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符自然感受到李孝恭的不滿,可他也並非存心想要耍賴,畢竟在陛下面前答應好的事情,豈能反悔?
然而他思來想去,着實不知如何給房俊這個交待!
當真將李道立給丟出去?
那可就不僅僅是交待了,房二跑去大理寺狀告李道立陰謀刺殺房遺直,事情就鬧大了。
真以爲房玄齡退下去了,當年結下的那些香火情就都散了?
真以爲房俊現在沒了左右金吾衛的兵權,就是沒牙的老虎任人欺辱了?
他不在意李道立的死活,可他不能不在意自己一輩子積累下來的威望……
房俊對李孝恭道:“瞧瞧,此等爲老不尊之輩,說話好似放屁一般,全無臉皮,陛下還怪我砸破他的大門燒了他的房子……怪不得當年太宗皇帝還在的時候,這老賊好似烏龜一般縮在家中連頭都不敢露一下。你說這事怎麼辦吧,是你來解決,還是我現在回去再度請示陛下?”
李孝恭也惱了,不理會房俊的擠兌,陰着臉看着李神符:“叔王,說句話吧。”
他很是不滿,剛纔說的好好的,結果一出太極宮你就耍無賴,真就是惹事不怕事大?
李神符也無奈,讓他付出代價安撫房俊是絕無可能的,正如房俊所言,自太宗皇帝登基之後他便一直待在府中不敢露面,唯恐被太宗皇帝清算,這麼多年潛居下來,無權無勢,早年積攢的家底基本花光了,這兩年跟着宗室一些人出海搞搞海貿這才略微回血,他根本拿不出讓房俊滿意的賠償。
況且自己府中正堂都讓人一把火燒了,自己還得想辦法找個人出錢呢,豈能再賠償房俊?
“要不我回頭找李道立聊聊,看他能拿出什麼樣的誠意?”
李孝恭想了想,對房俊道:“今日暫且如此,明日一早給伱答覆,如何?”
房俊道:“我信不過這老賊,不過若是郡王你擔保,自無不可。”
李神符氣得吹鬍子瞪眼:“混賬東西真就半點不尊老?你爹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狂吠。”
房俊冷聲道:“也幸虧此事是我與你交涉,若是家父在此,怕是早就把你這個老東西掐死了,以老買賣,糊塗透頂,呸!”
李神符氣得要死,不過也承認房俊此言不假,自己要刺殺人家的兒子,房玄齡固然溫潤君子,怕是也要與他不死不休。
李孝恭道:“叔王回去趕緊與李道立商議吧,小侄給你擔保明日答覆,希望不要讓我失信於人。”
房俊冷笑道:“郡王倒也不必爲難,我就等着他耍無賴呢。”
李孝恭一個頭兩個大,知道房俊所言非虛,一旦李神符耍賴,鬼知道房俊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叔王,好自爲之吧。”
然後轉頭瞪了裝死的李元嘉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這種事分明是宗正卿的職責,可李元嘉這廝卻置身事外,甚至不惜請辭,非得將自己給頂上去,簡直混賬!
李神符也不說話,轉身登車離去。
承天門前只剩下郎舅二人,房俊負手而立,冷笑看着李元嘉。
李元嘉打個哈哈,抱拳道:“此件事了,本王先回府中了,告辭。”
“別啊,”房俊一把拽住李元嘉的胳膊,笑道:“大半夜折騰到現在,正是飢腸轆轆,我隨殿下去府上吃點早膳,殿下該不會不歡迎吧?”
“啊?”
李元嘉一愣,旋即苦笑,告饒道:“自然不會不歡迎,本王的家不也是二郎你的家?隨時想去,隨時可去!只不過今日事務繁多,你還要回去與房相交待一番,我就不邀請你了,改日,改日……”
房遺直這個大舅哥遇刺,自己身爲妹夫爲了避免麻煩不得不置身事外,這若是被王妃知曉,豈能善罷甘休?回去還不知如何與王妃解釋呢,若是房俊這小子跟着回去在一旁添油加醋,那還了得?
房俊卻不理會,拽着李元嘉登上馬車,讓親兵在後跟隨,吩咐車伕趕車,冷笑道:“看來韓王殿下對房家有點意見啊,不僅對大兄遇刺一事置身事外、不聞不問,連我想要登門都百般拒絕……今日定要好生與殿下掰扯掰扯,論一論道理,天下哪有這般的郎舅?”
李元嘉心如死灰、無力吐槽:對呀,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小舅子?
別人家的小舅子都整日裡貼着姐夫鞍前馬後,爲了尋求姐夫的幫助、接濟賠着笑臉,姐夫讓往東不敢往西、讓抓狗不敢攆雞,甚至幫着姐夫一同瞞着姐姐……
可你瞧瞧你是個什麼德性?
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攤上這麼一個小舅子?
馬車出了朱雀門駛入朱雀門大街,便有兵卒策馬趕來,在馬車旁稟報了李道立帶人將李少康救走一事,房俊點點頭,吩咐道:“派人盯着東平郡王府,確保李少康不被秘密送出長安。”
“喏。”
兵卒離去,李元嘉捋着修剪整齊的鬍鬚,沉聲道:“這次算是宗室的一次行動,雖然被你識破,但往後必然還有陰謀接踵而至,你要小心。”
房俊道:“我不在乎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在乎的是他們做出這些陰謀的動機。”
李元嘉一愣:“動機?”
房俊看傻子一樣看着他:“當然是動機,他們無緣無故刺殺大兄作甚?要刺殺也應該是刺殺我啊!很顯然他們的目的是爲了離間我與陛下之間的關係,而陛下若是與我產生隔閡,便少了一個最堅定的支持者,到時候不得不倚重於宗室,他們那些人或是趁機攫取權力進入中樞,或是另有圖謀更進一步……話說連着都沒注意到,你是怎麼在宗室裡活到現在的?”
感覺受到了輕視、冒犯,李元嘉惱羞成怒:“我豈能看不透這些?只不過一時間沒太注意罷了……這個時候回府,還要廚房那邊倉促準備飯食,聽聞平康坊最近新開了一處青樓,不如咱們去喝上幾杯,聽一聽小曲、賞一賞舞蹈?”
房俊笑容輕蔑:“你爲何這般懼怕大姐?”
李元嘉正容道:“尊重,是尊重!”
“哈哈,行吧,那就去平康坊……不過今日之事遲早傳到大姐耳中,你這個妹夫不管大舅哥的死活只圖置身事外,好生想想如何安撫暴怒的大姐吧。”
“唉……若是大兄當真遇刺身亡,我無論如何都要給他報仇,即便兇手是李神符也不行!可現在大兄沒事,我若不依不饒,就是置宗室安定於不顧,我可是宗正卿啊,豈能因私廢公?”
“所以你就讓我一個人上?”
“你不一樣啊,誰不知道你是個棒槌?既然是棒槌,無理還得攪三分呢,何況現在佔着理?你就往死裡折騰李神符、李道立,道理在你這邊你怕啥。”
“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當然是誇你。”
……
年節還未完全過去,長安百姓正是走親訪友的好時節,親朋故舊湊在一處吃喝一頓聯絡感情,期間難免聊一些八卦緋聞、時政趣事,而發生在房家、襄邑郡王府、東平郡王府之間的這件事很快傳遍整個長安,爲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增添了新的佐料。
而房遺直在倭國遇刺,兇手是襄邑郡王與東平郡王自然也瞞不住人,宗室、勳貴、文官等各個利益集團對此憂心忡忡,蓋因朝堂之上爭權奪利乃是常態,敗者認輸籌謀捲土重來,勝者奪取權力的同時也會展現風度,可暗地裡施以刺殺之手段,卻是突破了許多人的下限。
如果都這麼鬥不過就暗殺,豈是泱泱大國之體統?
所有人都朝不保夕、睡覺睜着一隻眼,那還當個什麼官?
而且這回遇刺的是房遺直,房遺直本身沒什麼,卻又一個以宰輔之位致仕的父親房玄齡,還有一個素來不肯吃虧、形勢霸道恣意的房俊……
一場巨大的風波即將襲來,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消息傳的很快,韓王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王妃房氏在後宅聽聞了消息,急得差點暈過去。
“殿下呢?去了宮裡這麼久,怎地還沒回來?”
府中管事忙道:“此事非同小可,想要妥善處置怕是不容易,肯定要在宮裡多多商討一些時候。”
房氏柳眉倒豎,伸手拍着面前案几:“那麼之前呢?襄邑郡王府派人前來請殿下入宮,爲何沒有人與我說清緣由?若非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是否要將此事一直瞞着我?”
左右幾位妾侍低眉垂眼、戰戰兢兢,一句話也不敢說。
按理說,房氏並非好妒之人,也不是容不下韓王的其他側妃、妾侍,只要不是與她爭鋒相對甚至取而代之,待人也算是寬容。只不過因爲有一個宰相父親,還有一個權柄赫赫、當朝紅人的弟弟,使得背景硬、底氣足。
孃家豪橫,哪一個女人不是趾高氣揚?
沒一會兒的功夫,又有下人前來彙報:“啓稟王妃,殿下剛剛出宮,去了平康坊。”
房氏:“……”
堂內氣溫瞬間降低,幾個妾侍都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殿下這是要作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