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都,比起蕪城,不僅城池更加巍峨,人口更加密集,其繁華程度,也是遠勝蕪城的。
美娘一路驚歎,一路也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
大概因爲是帝王所在,京城風氣向來是從朝臣到平民,特別關於國家大事,也愛談論政事。
尤其如今仗打贏了,甘州之亂也算基本平息。因年關將近,也是爲了安撫人心,朝廷有意識的放些好消息出來。
於是,當美娘一行進到京城的時候,就只聽大街小巷,已經把漢王殿下勇鬥通天大王的故事,編成評書了。
“……只聽這時急,那時快,漢王殿下掐指一算,列位不要忘了,他可是上官先生的高徒。區區一些手段,自然不在話下。於是假意敗走甘州,攪渾這泄水,纔好釣上通天大王這隻大王八……”
美娘撩開車簾,只聽了一小段,便歎爲觀止。
這些說書人也太能編了。
照他們說的,閔柏還苦逼的打什麼仗,鑽什麼山溝子啊?凡事掐指一算,就有了計較。
再掐指一算,就有了破敵之策。
那通天大王俞子通原是個丈八身高,丈二腰圍的巨漢,可在掐指一算面前,統統虐成渣。
可那掐指一算的師弟,還是她去尋着的呢!
“會不會覺得心中不平?明明你立了那些功勞,卻是一字沒提。”上官令一直閉目養神,卻神奇的猜出女弟子的心意。
美娘噗哧笑了,“與其讓他們這麼瞎編排,倒不如默默無聞的好。哎,先生,好似到了。這裡哪兒?”
馬車停下,上官令很是感慨,“這是我從前在京城的舊宅,先帝賞的。沒想到這些年,並未賞賜他人。”
一路進來,宅中景色如故。
連領頭來伺候的大太監也自我介紹說,“從前奴婢也是在這兒伺候的,不過那時是個灑掃茶水上的小太監,只怕先生記不得了。”
上官令很是看了他幾眼後道,“我記得你!那時你負責掃書房前面的那段石子路,冬天下雪,縫隙裡愛結冰,又怕鏟冰吵到我,你總比旁人早起半個時辰,拿引着的柴禾細細把路烤上一遍。可是也不是?”
那太監很是感動,“先生竟然還記得?真是小的三生有幸!”
上官令笑道,“我當時就覺得,一個這樣用心做事的人,不會永遠屈居人下。你能有今天,也是自己該得的。”
這話說得太窩心了。
大太監眼圈都紅了,服侍起來,越發盡心盡力。
美娘默默看着,學着。
上官先生從不喜長篇大論的說教,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言行,潛移默化中教導弟子。
一個人品行教養,不僅是看他的學問,和對上權貴的時候,還有對待這些下人的態度。
於是美娘回頭去了自己的院子,對在院中伺候的姑姑宮女們也是謙和有加。
小宮女忍不住到掌事姑姑跟前,說起好話。
“沒想到林姑娘出身雖低,卻半分沒有小家子氣。且長得這般好模樣,爲人也不傲氣。我看宮中差不多的主子娘娘,多有不及。”
秦姑姑沉下臉教訓,“主子娘娘的事,也是你我能隨意議論的?不要看人家和氣,就心存敷衍。皇上既派了咱們來伺候,就得上着心!”
小宮女吐舌,老實去了。
秦姑姑卻也在暗地裡琢磨。
她是宮中的老嬤嬤,跟去到漢王府的瑞姑原是一拔。自然更有眼力勁兒,早看出美娘不是池中之物。
說起當年瑞姑剛去漢王府不久,也曾來信,提及過這位林姑娘。
當日還以爲她誇誇其談,沒想到如今相見,真正是個絕色。
只不知皇上跟前的太監總管李大海,特意叫她來服侍,還要她多掌掌眼,是個什麼意思?
燕成帝雖然年輕,卻着實不是好色之人。
且美娘是漢王殿下的師妹,輩分上就與皇上差了一輩,皇上自然不會動啥心思。
那可是要給美娘賜個婚?
可一介民女,就算是殿下的師妹,是不是恩寵也過了些?
美娘隨漢王府千里營救閔柏之事,知道的人還是不多。
所以秦姑姑猜不出皇上用意,只越發留心起美娘一舉一動。
越留心,越發覺得美娘溫柔可親,又不是一味柔弱。什麼事問到她,心裡有數,都是有板有眼的。
這樣的姑娘,若不是在演戲,那就當真是個極好的了。
待他們安頓了幾日,洗去風塵,養足精神。這日一早,便有小太監來傳口諭,請上官先生於明日體沐,去宮中覲見。
論理說,美娘便該去拜見徐賢妃。可奇怪的是,她卻沒有接到邀請。
秦姑姑心下納悶。
美娘倒是沉穩得很,依舊不緊不慢練她的字。
幾年不在一處,雖一直有書信往來指點,可她仍是自覺功課丟下太多。
徐賢妃不見她,她還不樂意應酬了。
只聽說國子監太學院裡藏書豐富,想趁着年前沒放假,去借幾本來瞧瞧。
秦姑姑想想,並不是大事,便作主答應了。
於是轉天一早,先送了上官令入宮,美娘便也出了趟門。
不是去借書,而是讓馬車拐去另一條平民衚衕。
跟着出來的秦姑姑還奇怪呢,美娘這是第一次來京城,難道還有熟人?
等着進了薛家門,她才恍然。
這還有位人家師兄呢!確實應該來拜見。
薛父薛母,可是激動壞了!
他們只知道戰事快結束了,哪想到美娘去了趟甘州,如今還上京城探望他們來了?
忙要去殺雞買肉的招待她。
可美娘拉着薛母的手,真誠微笑,“就是怕麻煩你們,才特特沒有送帖子。師兄就跟我兄長一樣,到兄長家來,我是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所以說會子話就走,可不要怪我失禮。”
薛母明理,一下聽出美孃的弦外之音了。
她又沒打算跟薛慎更進一步,所以不想太過慎重其事。只如通家兒女般走動,隨意些纔好。
忙叫小丫頭端上好茶點,跟美孃親親熱熱說了會子話,便放她去了。
回頭展開美娘送的禮物,四色點心,是如今上官府裡新鮮做的。兩張給她和薛父的上等狼皮褥子,是美娘從代州帶回來的。
還特意帶了包枸杞,是知道薛良他娘,早年繡活做狠了,傷了眼睛,給她泡水喝了明目的。
連一個老家人都想着了,足見親厚。
跟上回薛母送的禮一樣,既不顯得刻意,又實惠大方。
薛母十分滿意,便想趁上官令在,提提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