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衙,大堂,半個時辰前還是酒意微醺、和江寧大喝得爽快盡興的天丁大人,已經換過了一身簇新整潔的藍色襦衫,翩翩儒雅,怡然而坐,彷彿賞花看景般悠閒地翻閱着前邊堆積成小山的各類卷冊籍本。
“大人,這些就是近三年江寧城在江寧城賦稅、錢穀、戶口、徭役、獄訟聽斷等的相應卷宗了。”司馬池領着府衙的師爺把最後一大捆賬本堆了上來,在小山旁邊又“起”了一層,負手肅立一旁,恭恭敬敬地道。
“嗯。”天丁大人點點頭,掃了一眼“小山”,飛快喊道:“韓琦——”
“末將在。”
“交給你看了,好好審閱啊。”
四哥這麼一指,下面全傻,連韓琦自己都懵了。
“大人,末將一介……一介武官,怕幹不好這差使……”
“沒關係,任事都是從不會到會的嘛——”天丁大人哈哈一笑,“這些東西我從八歲看起,不過用了五六年功夫就熟的不能再熟了,你好好看,好好體會體會司馬大人和江寧府大小官員爲江寧百姓、爲朝廷作出的貢獻,明白麼?”四哥說了一大通,其實就是自己懶得翻——你見過哪個領導下了基層,自己親自抱着一堆文件翻的,又不是紀委來察人!
(唉,早知道司馬池弄出來這麼一堆小包樣的文書,就把公孫策帶來了,審閱卷宗,丫可是大行家,好在有個韓琦麼說人家也是宰相之才,以後要處理的文書多了去啦,現在就當轉型前的鍛鍊。)
毋庸置,身爲那個年代最最慧眼才的四哥,下這樣的指令絕對不是偷懶,覺不對嫌卷宗太多,不願意去翻是爲了韓琦考慮,爲了他的將來,爲了給國家、給大宋培養人才。漢高祖劉邦不是說過麼“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而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不如韓信。此三人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成大事者,不一定任何事情都要親歷親爲,知人善用就夠了。
知人用地四哥給了韓琦進步地機會。韓琦愣着沒反應過來。還是司馬池用胳膊肘他一把“韓將軍。大人這是栽培你呢。還不快應下。”
韓琦猛醒。伏地頓“謝大人提攜。稚圭(韓琦表字)這便回去細加審閱。”
“嗯好乾。我很看好你哦。
”四哥拍着他地肩膀自己地英明決策而感到無比欣慰。本來嘛。沒有咱地提攜韓琦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上他地宰相之路呢。咱這是在培養他不是自己懶。推卸責任哦。
韓琦感恩戴德滴帶着他地禁軍弟兄取了卷宗副本搬到臺城苑去滿滿細看了。四哥朝司馬池使個眼色。後者很知趣地把在場地其他官員全部遣走。然後兩個人也不留在正廳了。直接到了司馬池地書房。摒退左右。密談。
“司馬大人。”天丁大人以虎踞龍盤之勢坐在屬於司馬池地那張空精雕紫檀木交椅上。以略帶審視意味地眼神看着微微彎着背、恭敬地肅立一旁地司馬池。
“聽說你以前是皇上的潛邸親隨?”
“是,聖上幼時受封升王,兼江寧府尹、建康軍節度,是時下官居王府之任,聖上踐祚(繼位)當年,下官授封右知客押衙,此後歷受拔擢,三年前受任江寧府尹、執掌江寧東路……”提到從當年王府的一個負責接待事務的下人,短短几年成了掌權一方的封疆大吏,司馬池有些兒哽咽,“聖上恩典,下官永記於心,此生當嘔心瀝血、效死以保,爲皇上盡忠,爲大宋朝盡忠!”
“好,司馬大人說的好!”四哥先鼓動一下司馬池的報國之心,然後開始轉入正題,“這次南下前我到宮中受命,皇上說了,江寧城能有今天全仗司馬大人夙興憂勞之功,司馬大人是我天朝大大滴工程,朕是不會忘記他滴!”
“皇上萬歲,謝皇上隆恩!”司馬池也着實會配合,四哥才起了個頭“撲”地竟跪了下來,抹着眼淚表達心中的激切。
“司馬大人快快請起。”勞累四哥還要過去扶他起來,繼續道:“江寧是皇上登基前的封地,皇上對於江寧府的吏治民生尤爲重視,也正因爲對司馬大人你的信任,才把這麼重要的地方交給你管轄……”
四哥其實不想說恁多廢話,只不過出發前,無恥的皇帝姐夫再三說了,司馬池在江寧府絕不僅僅只是做府尹這麼簡單,也不絕不僅僅是靠尚方寶劍和欽差身份可以壓得住的,想讓他真正聽你的話、給你辦事,不廢點功夫是別想滴。
而且真的到了萬不得已之時,只能動用武力強行剿滅空幻,沒有司馬池的鼎力相助,就是有一百個龐四也甭想成得了事。
所以了,爲了完成安定江南的使命,天丁大人開始了他的御下之術,先施以恩惠,鼓動一下司馬池對朝廷
上的感恩之心,然後……
“司馬大人。”他挨近過去,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皇上讓我帶密旨給你,時機已經成熟了,對‘空幻’我們可以下手了,只要除掉這支南唐餘孽賴以復國最強力量,確保江南州府的安泰,司馬大人將來出爲執宰,入掌樞府,指日可待。”
—官誘!
夕陽西下,天還沒有黑,十里煙月的秦淮河上早已漾滿了花船畫舫,悠悠地在這春波盪漾的水面劃蕩,各船首尾相銜,有連至十餘艇者,篷上掛羊角燈如聯珠,船如燭龍火蜃曲連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星,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宴歌弦管沸,裡面不時傳出女子嬌媚暱語調笑,真可謂是鶯鶯歌歌滿船竹管絃不斷,男人們的樂園,歡客們的天堂!
河中最大的一艘花船上,立着一位身形修長、俊逸挺拔的白衣男子,輕輕搖着手中摺扇,目光遙望着河邊的煙月繁華,他的面貌極爲俊秀丰神如玉,目若朗星,白衣白袍襯托出謫仙般的空靈飄逸中又帶着一代才子的儒雅,不知引動了周圍花船上多少傾慕嫉妒(姑娘欽慕,男人嫉妒嘛)的目光。
忽然白衣男子搖手中摺扇,“唰”地扇面展開,龍飛鳳舞的四個行草大字“唯我逍遙”赫然醒目,接着便見他凝望着遠處的連天秋水慨然吟道:“槳聲燈影連長天花似雪草如煙,歌女曼舞戲濁波,畫船蕭鼓折其間,秋寒難斂憑欄意,春在秦淮兩岸邊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娟——”
“好詩詩啊!”男子方自吟,後邊響起一把情不自禁的讚歎之聲。
“尤其是收的那句‘家家粉影照嬋娟’寫映襯秦淮河的如水月色、又喻這四面花船裡和兩岸水樓中的美人舞姿嫋娜,體態嬋娟少時月上長空,清輝漫灑,月光、美人兩相輝映,團扇輕絝,緩鬢傾髻,風起動兒女香甚,大人您擁美在懷,對酒當歌,享盡人生樂事,何其快哉!”
說這話滴人自然是司馬池,和天丁大在書房裡一番密談,他看來是徹底想明白了,跟着大人混,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聽大人的話,纔有未來無可限量的前途!所以如果說,之前的熱情接待是爲了不得罪代表皇上南下巡狩、握有尚方寶劍掌生殺大權的天丁大人,那麼現在,他就是真心誠意的想協助大人把剿滅“空幻”的密旨辦好——這是理所當然地,因爲大人許諾的他“出爲執宰,入掌樞府”,在那個年代,對於做官的人而言。
是沒有人可以拒絕的誘惑!
雖然說,他司馬池是當今聖上的潛親隨,出身特殊、背景牛叉,不倒四十歲就成了坐鎮一方的封疆大吏,然而百尺竿頭,更近一步難,他想要躋身朝堂,位列中樞,還不知道多少年。
現在了天丁大人傳遞的皇上的金口玉言,滋要他協助朝廷平了空幻,一切就“指日可待”,權勢、名利,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有什麼理由不好好跟着天丁幹?幹,幹好了什麼都有,京城裡的高位等着他!
所以到了夜晚的目,司馬大人表現的特別特別特別滴熱情,這一點,從他豪擲千金,包下了秦淮河上最大的花船,又把全城各大青樓妓院所有的紅牌姑娘全部請了來,爲天丁大人重新接風洗塵就可以“充份”看出來。
“哎呀呀,司馬大人——不,司馬兄過獎了,兄弟不過有感而發,聊做感慰而以,這月下的秦淮河,兄弟還不曾見過呢,啊哈哈哈哈哈——”天丁大人不愧是當今大宋第一風流倜儻、年少英俊的少年英豪,姑娘們都還沒到呢,就和司馬池一起上船來,臨河遠眺,親身感受這天下聞名的風月聖地十年如一夢的奢魅繁華,對司馬池的稱呼也從最初的“司馬大人”變成了“司馬兄”,足見在書房一番密談過後二人的交情突飛猛進,這麼快就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
“司馬兄,你剛纔說……今晚上江寧城各大青樓楚館妓院窯子的紅姑娘都會來?不是在忽悠兄弟吧?”天丁大人笑得問,眼神閃爍的有點淫蕩。
司馬池察言觀色,能不知道大人想“要”什麼,連聲應道:“是,是,大人放心,秦淮河兩岸,青樓楚館妓院窯子畫舫花船上邊所有的姑娘,哪個不是久仰大人英雄年少,才華過人,早就盼着一睹大人風采,就是下官不差人去喚,她們知道大人在哪艘花船上,一個個也會迫不及待地擁過來的。”
“那七秀坊呢,七秀坊的姑娘會不會到場?”天丁大人怡然自若地搖着那把“唯我逍遙”的扇子,隨口問道。
“七……七秀坊?”司馬池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大。
“怎麼?你沒叫人去請?”天丁大人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也跟着沉落。
“不、不是,七秀坊……這七秀坊他它……它……”
“它什麼啊?”
“
半個月前,七秀坊被一把火燒了。”
“什麼!?”天丁大人一聽點跳起來。
“怎麼會燒了?江寧城最大最有名的歌舞坊,好端端的怎麼會燒?地方燒了,那七秀坊的人呢?都死乾淨了不成???”天丁大人火急火燎的一連串發問,弄得司馬池懵了,半天半天不知道該怎麼應答。他哪裡知道,南下離京的時候天丁大人就問過鄒熙芸了,江寧確確實實有個七秀坊京城的一樣,也是姑娘們表演歌舞,賣藝但是不賣身。當然這些都是表面上的實那根本就是“空幻”在江寧負責對外聯絡的一個主要據點,從南唐亡國起就是,同時通過姑娘們的表演爲復國籌措金銀,到了江南,想第一時間和空幻聯絡,非從七秀坊接上頭不來。
本來呢,有鄒熙在一切好辦是多情又深情的四哥實在不想娘子夾在母親和情郎之間,左右爲難,所以乾脆自己來查——不然你以爲怎麼滴!天丁大人是個正直的人,更加是個爲國爲民的人,他那麼爽快地接受了司馬池的安排,絕對不是爲了來花船上看姑娘這麼簡單,更加不是爲了來玩姑娘!!!老百姓人人稱頌的少年龐青天了,可不是那種罔顧使命、流連風月的浪蕩少年!
浪蕩不浪蕩在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七秀坊被一把火燒了!!!
“倒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七秀坊好生生的怎就沒了?”天丁大人有些激動,幾乎揪着司馬池的領子喝問。
司馬池也沒料到天丁大突然一下發這麼大火解釋:“大人,是、是這樣的自從鄒姑娘在京城奪得花魁的喜訊傳來,秦淮河畔一片歡騰到……到七秀坊觀舞賞樂的賓客日夜不絕,可就在半個月前……那一晚秀坊也不知怎麼地,突然就燒了起來,下官收到報告,立刻親自帶着水龍趕去救火,可火勢太大,等下官趕到……七秀坊已經、已經被燒成一片白地……”
半個月前?哥眉頭皺了起來,半個月前他們正在楚州和瘟疫對殺,忙的火急火燎,楚州城又是裡外封鎖,消息禁絕……哼,哼哼,這一把火燒得可真是時候,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見,本來還想借機尋七秀坊的姑娘敲敲邊鼓,探探口風,查探一下今早那個刺客的事情,現在好,整個七秀坊整個沒了,去哪裡查,找誰查?高明啊,這一手,七秀坊燒了,在他們一行就要抵達江寧前燒了,一切的線索現在都中斷了,他龐四就是天大的能耐,這個時候也……
沒轍!
“七秀坊燒了,裡邊的人呢,難道一個活跑出來?全叫大火燒死了?”他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問。
“是。”司馬池嘆了口氣,表情非常沉痛,人嘛,誰不惜花,七秀坊沒了,冠絕江南的歌舞看不到了,他司馬池也遺憾啊,“這場火起得突然,大半夜的火勢又兇,七秀坊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沒有一個逃了出來,可憐那些如花似玉的妙齡姑娘啊,就這麼香銷玉隕,成了一具具焦屍……”
(焦屍個球!)
四哥心裡冷笑,這用想麼,肯定是空幻的人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死屍充數,真正七秀坊裡的那些姑娘、也就是女反賊,早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去了。
唉,今晚上白來咯,七秀坊都沒了,哪還有七秀坊的姑娘?說降的事情也好、刺客的事情也罷,只有另想辦法啦。
見大人的神色有些懊喪,有些不爽,司馬池忙道:“大人放心,這七秀坊裡真正色藝雙絕、才貌兩全的舞姬全都隨鄒姑娘北上京城去了,花魁大賽上大人想必早便賞看過了。難得大人代天巡狩,蒞臨江南,就是七秀坊沒被這一把大火燒掉,下官也不好意思再請那兒的姑娘到大人面前獻醜。大人放心,咱這秦淮河上,別的沒有,就是姑娘多……
他說這個話呃時候,四哥就在想了,司馬大人一番好意,盡心安排,咱可不能辜負了,是吧?那個誰說的來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空對月。
啊,是李白哥,偶像啊,偶像的教誨,咱可一定要牢記。
“……雲伊樓新來了一位蘇姑娘,年方十八,色藝雙絕,有傾國傾城之容,更兼做的一首好詞,江寧諸多文人才子莫不以能一睹蘇姑娘玉顏爲榮。以下官愚見,其豔色姿容絕不輸給隨大人南下的三大花魁,不知道大人有沒有興趣……”
他還沒介紹完呢,天丁大人果斷一揮手。
“司馬兄,走,咱會會這位蘇姑娘去,常言說得好啊,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嘛,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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