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折射,驅趕這冬日的寒。
一聲慌亂驚叫自杜府廳後驚起,頓時驚的前廳正在議事的數位青年才俊當即色變,隨即在梅志峰的帶領下,相繼閃爍身形直奔聲響傳來之處而去。
距離並不遠,繞過廳堂,衆人一眼便見正有一綠衣女子慌亂從一敞開着門的房間裡向着衆人奔來。
梅志峰身形本在最前方,見得這女子,腳步當即一頓,緊皺着雙眉急聲問道:“環兒,素音如何?”
“師兄,小姐她……”女子聞言,頓顯手足無措,緊張的說不清話。
其實也無需她多說,梅志峰便想也沒想,身形再次躍起直奔那房間而去。
而他身後一位位道家青年也並未朝這女子多問,皆是面色嚴肅的快步緊隨而去。
倒是後一步來的杜先生,卻是腳步一停,朝這名爲環兒女子打量一眼,開口問了一句:“林師妹不是已服下丹丸,怎會突然又生狀況?”
卻不想這名爲環兒之女,目光看她一眼後,竟未有回答之意,直接折身而回朝着那梅師兄追去了。
見此,杜先生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自己發問,這環兒竟會如此態度。
眼眸微微波動了一下,再次平靜下來。
而就在這時,身後有腳步聲起,小刀站在了她的身邊,目光望着前方環兒進屋的身影,聲音帶着幾分沉悶響起:“此女名爲環兒,乃是林師妹身邊的婢女,與林師妹一同進入上清山,後來林師妹在上清山展露頭角,這環兒雖然並無修道資質,但也得了上清山恩准,將其納入門牆,如今也算是上清山名正言順的弟子。”
杜先生豈會不知道環兒身份,此次來到明珠,並由她來接待的每一位青年才俊,她自是都需要了解清楚的。
目光微微瞥了一眼小刀,還是那麼淡然:“小刀,以前倒是並不見你如此關心這些。”
小刀回眸和她對視一眼,面色微紅。
的確,他跟在杜先生身邊時日已經不短了,卻對青年社中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從來都是淡漠的,從不去故意結交誰,也懶得去關注其他,只是護衛在杜先生身邊,只管她安全事宜。
而如今,竟連一婢女在道門之中地位如何,都如此傷心,確實有些不像他本性。
小刀心中堵悶,垂下眸子,深吸口氣,聲音壓低道:“杜先生,難道您就真的甘心,區區一婢女也敢對您如此放肆?”
杜先生臉色清淡,擡起腳步前行:“何必去想這些,她縱是有幾分無禮,又能怎樣?我還是我,她還是她!”
“杜先生!”小刀擡頭看着她的背影:“以您的天資,本可不遜色於任何人,若是能夠如那林師妹一般,有着大量資源供給,再不理世事潛心修行,您如今的修爲地位,又豈能比那林師妹差半分?若有一日,真人在望,這世間又有誰還敢小瞧您?怎會被一蠻子宗師逼的如此狼狽,還被一小小婢女所輕視……”
“夠了!”杜先生聲音依然清淡,但其不可置疑的語氣卻是令小刀驟然收聲,杜先生沒有回頭,但是聲音卻是少見的深沉:“小刀,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你們不同,青年社是我家祖業,這明珠城裡,不是一人兩人靠着青年社生存,我若一走了之,他們怎麼辦?”
“杜先生,如今明珠城已經陷落了,青年社最終的結局不會改變的,隨着蠻子兵鋒日盛,他們遲早要一統明珠,如今蠻子便已派出宗師暗殺於您,等蠻子日漸掌控明珠城之後,他們不會容的下一個不聽話的青年社,更不會容的下您。”小刀聞言,又立刻道。
“正是因爲這樣,我才更不能走,蠻子處心積慮的要殺我,不就是想讓青年社羣龍無首,陷入一盤散沙之中,好被他們掌控嗎?我若是走了,豈不就正中他們下懷,到那時,我祖輩三代辛苦打下的基業,就真的要成爲蠻子踏平明珠城的利器了。若是如此,那我杜家千秋萬世都得背上這背祖賣宗的罵名。如今杜家就剩下我一人,我可以敗了這份家業,卻決不能留給蠻子。”杜先生聲音依然平靜,但其中的意志卻堅定。
小刀面色苦澀,他如何能不知道杜先生是如何想的,低聲道:“杜先生,就算您強撐下去又能如何?您又還能撐多久,三個月,還是半年?明珠城已經陷落半年有餘,國朝別說重新打回來,就是守住其他地方都是捉襟見肘,眼看着便有崩潰之勢。青年社是逆不得大勢的,如今或許蠻子還動不了您,但隨着他們越來越強,青年社中倒戈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到時候您將內外交困,四面楚歌,一人堅持除了枉送性命又有何益?”
杜先生慢慢轉過身來,望着小刀:“我在一天,蠻子就多一分顧忌,他們也不至於爲所欲爲。我青年社三代紮根明珠,享的是明珠的福,也受的起明珠的難,小刀,你我出身不同,志向也不同,我不會強求你認同我,也不會阻攔你的前程,你若是有心改換門庭,想入上清山,我會盡我所能去幫你達成這份心願,也算是回報你這麼多年追隨在我身邊的恩義!”
小刀的臉色騰的張紅,望着杜先生壓抑道:“杜先生,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跟隨在您身邊多年,您還能不知道我的秉性?只是小刀不忍看您踏入這塵世是非之中,不得安生而已,如今蠻子兵鋒盛極,大夏眼看着就要氣數已盡,這非人力所能抗衡。您若是再不抽身而退,真的和蠻子到了勢不兩立之時,恐怕就是道門之中也沒有您容身之地啊。”
此言一出,杜先生眼神當即狂閃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平靜。
小刀見她未出聲,又自連忙道:“杜先生,您要三思啊,到了此番境地,這國朝如何,已經不是單單憑藉您一人就能改變狀況的,就算您心繫明珠,您也努力了這些年,眼前這般局勢乃是天意,正是到了您放手之時。這世道千變,唯我道門不變,您天資卓絕,本就該不染塵埃,只需苦修數年,待得真人有望之日,不管這天下如何,誰坐江山,也得對您敬上三分,到得那日,您您若出言要照拂這明珠一二,這明珠感念的只會是您的恩情。”
“您現在收身而退,並不會有任何人對您誤解,您在位時,是在真真切切的是在與蠻子爲敵。但若是您再拖延下去,等到與蠻子真正撕破臉皮的那一日,您若是那時再退,這些世間凡人多乃愚昧之輩,他們不會看到您的努力,只會認爲您是敗逃,是棄他們於不顧,反而會落下千古罵名。這會爲您將來留下心劫,影響您的修爲近境,實乃不值啊。而且您有沒有想過真到那一日,您又哪裡還有退路可言?”
說完,小刀一雙眸子萬分沉重的看着杜先生。
杜先生沉默頃刻,才終於又慢慢開口了,只見她道:“我明白了,待此次諸位師兄離開,我便宣佈退出黃庭府,從此我的所作所爲與黃庭府再無瓜葛,絕不連累師門。”
“杜先生,您……”小刀豁然眼中驚慌狂閃。
杜先生卻是一擡手,繼續道:“你無需再多言,師門對我有恩,我自當銘記於心,這些年來,我雖未在山上修行,但青年社所得也是傾力在回饋師門恩德。本來師門有令,我自當遵從,但有些事乃是原則問題。小刀,你我志向不同,待此事終了,你亦回山去吧。”
話音落地,杜先生便是毫不猶豫的轉身,最後一句話飄來:“你當知道我秉性,我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勉強我。你不行,師門也不行,誰都不行!”
小刀看着她的背影,身軀微顫,良久方纔平靜。
眼神黯淡而又憤怒,他知道杜先生這話的分量。
當年,杜先生便曾有過一次違逆師門,那時玉清山莊真人之孫已成年,欲選道侶。
黃庭府曾有意將杜先生帶去聯姻玉清山,但杜先生卻是不願,就此連夜下山回了青年社,若非青年社於黃庭府而言也有利非常,黃庭府又不願此事聲張出去,鬧得道門皆知,恐怕此事不會那麼輕易平息。
那一次小刀心中自然是支持的,他對杜先生早已傾慕,所以主動要求來到杜先生身邊護衛多年。
然而,這一次卻是不同,他不能眼看着杜先生走上不歸之路,這世間凡人的命數如何能比得上杜先生的命?
他眼中閃爍不休,握緊了拳頭:“我不會放棄的!”
如今乃是天賜良機,上清山梅真人之孫,親自來了明珠,並由杜先生接待,只要上清山看中了杜先生,那麼杜先生的前途將是不可限量。
深吸一口氣,他擡起腳步,朝着那間房走去。
……
房間中,鋪着厚厚的絨毯。
絨毯之上此刻已經圍聚了多名青年才俊。
而在那牀邊,此刻梅志峰正面色陰沉的望着那盤膝而坐在一塊蒲團之上的青衣女子。
杜先生和小刀走到人羣周圍,均是放眼望去,眼裡卻是同時閃爍過一抹波動。
並非是第一次見這青衣女子,事實上,在場任何一人看着她,都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不但是這女子的傾城姿色讓人心折,更是她近年來在道門中的名聲也讓人仰望。
此刻初陽,自窗外而來,映照在這女子身上。
一頭青絲順柔,於耳側垂下,直至腰際。
身姿窈窕而纖弱,五官明豔而清美,她盤膝靜坐,一手運功至小腹前。
紅脣染血更顯顯眼,柳眉微蹙,長長的睫毛不時輕顫。
縱是女子的杜先生,目光也不由爲她的姿色而波動。
只不過,當衆人目光移至她胸前上方的右肩之上,望着那還插在她肩頭的長箭,卻是不由絕了其他心思,均是心中動容。
此刻,那肩頭又已開始染上鮮紅,那是再次開始淌血的徵兆。
“噗!”突然這女子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形前傾。
“素音!”梅志峰也一把搶上前來,欲伸手扶她。
但卻只見這女子驟然睜開雙眸,目光看向了梅志峰,口中虛弱道了一聲:“環兒!”
那身邊侍奉的環兒,這才連忙上前扶住了她,口中驚叫:“小姐,您怎麼樣?”
梅志峰在她那雙眸子之下,原本伸出的手,就勢一變,握住了女子的皓腕,開始拿脈。
只是頃刻間,梅志峰的臉色便是一沉,一把看向林素音,道:“師妹,你萬萬不可再運功硬碰。”
那女子並未出聲,雖然虛弱,卻還是收回了自己的皓腕,又慢慢坐正身形,欲再次用功。
“師妹,這縷宗師勁力霸道至極,你若再強行攻伐,經脈必然不堪承受。”梅志峰見狀,卻當即一聲驚喝。
“什麼?”其他人眼中也是震驚,林素音居然不顧經脈受損,而強行化解此勁力,這自是一種解決辦法,但這卻是拿自己的修爲作爲代價。
杜先生也是當即色變,沉聲道:“林師妹,絕不能硬碰,否則必傷根基。”
“多謝諸位關心,若此時不試一試,待我體內藥效過去,恐怕便不止修爲受損,性命都將難以保證。”林素音卻是眼眸中有哀色一閃,但轉瞬卻又堅定下來,輕聲道,便欲再次閉眼用功。
“不行,且再等等,說不定會有轉機。”梅志峰當即一聲大喝,隨即蹲下身子一把握住林素音的手腕,他怎能讓她如此行事,若林素音廢掉了,他的道侶不可能是普通人,所以他不會讓她胡來。
“師兄且不要阻攔,我心中有數。”林素音卻是搖頭。
此刻,所有人站在一邊,卻是再不敢出聲。
心思也是各異,真任由林素音如此下去,她必廢無疑,這對大家來說並不是壞事。
杜先生站在一邊,眼望着這情況,卻是突然腦海一閃,開口道:“林師妹且稍安勿躁,即便丹師趕不過來,也未必就沒有其他辦法,或許還有其他人能夠爲您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