潮溼的痕跡。
淚水從她的睫毛流淌而下,小熙的身子開始顫抖,一陣一陣的顫抖。
一種寒冷,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寒冷將宇文楓緊緊地攫住,他低下頭,手指輕輕拭去妹妹臉上的淚水。望着指尖上的淚珠,他握緊手指,指骨青白:“……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哥哥。”
宇文熙的面孔蒼白如紙,睫毛上的淚珠溼亮。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麻醉劑的藥力使她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