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房俊並不能代表整個房家的利益與傾向,起碼不能完全代表,因爲他不是嫡長子。
別看如今房俊的官職爵位功勳地位遠勝於房遺直,可嫡長子就是嫡長子,幾千年來傳下來的“宗祧承繼”這一套規矩,就註定了無論到了什麼時候,整個房家的家主依舊是嫡長子繼承,哪怕你房俊當了皇帝,也不可能成爲皇族的族長。
當然,正因爲有着“宗祧承繼”這一套法理,一般情況下皇帝是不會容許除他之外的“嫡長”存在的,如論任何一位帝王,只要他自身不是嫡長子,那麼登基之後爲了坐穩皇位,也必須將承繼地位更優於他的嫡長子一脈幹掉。
所以,晉王李治的想法的確很是天真,一旦他登上皇位,那麼太子一系的性命就非是單純依靠所謂的手足之情可以維繫,現實會讓他別無選擇,不管主動亦或是被動,結果都只有一個……
而此刻房玄齡站在大門前,鄭重其事的像太子李承乾施禮,並且說出這樣一番話語,纔算是代表着房家向所有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那便是力挺太子到底。
這幾乎是毫無轉圜餘地的表態,因爲從此之後,房家就只能跟太子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假如將來晉王當真逆而奪取,那麼對於房家就必須要徹底的打壓,如此才能夠穩定自己的皇位。
至此,房家算是破釜沉舟了。
李承乾如何能不明白房玄齡此舉之含義?不僅向自己表達忠貞不貳之心志,更是藉此向外界傳遞一個積極的信息咱們房家已經傾盡全力支持太子,不留一分一毫之退路,你們看着辦。
以房家如今之聲勢、實力,這番表態的影響必定是極其深遠的,不僅會使得一些中立者會被房家的堅決所影響,即便是如今站在晉王那一邊的,都得要重新評估一下太子與晉王之間的優劣高低,否則房家爲何會這般堅決?
可以想見,此番房玄齡的幾句話,必將在今日之後引起朝中的劇烈震盪……
到底是國之賢相,輕飄飄一個大禮、幾句話語,便攪動朝堂風向,震動官場人心,這等舉重若輕之能力,令李承乾衷心敬佩之餘,更是心中感動。
這不僅僅是支持,更是認可!
能夠得到房玄齡的認可,誰人還敢再說他李承乾不配爲國之儲君?恐怕就算是父皇,往後再說起這等話題之時亦要思慮幾分,有所保留。
李承乾攙扶起房玄齡,卻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以晚輩之禮一揖及地,動情道:“房相爲國操勞,一門忠烈,實乃國之柱石、千秋標榜!孤以儲君之名義,拜謝房相多年來爲帝國所付出之心血,房氏一門忠烈千秋,與國同休!”
整個房府門前匯聚了不下於幾十名賓客,此刻卻鴉雀無聲。
太子殿下這番話雖然是讚譽房玄齡多年以來的付出,然而實際上卻是以儲君之名義給出了承諾既然房家對我忠貞不貳,那我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輩,只要我保得住這太子冠冕,房家子子孫孫富貴榮華,與國同休!
這些賓客面上不顯,心裡卻着實羨慕房家所受到的待遇,這可不是誰家公開表明支持就可以得到的,李承乾既然今日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番話語,勢必將會傳揚出去。
保不住這太子位置也就罷了,一旦日後順利登基,那麼就必須兌現今日之諾言,無論房家怎樣,他都必須恩寵備至,可以說只要房家不造反,那麼就世世代代可爲朝中第一勳貴。
如此承諾,誰能不豔羨?
更何況如今雖然晉王異軍突起,可太子名分大義在手,更有着一套還算是穩固的班底,時至今日依舊勝算較大,那麼這份承諾的分量就加非比尋常。
房玄齡彎腰攙扶起李承乾,笑呵呵道:“吾房家上上下下,盡皆忠君愛國、忠貞不貳,每一個房家之男丁,都願意爲了帝國之未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表達了姿態,然後話題轉回到今日之正事:“殿下蒞臨,寒舍蓬蓽生輝,府上已經備下薄酒,還請殿下入內,共飲一杯。”
李承乾握住房玄齡的手,大笑道:“房府之佳釀,早已名傳天下、街知巷聞,今日正好藉着房府喜事,孤也敞開了喝一回,一醉方休!”
然後,在房家上下的簇擁之下,進了府門。
一場成色十足的“政治秀”完美落幕,所表達出來的含義,足以令長安官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感受到震盪。
不止於此……
李承乾進入府中之後,房俊陪着說了兩句話,因爲有着迎客的任務便匆匆離去,自有房玄齡相陪。
房俊來到前門迎客,未及,便見到馬周、李道宗聯袂而至,房俊趕緊迎上前去,相互見禮,房俊笑道:“二位貴客先請入內,待到婚禮過後,某再與二位暢飲幾杯。”
李道宗哈哈一笑:“咱倆雖然年歲有差、輩分不同,卻一直交情莫逆,今日房府喜事,二郎卻不得不站在門前迎來送往,飢寒交迫、笑臉常陪,某又豈能視如不見、安然穩坐?來來來,某與你一同迎接賓客。”
房俊一下子愣住,未等他回過神,一旁的馬周也笑呵呵道:“吾與二郎情投契合,不是手足勝似手足,又怎能讓江夏郡王專美於前?這堂中高朋滿座,想來也是氣悶得緊,不妨也與二郎在此迎賓。”
兩人皆穿着常服,氣質儒雅乾淨利落,當下便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前兩側,見到來賓便拱手施禮,笑臉相迎,寒暄幾句,然後交由府上的僕人引領着進入院中,前往正堂。
若是不認得的生人,誰敢想想乃是朝中大權在握的重臣?
房俊想了想,不由苦笑起來。
原本只是房家一樁尋常的喜事,但是先有太子門前那一番演繹,再有李道宗、馬周充當迎賓,已經演變成了一場東宮向外宣示實力與態度的發佈會。
很顯然,由太子李承乾而下,至馬周、李道宗等人,都已經察覺到了朝中那股極其不穩定的潛流,更意識到了其中所蘊藏的危機。只不過這些都是心志堅定之輩,斷然不會因爲危機在前便會退縮不前甚至改換門庭,爲了心中之理念,大家選擇抱起團來,強勢對外。
這既是警告,更是震懾。
誰敢胡來,就請考慮一番整個東宮力量奮起反擊的後果!
李二陛下會不會坐視某些人突破底線?若是底線被突破,導致整個朝堂風聲鶴唳,會引發什麼樣的反應?當默許之下的爭儲變成真刀真槍的暗殺、屠殺,又會將整個帝國引領至何方?
最爲重要的是,某些人就算當真想要突破底線,那麼也請權衡一番,到底有沒有突破底線的資本?
這是從李承乾抵達之初,一直到李道宗與馬周門前迎客,整個東宮集體向外傳遞的態度。
也可以說,從此刻開始,無論東宮亦或是晉王府,之前所有的低調隱忍都已經不復存在,雙方針尖對麥芒的將爭儲放在了檯面之上,成爲整個帝國最主流的鬥爭!
而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房俊屢次三番被暗殺未遂之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整個東宮力量爲了保護房俊而做出的努力,固然這種方式其實違背了李二陛下的意願,過早的將朝局陷入動盪之中,但是所取得的效果也必定是卓然有效的。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背地裡無論怎麼腌臢骯髒、齷蹉不堪,那都是在陽光底下、陰影裡面,別人看不見,自然可以爲所欲爲。可一旦般到檯面上,衆目睽睽之下,許多手段就不能再用,否則必將引起公憤,人人喊打。
如今儲位之鬥爭擺上檯面,雙方勢均力敵各爲其主,誰若是再如以往那般搞那些見不得人的暗殺手段,便是挑戰大唐的秩序,漠視皇帝的威嚴,進而與整個天下爲敵。
誰能承受這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