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生,當與龐四相守白頭,做一對人人豔羨的神方不負此月貌花容,何必做那虛無縹緲的復國之夢,一心要殺當今聖上呢!”
當任黃盯着鄒熙芸的眼睛,笑呵呵地道出這番話的時候,對面幾乎就要動手殺人滅口的鄒熙芸愣了,窗外捲袖子要衝進來教訓不德姐夫的四哥傻了,兩個人都想不到,任黃一番說辭,竟然是勸她放棄復國之夢,跟着龐四好好過日子。
“姐夫啊,你真是個好人,大好人!剛纔我錯怪了你了,我有罪,我慚愧啊。”龐昱感動的快要飆淚了,忍不住捶胸感嘆。
皇上就是皇上,連勸服個女反賊安安份份和自己小舅子廝守,過程都可以這麼猥瑣、淫蕩,果然是沒有最賤,只有更賤吶!
不過,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唰啦——”任黃的話說完不到十秒,寒芒乍地一綻,一柄透着刺骨冷寒的短匕閃電一般的架在他脖子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鄒熙冷冷問道,盯着他的明眸寒光閃爍,透着一股犀利的機心與教人心寒的冷靜。
匕首架脖子,輕輕劃一下可就崩(駕崩)了,任黃竟然還笑得出來,算是有那麼點大宋天子的風範,不慌不忙的應道:“沒騙你,真……我真的是龐四哥們,以前還喊過他‘哥’的,不過喊了一回就變成他喊我了,不信你可以找他問啊。”
任黃的表現非常鎮定,雪亮的匕首貼着脖子可以眉毛都不皺一皺的,除了四哥,鄒熙芸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冷靜的男人,一時竟有些遲疑,心忖:難道這人真的是‘他’的至交好友,不然怎麼知道我和他的事,而且還這樣有恃無恐……
任黃長嘆一聲,有點惋惜地看着面前猶疑不定的冷傲美人:“鄒姑娘,你就真的那麼想殺了當今皇上,光復南唐麼?”
鄒熙芸回神過來。匕首又貼緊了他頸脖。鳳眸閃着深刻地恨意:“我們‘空幻’地每一個人。都和宋庭有刻骨之恨。狗皇帝不死。我們決不罷休。”
任黃平靜地看他。問道:“皇帝死了又能如何?”
“狗皇帝並無子嗣。他一死。宋庭諸王爲帝位爭執不休。天下必亂。我們‘空幻’乘勢於江南起事。必定一呼百應。復興南唐指日可待!”
她說到“並無子嗣”時。任黃臉上詭異地抽動了一下。不過一閃即逝。很快便恢復了之前地平靜。淡淡道:“宋室皇位傳承。自有定法。便是當今聖上膝下無子。仍可依‘金匱之盟’傳位於信王趙(仁宗沒弟弟。真要暴斃了。帝位只能傳給兄長趙)。此爲祖宗定法。何來爭位之說。何況……”
“何況今日地大宋已經不是當年渡江滅唐時地大宋了。西蜀初定。東西兩川動亂未平。嶺南煙瘴之地。百越蠻夷多有反心。北漢、契丹相互勾結。時刻欲興兵伐宋。是時李若不冤殺大將林仁肇。南唐縱不能奪回江北十四州之地。守江自保亦綽綽有餘。而今天下太平。四海鼎定。我大宋兵強馬壯。名將輩出。北與遼國訂立檀淵之盟。互不侵擾。又有楊家軍坐鎮邊關。西面党項俯首稱臣。東邊高麗、扶桑年年入貢。歲歲來朝。且不說‘空幻’人丁稀薄。鳳臨閣一役折損慘重。就算你們有當年南唐地兵力和長江天險。又如何抵得過我大宋百萬雄師。”
四哥猜到皇帝姐夫要說什麼。心裡先就在替他打腹稿了。
果然,任黃就是這麼說滴:“姑娘以爲,殺了宋朝皇帝,你們的就可以復國成功了?非也非也。今日的大宋已經不是當年渡江滅唐時的大宋了,西蜀初定,東西兩川動亂未平……”說地還真就是他想好的那些——四哥既然想得到,早爲什麼不說出來勸鄒熙芸?答案很簡單,因爲四哥知道,這樣子說是沒有用的,堅強的鄒熙芸決對不會輕言放棄,哪怕真的造反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事在人爲,試都還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可以。”鄒熙芸冷冷打斷他。
“你們要做的事,不用試也知道做不來。”任黃瞥一眼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笑得反而更燦爛了,彷彿有十成把握料定鄒熙這一“劃”劃出不來一樣。
鄒熙的確現在不想殺他,因爲她不甘心說不過一個猥瑣男!
“世上只有不敢做的事,沒有做不來地事。你們大宋朝開國狗皇帝還在後周太祖郭威麾下做一名小校的時候,便存了謀逆竊國之心吧,然郭威雄才武略,堪稱五代(十國)第一明主,要用你的話
‘死路一條’,可經過十數年隱忍最終還不是得以篡登臨九五,坐擁了中原萬里河山。自古興兵謀逆,終得篡奪帝位者絕非寥寥(無幾),又有哪一個反之前就有十成十的把握!”
任黃這人吶,臉皮厚挺啊,自個兒被罵“狗皇帝”笑笑就算了,但鄒熙罵到太祖爺頭上,就由不得大宋天子動雷霆之怒了,袖袍一拂,凜然喝道:“哼,憑你們空幻這點人手,造反簡直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螳臂擋車又如何?”鄒熙芸一樣爆發了,冷寒的嗓音挾着掩不住的怒氣,“爲光復故國,我們‘空幻’上下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誓殺狗皇帝,誓滅大宋!”
兩人的目光狠狠對在一起,爭鋒相對,彼此不讓,任黃臉上沒有了猥瑣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帝王的那種冷酷無情、殺伐果決,鄒熙更是一改往日地雅逸矜持,冷睇對方的眼神中殺意凜然。
雙方都是一觸即發,鄒熙芸動動手,大宋天子就要血濺當場,而仁宗皇帝既然敢隻身跑到刺客的老巢來,事先必然已經做好了完全準備,說不定門外附近早有大軍埋伏,只待皇上一聲令下,七秀坊馬上成爲屍山血海!
這不是兩個人對峙,而是天下的危機,不管哪個勝了哪個輸,一場浩劫都在所難免,往往就是這個時候,會有英雄出來拯救天下。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悠然閒適的長吟聲中,大門被“譁——”地推開,耀眼的陽光投射進來,把地面映得金黃一片,對峙中地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過去,不約而同地被刺的眼前一花,半晌恢復過來,只見得一個長身玉立地瀟灑身影立在門扉下,外邊透進來的陽光太強,一時看不清他地臉容,但那英武健碩、高大挺拔的體型卻深深印刻在他們的眼中,頃刻間竟有種天神降臨的錯覺!
這個人,當然是龐昱。
“哎呀呀,任兄,當日兄弟一句戲言,你還真的來了呀。”他大笑着走過去,裝作剛來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本來要“親熱”地搭上任黃肩膀的,不經意地瞥見鄒熙,陡地驚了一下,“啊,娘子,你這是作甚麼,怎麼可以拿匕首指着任兄呢,快快快,趕緊放下來,放下來——”
鄒熙芸一動不動,匕首仍抵住任黃的頸脖,眼睛卻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看着他胸口一圈圈匝纏着的繃帶,還有那泛白開裂的嘴脣和一臉關切愛護的緊張神情,眼睛突然泛紅起來,隱然有淚水在打轉。
龐昱何嘗不是心如刀絞,鄒熙芸一個年芳十六的青澀少女,這時本來應該在父母的關懷庇護下,享盡“家”的溫馨和幸福,可她卻早早背上了光復故國的千鈞重擔,被迫要以稚嫩的身子扛起多少鐵血男兒都禁不住、挨不起的血雨腥風。
這些天來,鄒熙受了多少委屈?先是同門多年的師弟蔣正傑出賣組織,把空幻帶進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然後又是愛上的男人爲了替她揪出內鬼,不惜以身作餌,弄得身受重傷,生死未卜,讓她又是歉疚又是掛懷,現在又被任黃當面數落了一通,把她爲之傾盡心力的復國大業說成是“螳臂擋車,自不量力”,生生揭穿了她心裡一直不願意承認的空幻和大宋朝實力的天壤差距……
鄒熙芸倒底還是一個剛剛成人的少女啊,十六七歲,破瓜之年(按俗以女子破身爲破瓜,此處非也。“瓜”字破之爲二“八”字,言其二八十六歲耳),怎受得了這等紛至沓來的連番打擊。之前她尚且強忍住,不願當着生人面流露出她藏在堅強背後的軟弱,可是當心中一直牽掛的男人安然無恙的出現在面前,當他壞壞的笑着卻用無比溫柔、體貼的眼神凝望着她……鄒熙芸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委屈、痛苦和酸楚,無盡地憂傷和與愛人重逢的喜悅同時涌上心頭。
“當”的一聲,匕首墜地,她冰冷的身子撲進龐昱懷裡,俏臉埋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上,熱淚泉涌而出,沿着嬌白粉嫩的瞼蛋傾斜而下!
“紅塵三千彈指間,只羨鴛鴦不羨仙,好芸,相公來晚了,相公對不起你,相公以後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龐昱緊緊地擁住他,聲音一樣哽咽了。
這是一副多麼感人的場景啊,然而,一邊旁觀的任黃。
眼中只有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