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年節之時、黃河冰封,經由商於古道往來關中的貨物依舊川流不息,其中超過一半貨物都要在房家灣碼頭集散,一則此地水陸交通便利,再則因治理得當使得商稅公允、工錢高昂,形成長安周邊最爲繁華的一處所在,其人口之密集、財富之集聚,較之關中一些上縣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道立父子集結了府中所有家兵、僕從足足上百人,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出了明德門,浩浩蕩蕩直奔碼頭。
李景淑提議都帶上武器、兵刃,理由是碼頭乃房俊的地盤,前往救援李少康弄不好就要發生衝突,有備無患,卻被李道立嚴厲阻止……
此行只能是趁着房俊正在宮裡,碼頭那邊無人主持大局,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可若是當真發生衝突,自己家裡這麼點人馬算個屁啊?
偌大的碼頭不可能沒有維持治安的房家家兵,那可都是上過戰場的百戰老卒……
果不其然,剛剛抵近碼頭,人馬車輛逐漸多起來,他們一行浩浩蕩蕩百餘人當即引起周圍注意,隨着他們越來越接近碼頭,不少懷疑、戒備的目光紛紛投來。
早有高平郡王府的管事先行一步,到此收買了腳伕打探清楚情況,見到李道立帶人前來,馬上迎上前去,小聲稟報:“昨天半夜房二的確帶人來到此處,就停歇在據此不遠的一處倉庫,鬧了好一會兒,但具體何事卻無人得知。”
李道立陰沉着臉,催促道:“速速帶路!”
他的確可以收買一些腳伕、苦力甚至各個世家門閥在此運輸貨物的管事,但這畢竟是房俊的地盤,不僅有其維持秩序的家兵,就連這些腳伕、苦力也都是端房俊的飯碗,一旦發生衝突,自己帶來的這百餘人瞬間就給淹沒。
“喏。”
一行人穿過鬧騰的碼頭,在堆積如山的貨物當中疾步行走,小半個時辰之後來到一處倉庫區,擡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倉儲庫房,數之不盡。
單只是這些倉儲庫房的租金,便足以令房俊日進斗金,一年下來,更是一個天文數字……
“幹什麼的?倉庫重地,閒人止步!”
三五個身形健碩的大漢走過來,手裡都拎着棒子,顯然是看護倉庫的人員。
李道立問管事:“還有多遠?”
管事道:“就在第二行庫房靠裡的那一間。”
李道立看着越來越近的幾個健碩大漢,吸了口氣,對左右沉聲道:“莫理會這些人,衝過去!”、
必須儘早見到李少康,早一步或許還能見到活的,若是耽擱下來,指不定發生什麼變故。
“喏!”
家兵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忽然發力拔腿就跑,一窩蜂一般衝進倉庫區域,管事的跑在前頭領路,直奔第二行倉庫其中一間奔去。
“唉唉唉!站住!都特麼想死不成?”
“來人來人!有人硬闖倉庫!”
“嘟嘟嘟!”
其中一個健碩大漢居然摸出一個哨子叼在嘴裡吹響,尖銳的哨聲頓時傳出去老遠,此前還平靜的倉庫區忽然就鬧騰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聞聽哨聲跑過來支援。
李道立已經在幾個家兵攙扶之下跑進了倉庫區,然後便見到靠裡的一間倉庫門前站着幾個兵卒,身上的軍服與大唐正規軍隊大相徑庭,一眼就能看出必然是水師兵卒。
就在這裡!
眼看着幾個兵卒已經抽出橫刀,李道立大聲道:“衝進去!”
百餘個家兵、僕從“呼啦啦”衝上前,幾個兵卒懵頭轉向不知發生何事,猶豫着是否大開殺戒,身後的倉庫門已經被撞開……
李道立疾步走到門前,往裡一看,只覺得兩眼一黑,一口氣沒上來,身子搖搖晃晃差點栽倒,所幸身邊的家兵眼疾手快將他扶住。
李景淑則已經“嗷”的一嗓子,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進去。
這是一間空倉庫,地上挖了一個大坑,一口棺材放在裡頭,棺材蓋子丟在一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個人躺在棺材裡……
李道立緩過氣,頓時老淚橫流,嘴巴顫抖着大罵:“房二狗賊,老子與你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可憐自己的乖孫啊,正是風華正茂,卻慘遭房二狗賊殺害,若是自己晚來一步,怕是都已經給埋起來了,自己這一輩子連孫子的石首都見不到,真真是歹毒啊……
“啊!父親,少康還活着!”
“啊?!”
聽到李景淑在倉庫裡大叫,李道立趕緊一抹眼淚,顫巍巍走進倉庫,便見到幾個家兵已經跳進棺材,將五花大綁的李少康被扶起,然後解開繩索,拽下堵着嘴巴的破布。
“哇~~”
李少康見到祖父、父親來救自己,頓時放聲大哭,其聲淒厲哀婉響遏行雲。
他是真的以爲自己快死了,恐懼至極的時候陡然見到親人,自然激動得難以自己……
李道立大喘一口氣,很快回過神,忙道:“此地非久留之地,快走快走,回家再說!”
然而等李景淑攙扶着兒子走出倉庫,才發現四周左右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兵卒、腳伕、苦力圍的水泄不通,嚇得李景淑使勁嚥了口唾沫,兩股戰戰、心驚膽跳。
李道立橫眉立目,大聲道:“我乃襄邑郡王,宗室郡王!房俊禁錮宗室子弟,罪大惡極,我稍後就要進宮向陛下告發,你等速速離去,莫要惹禍上身,導致闔家滅門!”
然而沒誰害怕,更沒人在乎他這個宗室郡王,有人冷笑道:“你這老賊也真是瞎了眼,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居然敢來這邊偷盜,不知死活!”
“這裡的東西都是房二郎的,若這老狗將東西偷走,吾等如何向二郎交待?”
“大家一起衝上去將這些人拿住,送去官府告官!”
眼瞅着人羣開始慢慢向前靠攏,李道立滿頭大汗,這些泥腿子平素端房俊的飯碗,有事的時候自然向着房俊,其中大多數甚至不知“宗室郡王”四個字意味着什麼,一旦衝上來,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有人忽然大聲說道:“二郎此前有令,若有人前來將刺殺房家大郎之兇徒帶走,那就讓他們走,二郎事後自會親自登門,向其討回公道!”
“什麼?!居然有人刺殺房家大郎?”
“娘咧!這老賊是個郡王啊,怪不得宗室接二連三的造反謀逆,原來都是些狗賊!”
“諸位,既然老賊乃是宗室,怕是律法也奈何他不得,大郎豈不是白死了?”
“二郎若是登門討要公道,說不得也被他給害了!”
“不如咱們就在這裡將這老賊打死,給大郎報仇!咱們這裡幾百上千人,到時候法不責衆,能奈我何?”
“說得對,打死他!”
眼瞅着數百腳伕、苦力被人煽動起來,潮水一般涌上前,一張張滿是窮苦苦難的臉上滿是憤怒,所有東平郡王府的人都渾身打顫、恐懼至極。
正如不知是誰喊的那一句,此間數百上千人就算真的將他們打死,那也是法不責衆,難道還能指望“仁厚”的皇帝陛下屠殺子民給東平郡王府復仇?
不給東平郡王府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平息民憤都算是個好皇帝了!
“都住手!統統退下!二郎有令,放他們走!”
“誰敢違逆二郎軍令?”
一隊兵卒分開蜂擁在一起的人羣,一邊走一邊大聲呼喝,終於將處於爆發邊緣的人羣震懾住。
其中一人走到倉庫門前,大聲道:“二郎說了,冤有頭、債有主,此事未必是東平郡王府所爲,待他調查清楚,自會全力復仇!現在,趕緊滾蛋!”
李道立哪裡還顧得上顏面尊嚴?
趕緊招呼兒子攙扶着孫子,帶着一衆家兵灰溜溜小跑着離去,唯恐這幾個兵卒鎮壓不住暴怒的人羣……
至於事後房俊會不會打上門去也顧不得了,大不了就將李神符招認出去,反正這件事本就是李神符幕後策劃,實打實的主使者,難道還讓東平郡王府去承擔房俊的怒火?
況且李少康乃是秘密實施計劃,爲何會泄露行藏從而被房俊的人捉拿押解到長安來,此事也要李神符給一個交待。
伱想用房遺直的死來激怒房俊,再用宗室子弟的血來離間陛下與房俊,可總不能將我東平郡王府的嫡孫丟出去犧牲掉吧?
我家人口已經很是凋零了,三代單傳,你李神符這是要斷絕我東平郡王府的傳承、血嗣啊!
此事必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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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門外。
今日瑞雪初霽,陽光普照,冬日裡很難得的一個暖陽天,高大厚重的承天門抵擋住北風,站在門外宮牆之下讓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房俊伸了個懶腰,看了看李孝恭、李元嘉,然後問李神符:“襄邑郡王打算如何給房家一個交待?”
李神符搖頭道:“不是老夫給房家一個交待,這件事與老夫無關,是東平郡王給房家一個交待。”
房俊看向李孝恭。
李孝恭揉了揉太陽穴,無奈的看着李神符:“叔王,這件事到此爲止吧,別再糾纏下去了,既然在陛下面前做個保證,那就趕緊拿出一個解決事情的態度,否則小侄這就回家,再不理會此事。”
他也有些惱了,還有一句話顧忌李神符的顏面沒說出口:沒有我與陛下壓着,信不信房二回頭將你郡王府一把火全給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