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許是因爲性情相投,鏡涵與董承軒的交往倒是日益密切起來,鏡涵跑去宮外的次數也多了不少。鏡辭只說他能結交三兩好友是好事,倒也不拘着他。
初時,鏡涵對董承軒還是抱着些防備的,甚至是隱隱地動了些心思想要從他身上打探三皇兄與宰相之事。只是一段時日後才發現,董承軒雖才華卓然,對很多事的見地也令人佩服,卻似乎並不願與宰相共同行事,甚至對宰相的作爲都是知之甚少的。自此之後鏡涵便也就放下了試探的心思,心無旁騖地結交一個意氣相投的朋友,倒也樂在其中。
在祈合宮和鏡辭一同用過晚膳後,想着明天又是和董承軒相約出遊的日子不由得心情大好,和鏡辭隨意地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準備回去自己的棲霞宮。
剛剛走到祈合宮正門口,遠遠地就見得楚鏡灝正往這邊走過來,鏡涵微微蹙眉,卻是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鏡涵見過六皇兄。”
楚鏡灝並不意外鏡涵會在這裡出現,他們兩個都沒有帶侍從,說話倒是方便了不少,“嗯。聽說你最近往宮外跑得很勤快?”
鏡涵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看來,他這個六皇兄比想像中還要“關心”他啊,“勞六皇兄記掛,小弟近來的確偶爾會出宮,可是並未越矩。”
楚鏡灝只笑笑,“如此甚好。我有些事要過去稟告給皇兄,就不和你多說了。”
鏡涵眸光一閃,卻只重新施了一禮,“恭送六皇兄。”
回到棲霞宮,鏡涵徑直地到了自己的書房,隨意地翻開書案上的某本書冊,心思卻漸漸飄遠了。這些日子以來他終於漸漸地沉下心來,不僅僅是按皇兄說的那樣“謹言慎行”,更是期望在很多事上都能助皇兄一臂之力,只是當真想要如此做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幾乎是完全尋不到頭緒,而皇兄,卻似乎完全不想讓自己插手……
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煩躁,書上的字更是半分也看不下去了,輕輕地嘆了口氣,放下書踱步到窗邊,又忍不住在想方纔見到的楚鏡灝會去和皇兄說些什麼……直到門口的通報聲響起纔回過神來,“進來吧。”
走進門的人是侍衛子琛,“啓稟七殿下,剛剛接到相府傳來的消息,董公子身體抱恙怕不能赴明日之約。”
鏡涵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關切,“相府的人有沒有說,董兄有無大礙?”
子琛如實道:“屬下接到的消息只稱董公子身體不適,具體情況尚不得而知。”
鏡涵點點頭,似乎並未猶豫,“明日行程照常。”
子琛微怔,半晌後才猶豫道,“七殿下?”
鏡涵勾起脣角淺淺一笑,“既然如此,我理應去探望一下,不是嗎?”
於是第二日,鏡涵照舊是帶着子琛、子珅兩名侍衛出了宮,馬車一路奔騰到了宰相府,他們依舊是走了側門,那邊的護衛顯然已經和幾人熟識,並未多問便痛快放行。
董承軒所住的竹影閣很幽靜,鏡涵命子琛和子珅守在外面,自己走了進去。
尚未走進內堂,董承軒手下的管事丫頭芳欣就迎了上來,“楚公子,我家公子今日不便見客。”因爲近來鏡涵時常在此出入,她自然也是認得的,只是鏡涵並未公開自己的身份,她便也只認爲鏡涵是哪家的小公子,“抱歉,楚公子請回吧。”
鏡涵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怎麼,難不成董兄病重?”
芳欣遲疑片刻,堅持道,“請楚公子改日再來吧。”
鏡涵又哪裡會被她這三言兩語就打發了,“董兄是我摯友,如若他當真病重,恰好我識得三兩名醫,可以請來爲董兄診治。”他確是有些擔憂,也顧不得其他,舉步就往內堂走去。
芳欣自然是追了上去,聲音有些焦急,“楚公子!”
片刻後卻聽到董承軒稍稍有些嘶啞的聲音,“芳欣,請楚公子進來吧。”
鏡涵推開門,一眼就見到本以爲應當是臥病在牀的人正坐在書案前,除了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之外似乎也別無異狀。
走近幾步,試探着開口,“董兄?”
董承軒笑笑,也不問他今日爲何執意要來,“坐吧。”
鏡涵已然與他熟識,又是不拘小節的性子,並不坐下,只繞過書案探身過去看他,“怎麼回事,臉色這麼差?”
董承軒顯然是沒料到他會有此一舉,不由得就往後倚去,脊背撞到太師椅背的紅木上,忍不住輕呼一聲。
鏡涵看到他那一瞬間的神色和額角處突然滾落的冷汗,微微一怔之後似乎明白了什麼,“董兄……”
董承軒倒也坦蕩,又是見得鏡涵已有七八分了然的神色,便也不再打算隱瞞,“家法而已,殿下不必掛懷。”
鏡涵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追問什麼,甚至是應該趕快借故告辭,一是避免他尷尬,二是讓他能好好養傷休息,然而,脫口而出的話竟似乎控制不住一般,“究竟是怎麼回事?宰相大人他……”
董承軒苦笑着搖搖頭,並不打算言明,只道,“我並無大礙,殿下不用擔憂。”
只是他的臉色實在是不像“並無大礙”的,鏡涵心中發急,便再顧不得什麼了,“可有叫人來診治過?”也沒等他回答,又徑自起身走出去,揚聲喚了在院外候着的侍衛,“子琛,你馬上回去一趟,去淺歌小姐那裡要些凝霜膏拿過來。”
董承軒本想推辭,但看着子琛已經領命而去,也就沒再說什麼。對上鏡涵關切的眼神,有些無奈卻也有些感動,連帶得臉上那一抹笑意裡也少了幾分苦澀而多出了幾許溫暖,“多謝殿下。”
鏡涵卻只嘆了口氣,“先前說好了在外面朋友相稱的。”他的語氣裡有着些和他的年紀並不相符的滄桑和疲憊,“我今天確實來得有些魯莽了,還望董兄見諒。董兄的家事鏡涵不便亦不會過問,只是有些事雖要從心,到底也還是擺脫不了他人的影響。只是最終不論選擇了哪一端,鏡涵仍視董兄爲此生摯友。”
沉默片刻,董承軒慢慢地起身,走到鏡涵面前,聲音依舊溫潤,“你知道了什麼?”
鏡涵笑笑,“我並未得知任何事,但是不瞞董兄,自那日見到三皇兄從相府出入,鏡涵雖愚笨,這其中的事也能猜出三五分。”
董承軒沒有再回話,幾乎是不自覺地,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
他原本正在書房裡看書,芳欣突然來通報說老爺請他去前廳,他放下書很快依言前往,沒想到竟是見到了端坐在正位的楚鏡潯。
片刻的詫異後,他很快反應過來向楚鏡潯見禮,“見過三皇子殿下。”
楚鏡潯倒是很和善的樣子,趕緊上前兩步扶起了他,“不必多禮,早就聽聞承軒風姿卓然,今日一見方知傳聞不假。”
不知他意欲何爲,因而只是低眉斂目地連稱“不敢”,而此時,坐在旁邊的宰相開了口,並非商量而是命令的口氣,“承軒,現在三殿下有件事需要你來效力。”
楚鏡潯輕輕笑道,“宰相大人言重了,是我要請承軒兄幫忙纔對。”
他不由得蹙起了眉,面上仍舊維持着該有的氣度,“承軒才疏學淺,恐怕難以勝任,還請三殿下另覓高明。”
楚鏡潯似乎並不意外他會拒絕,只是挑了挑眉,“哦?承軒兄還沒聽我說究竟是什麼事,就覺得自己難以勝任了?”
大約是見楚鏡潯面色不善,再開口的時候,宰相的聲音似乎更加嚴厲了幾分,“承軒,能爲三殿下效力是你的榮幸,還不趕快謝恩?”
輕笑一聲,重新施了一禮,“謝三殿下擡愛,但恕承軒實難從命。承軒就此告退了。”說罷也沒有去看另外兩個人的臉色,徑自離開了前廳。
不出意料地,不到半個時辰,鮮少踏足竹影閣的他的父親大人便怒氣衝衝地過來,幾乎是不容分說地賞了他一頓家法……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見得鏡涵似乎是正要伸手扶他,想了想也並未拒絕,由着他將自己扶到牀榻上坐好。
鏡涵一直都沒有再開口,倒是董承軒,似乎是思量了很多,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地開了口,“七殿下,下次出宮,能否相邀太子殿下一道?”
他這話說得太鄭重,鏡涵愣了一下才應了一聲好。
董承軒似乎當真是有些乏了,只微微闔了雙眼,不再言語。
鏡涵也沒有去打擾他,只是在心裡默默地盤算着,相府與宮中相距並不遠,這子琛去淺歌那邊拿凝霜膏應當也用不了多少工夫,這眼見得應是快要回來了,等下把那凝霜膏交給董兄,自己就告辭吧……
然而這一次他卻是料錯了,過了好久,子琛才重新回到竹影閣,見了禮之後也顧不得其他,走到鏡涵身邊壓低了聲音,“啓稟殿下,六殿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