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困惑
腦子裡想着剛纔遇見的那位惹人憐愛的賣花少女,沈翩鴻搖着扇子回到他在秦府暫住的小院。選擇在百商會第一天出門果然失策,他翩翩公子的形象差點被洶涌的人流破壞掉,若不是遇見了那位賣花的少女,在她的幫助下逃離人潮,他現在怕是隻能穿着乞丐裝回來了。
沈翩鴻有些疲憊地走進自己房間,聽到下屬報告說陸宇辰在等他,於是腳步一轉往陸宇辰那邊走。前幾天他確定好收集情報的方向,把小吸血鬼派出去工作了,現在小吸血鬼應該已經完成了任務,見他不在所以去了陸宇辰那裡。
當沈公子踏進房間時,就看見他的小吸血鬼路克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跟陸宇辰報告工作情況。回頭看看天色,知道自己又讓契約者顛倒作息時間累成這樣,一向憐惜情人們的沈公子有些愧疚,加快腳步走到路克身旁,一把將他抱起來:“累了是不是?先休息一會兒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陸宇辰今天只在外面略略逛了半天就回來了,下午閒在秦府看書。正好路克收集完需要的情報返回,陸宇辰便放下書聽他的彙報,邊整理情報邊計劃接下來的步驟。路克已經把重要情報講得差不多了,看他被沈翩鴻抱起來,陸宇辰體諒說:“辛苦了,跟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路克躺在沈翩鴻懷裡,也沒力氣糾結他是怎麼虐待自己的了,扭頭看着旁邊:“我餓了……”
沈翩鴻對於把上司撂在一邊處理工作而自己不插手毫不愧疚:“我們走了,回頭找你。”抱着體重比踏月樓的頭牌美人還輕的小吸血鬼,低頭看到對方蒼白的臉,沈公子反省自己剝削勞動力是不是剝削過了頭,不過想到對方肚子餓了,他話裡有話的說:“唉……爲什麼你是以血液爲食呢?如果是以法力或者……”某個詞被迫消音是因爲被惱羞成怒的路克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沈公子笑眯眯的稍稍後仰,繼續說,“爲食的話,我一定天天讓你吃得飽飽的。”
作爲契約者,路克不能攻擊沈翩鴻,每次他吸血的時候,沈翩鴻都是拿刀自己放血給他喝。看着面前用酒杯裝的大半杯血,路克不情願地化身小蝙蝠,趴在杯子旁邊埋頭用餐。沈翩鴻強行收他爲契約者的那天,已經用身體逼供讓他把能交待的都交待了,除了不知道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吸血鬼和一些極爲隱秘的事情,沈翩鴻基本上把他摸了個透。
在外面奔波收集情報,沒有比路克更合適的人選了,誰會懷疑一隻蝙蝠呢?再不濟,如果路克化身人形翻閱資料時被人發現,也能在短時間內爆發吸血鬼遠超人類的體能溜走。不僅是行動隱秘,路克還擁有與動物交流的能力,可以取得正常人類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情報。只不過頻繁的化身和使用能力,又不能及時去唯一用餐對象沈翩鴻那裡吸血,路克總是處在飢餓狀態。
勉強吃了個七分飽,路克又化身爲人,腳步虛浮的繞過沈翩鴻往牀那裡飄。他對外的身份是沈翩鴻的貼身隨侍,自從被沈公子定了契約,他在秦府裡一直和主人同牀共枕。
伸手把路克撈回來,沈翩鴻盯着他衣服上左一塊泥點右一片草葉,笑得有些邪惡:“這個樣子怎麼能睡好?正巧我也累了,一起沐浴然後……”靈活地接住路克揮出的拳頭,沈翩鴻扭頭對外面喊,“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誰要和你……”路克恨恨地掙扎着,“放開我!”
活動間袖袋裡有東西微微滑出一節,沈公子想起自己帶了禮物,放開路克,從袖袋裡摸出一條天青色錦帶,再度把扭頭往牀邊衝的路克撈進懷裡,不顧對方的掙扎把他的頭髮攏在腦後比了比,滿意地點頭:“果然很襯,好,等會兒沐浴完我給你紮上。”
算算時間,路克知道自己正在經歷從少年到青年的飛速成長期,所以頭髮長得特別快。他是藉由血脈延續被母親孕育生下來的純血吸血鬼,這次成長會讓他的力量增強許多,也許到時候他能自行脫離契約也不一定。
陷入思考的路克沒有注意到,自己被某人扒得像根嫩生生的白菜心,等他發現的時候下人都把桶擺完退出去了。
把光溜溜的小吸血鬼拎進浴桶,自己也坐進去,沈翩鴻好心幫路克擦洗灰撲撲的身體。路克困得不行,懶得掙扎了,正好沈翩鴻的手揉捏得輕重適宜,他也就閉着眼睛享受溫暖的水和舒適的按摩。
沈少爺從來就不是個柳下惠,今天遇見的那位賣花少女純真善良,很對他的胃口,可惜少女急着回家,沒有給機會讓沈少爺和她春風一度。現在眼前擺着美食,不拿來飽肚子那絕對不是沈少爺的作風。
路克渾然不覺危險,感覺沈翩鴻的手越摸越往下,自己換了個姿勢趴在浴桶邊讓沈翩鴻的手落在他的腰上,把雪白的後背露給尾巴甩得呼呼響的沈大灰狼。
霧氣氤氳,洗浴的香料味道從小吸血鬼金色的頭髮上飄過來。沈翩鴻貼到路克背後,下巴抵在他頭頂,手繼續給路克揉捏沒有贅肉的腰。
路克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盯着不遠處椅子上搭着的錦帶,慢慢露出一絲笑意,抽出一隻手來微微一勾,法力牽引下那條錦帶飄到他手裡。凝視着手裡的錦帶,他呢喃着:“還不錯……禮物,我就收下了……”
禮物是討好情人的好東西,沈翩鴻適時接了一句:“喜歡就好,那麼是不是要禮尚往來?”
路克又不是第一次,何況現在被某人刻意點火,已經有些情動,把頭埋進手臂裡,悶悶地扔出一句:“一定是最近成長期需求比較旺盛……要做就快,我困死了,早點做完早點休息……”
沈翩鴻低笑一聲,忽然伸手從路克手裡把錦帶抽走,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用錦帶矇住了他的眼睛。路克撇撇嘴:“喂,會被水弄溼啊,我的禮物又不是用來做這種事情的。”
懷裡的少年有着一副柔韌度極好的敏感身體,沈翩鴻輕輕咬住對方的耳垂,手故意加重了些力道往下摸,不意外聽到對方忍耐的輕哼。
“喂……”
“叫親密點。”說着沈翩鴻的手已經摸上了路克的腿。
“要做就快!”
沈少爺心情很好地逗弄着羞憤的小吸血鬼:“你怎麼可以比我還急色——哎哎,知道了知道了……”按下小吸血鬼的掙扎,沈少爺耐心地給對方做準備,直弄得對方忍不住往他身上靠近,才攻擊力十足地開吃。
夜色無邊,春色漸濃。
——————————————————————————————
低頭揉了揉太陽穴,陸宇辰站起來將寫滿了字的紙拿到燈前點燃,在火焰即將到達自己手指的時候放手,看最後一點紙片被燃盡,灰燼隨風飄散。
隨意走到院子裡,在微風中深深呼吸,陸宇辰擡頭看向了天邊的明月。今日路克弄回來的那些情報非常重要:辰砂的確就是湛海季家的二公子,是差一點就成爲湛海代理聖子的人,據說他當年在一場火災中遇難,其實是被不願意讓湛海得到代理聖子的風颺拐走洗去記憶,做了風颺的暗衛兼刺客。
跟在風颺身旁的季家二公子被培養爲強悍的殺手“緋”,擅長使用暗器和遠程攻擊,水法術尤其厲害,傳聞能將水流凝成□□,瞬間奪人性命,是風颺控制的殺手組織“無界”裡能排到前五的人物。除了殺手和暗衛身份之外,緋還是風颺的暖牀人。
緋在一次執行任務時暗殺了認識季家二公子的人,從那時起他的記憶就開始出現混亂,並且執行任務的情況越來越差。後來緋意外失手,受了重傷,估計是得到了別人的救助,便從此再也不願殺人,逃離了風颺身邊。恰在此時,剛登上皇帝寶座不久、在外微服私訪的風颺的行蹤被泄露出去,叛臣賊子們險些把他殺死,風颺傷得太重差點駕崩。
所有證據都指向失蹤的緋,證明他就是背叛風颺的人,風颺下令追殺緋,緋一路逃亡,在即將進入曉光國界時被風颺親自抓到手,然後喂下了秘藥“無生”。此後風颺便將木偶一樣的緋丟到他掌握的情報收集點之一的“芳菲樓”,做了最下賤的奴僕。
原本應該受這種折磨到死的緋在二十幾年後突然恢復了部分意識,趁芳菲樓剛剛換了管事,居然敢逃跑,被抓回來後險些被打死。蒼炎全商盟的秦盟主想在即將到來的百商會上跟空嵐國做幾個大生意,而最適合跟空嵐交易的國家卻是湛海,他不知從哪裡得到情報說緋對於風颺很重要,便也趁着芳菲樓換管事,去將緋買下封了自己的星芒。
緋到了秦烽手上之後更名爲辰砂,很是給秦烽幫了幾個大忙,一開始質疑他沒有資格做星芒的聲音,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
有關緋的過去,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路克收集的大多數情報,恐怕連風颺和秦烽也沒有。緋一生坎坷,失去了成爲湛海代理聖子的機會,又落到風颺這個暴君手上,成爲他的工具和暖牀人,最後的下場竟然是變成沒有靈魂的木偶。對於這個頗有天資的少年的經歷,恐怕誰都會留下一聲嘆息。
最令陸宇辰意外的是緋的身份,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後失去了所有記憶,沈翩鴻告訴他,他有一個同性的戀人,難得他身邊的人都默許了那位殿下與他的關係。可是他對那位殿下只有一個“砂”字的記憶,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陸宇辰見到辰砂時的熟悉感覺和醒來時見到親朋好友的感覺幾乎一樣,可是辰砂和那位殿下的相似程度則讓他的心裡像塞滿了破布爛麻,難道真如沈翩鴻所說,他在拿辰砂——當替身?
信步走到小溪邊,陸宇辰凝視着月下的流水,彷彿透過這清澈的水,能看到那個如水般柔和淡然的少年。從這段時間的幾次相遇和相處中,他漸漸瞭解到那個少年的每一面:從容、睿智、迷茫、魅惑……越走近辰砂,他就越覺得辰砂是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所以當他被辰砂誘惑的時候,他終究還是接了禮物。
那位殿下至今昏迷不醒,而他卻選擇了一個與那位殿下如此相似的人共度良宵,想到這一點,他無比唾棄自己的行爲。
至交好友沈翩鴻提醒過他,讓他不要忘記父親的悲劇,他怎麼能忘?不記得以前的父親有多麼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可是現在的父親纔剛剛步入中年,便已有了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的心態,一有空閒便拿出曾經的愛人的畫像凝視,目光裡沉沉的悔恨讓他這個做兒子的萬分揪心。
辦法想過無數,卻沒有一個能補救過去的愚蠢,終日的悔恨又有什麼用?錯過的愛是最大的悲劇。
從曉光出來的路上,他與好友無數次聽說過父親的豐功偉績,然而這些人怎麼知道現在的父親有多失落呢?有些東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這是最可悲的罪過,最絕望的結局。父親已經經歷了一次,難道他也想面對這樣的人生?
辰砂和那位殿下,一個是心動的對象,一個是所有人公認的他過去的戀人,他到底應該怎麼對這兩個人,他困惑了。
“你在這裡啊。”身後的腳步聲悠然散漫,陸宇辰頭也不回,一語不發。
“有件事情我好像忘記跟你說,現在時機正好。”披着外衣出門的沈翩鴻站到陸宇辰身旁,擡頭仰望明月,“你還記得前些日子五星芒染了風寒臥牀休息吧?其實他沒有生病。那位殺生無數的颺空帝,因爲你碰了他曾經的暗衛,差一點把五星芒……”他的領子猛地被旁邊人揪住,陸宇辰與他四目相對,過了一會兒卻自己把手慢慢放開了:“抱歉……辰砂沒事對吧。”
沈翩鴻沒有管被揪亂的衣領,而是再度轉開視線:“只是被打傷了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
陸宇辰扭頭望了望辰砂現在住的院子的方向,又把頭轉回來:“我……原本只是想帶他走而已……”
“弱水三千,你想取幾瓢飲,殿下?”沉下聲音,沈翩鴻的語氣非常嚴厲。
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陸宇辰張了張嘴,卻無法再說一次,像被鬥敗的公雞一樣低下頭。心亂如麻。
“或者我該這樣跟你明說,”沈翩鴻字句清晰,“那位殿下與你,是自小相識的好友,正因爲那位殿下是女尊國家的人,決不能做王位繼承人,將來尚且有可能被派來與你共處。你對那位殿下的深情從來不曾隱瞞,那位殿下對你的感情在湛海也是廣爲人知。你是曉光公認的戰神,是曉光未來的支柱,那位殿下是湛海最受尊敬的人之一,人們對你們的好感太深,反對的聲音並不多。現在這個世道,你以爲能被世人承認的同性伴侶有幾對?回答我,殿下!”
陸宇辰一震,雙手緊握,骨節作響。
“但是,五星芒辰砂——他身上的牽扯太多。”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沈翩鴻繼續分析,“颺空帝的事蹟這一路上你也沒少聽,得不到五星芒的話,他很可能會選擇殺了他。而秦盟主在五星芒身上獲取的利益也多得很,不見得願意放手。你知道他的背景,若他想留人而你想爭,代價太大。最重要的是,就算你帶走了五星芒,那位殿下醒過來的時候你想怎麼面對他?我提前告訴你,我對那位殿下也是非常欣賞的,如果你做了什麼讓那位殿下受傷的事情,叛國倒不至於,犯上揍你一頓,我一定做得出來。”
“我想見砂……”沈翩鴻說的話太正確,太理智,陸宇辰根本無法反駁,語氣中滿是疲憊,“只想見他一面……”
“做不到,”沈翩鴻乾脆得有點殘忍,“那位殿下還在聖蓮中療傷,不要說你去見他一面,你一接近聖蓮十步之內就會被湛海的防禦水刃陣撕成碎片。”
陸宇辰不語,他面前的小溪忽然震動起來,滿溪的流水像是被煮沸一般,水珠四濺。沈翩鴻緊隨其後沉默着發動地屬法術壓制,震動生生被限制在溪水之下,沒有蔓延開,也沒有加劇。
陸宇辰的頭髮顏色開始漸漸變淡,而沈翩鴻尚沒有什麼變化。法術較量時首先用超過一定限度力量的一方頭髮會先變色,所以路克說沈翩鴻的力量恐怕不在眠瑾之下,未必是誇張。
發泄般和曉光國法術最強悍的國師比試了一會兒,小溪之下的震動漸漸停止了,陸宇辰長出一口氣,轉身對上好友的視線:“我明白……我會等他,但是至少在我們離開蒼炎之前,我要盡力去保護辰砂。”他目光裡的堅定讓沈翩鴻無法反對,“我不想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