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安坊,青衣樓。
這庭院,三進三出,面積不大,卻是雅緻到了極點,而且背靠着汴河,坐在小樓之上就能欣賞汴河風景,頗有一些匠心。
李師師現在就慵懶的靠着小樓的窗戶坐着,一身紅色長裙,襯托出完全成熟了的婀娜軀體,歲月留在她那張粉靨上的痕跡,非但沒有讓這份美豔失色,反而讓她顯得更加誘人。
“小乙哥,今日怎地又有閒暇,來奴這邊?”
在李師師對面,坐着兩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一個是高俅,還有一個則是高俅的“好朋友”趙小乙,也就是端王趙佶了。
趙佶一向覺得自己是很有魅力的,比起那個“奉旨填詞”的倒黴蛋柳永柳三變不知強了多少。
論文采,他絕不再柳永之下——這可是公認的,米芾、王詵、趙大年、吳元俞這些成名多年的才子都是這麼認爲的。
論書法,他的一手字兒,米芾都自愧不如,聽說蔡京見了都叫好!
論繪畫……呃,大約也就是武好古能壓他一頭了。不過趙佶覺得自己這幾日臨摹《人體結構樣圖二十四種》受益頗多,大概除了武好古之外,全天下已經沒有人能相比了。
不過武好古的才氣還是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因爲他只有畫才,而無多少文才、書才,更不用說音律、圍棋、騎馬、射箭、蹴鞠等等了。
全天下,堪稱全才之人,大約也只有端王趙佶一人爾。
所以趙佶現在特別不願意拿端王的名頭去泡妞,拿個王爺的名頭,就是自家的瞎子哥哥(申王)也獵盡天下絕色的。
但是這有意思嗎?這不就是用權位迫使女人就範嗎?和那些一擲千金的土豪有何區別?
堂堂天下第一才子,怎麼能這樣幹?
想到這裡,趙佶就瞥了眼身旁的高俅。
還是高俅這廝機靈,叫自己用趙小乙的名頭去會墨娘子和眼前這位李師師。這纔是才子會佳人,寶劍配英雄啊。
而眼前這位李師師……想當年可是讓張先、晏幾道、秦觀這些大才子都爲之神魂顛倒的開封府第一歌伎,現在不照樣倒貼上來了?
“小生這幾日在家中習畫,頗有長進,便想畫一紙美人圖試試身手。而在這開封府中值得一畫的美人之中,姐姐可稱第一,因而今日便來姐姐這裡了。”
“你這小郎君正是會討好人,奴的年紀明明都可做你的孃親了,還一口一個姐姐……”
李師師掩着嘴,吃吃笑了。
但旋即,她便道:“如此,奴就隨了你的心意吧。”
高俅這個時候立了起來,笑呵呵道:“又是畫畫,沒意思,太沒意思……某家且去尋人耍一場蹴鞠。”
趙佶笑道:“你啊,就是能武不能文,去吧,去吧。”
高俅拱了拱手,便下來閣樓,又出了小院,不過沒有去找人踢球,而是和幾個端王府的侍衛一起守護着李師師的青衣小樓,嘴角卻顯出了幾分得意的笑容。
他這次算是夠機靈,看出了端王殿下就好熟透了的婦人,那春蘭和墨娘子都是“熟”的,而這李師師,不僅熟,而且還是名滿開封府的花魁娘子,光是那幾首寫給她的詩詞,就足夠讓她壓倒紀憶家的墨娘子了——用才藝征服李師師帶來的成就感,怎麼都能超過征服名不見經傳的墨娘子吧?
……
妖媚的眸光在趙佶身上掃過,真個叫趙佶心中大叫一聲:真銷魂也!
“真不明白,你和那武大郎明明是惺惺相惜,又何必非要鬥出個高下呢?
你替奴寫了真,是要掛在豐樂樓上和他比斗的吧?”
“這樣不好嗎?”
趙佶一邊支着畫架,一邊反問。
李師師笑了,“不雅了,書畫本就講一個雅字。以畫會友,以畫明志,以畫寄情。可你和武大郎現在是以畫鬥氣了……”
“鬥氣?”趙佶一笑,“誰氣了?”
“難道不是?”李師師說,“他畫了墨娘子,你就來畫奴……還約了要畫開封諸樓的花魁娘子進行比試。這不是鬥氣是甚?”
“怎麼是鬥氣?這不是很好嗎?”趙佶朗聲笑道,“會友、明志、寄情,雅是雅了,卻只是關上門在屋子裡玩風雅,不能讓天下人共雅。
而且……也無黃白之物落袋,你叫我和武大郎兩個才子去喝西北風嗎?
師師姐,你可知道現在有多少好事家想買我和武大郎的畫嗎?聽說現在已經有人開出八千緡要買掛在豐樂樓的《墨娘子舞蹈圖》了。也不知道我畫的師師姐能價值幾許?”
藝術品的價值大半靠炒!武好古和趙小乙的這番比鬥,就是個炒作的過程。不少開封府的豪門勳貴知道內幕,就跟着捧場,而不知道內幕的好事家可就要當冤大頭了……哦,也不算當冤大頭,誰要能用合理的價格把這幅畫買回去,那就是宋徽宗的知音了。
李師師當然知道內幕的,她笑了又笑,“怎麼都得值一萬緡吧?不過你可不能獨吞了,得分奴一半。”
能值那麼多嗎?
趙佶笑了笑,他可沒恁般樂觀。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圖》可以說是古今未有的奇畫,而且皇帝哥哥又剛剛“封”了他一個“畫中第一人”,因而纔有人出到八千緡。
而自己今天要畫的《李師師圖》,在畫技上是沒有辦法做到古今未有的。雖然有李師師這個賣點,不過一萬緡還是有點難度的……
不過四五千緡應該是有的……若能賣出這個價,便是說明自己不靠王爺的身份,也能在憑才藝悠遊瀟灑,絕不比那奉旨填詞的柳三變差。
他終究是靠青樓女子在倒貼,總有吃軟飯的嫌疑。
“好啊,分一半便分一半。”
趙佶笑道:“不過你得做我一個人的畫樣子。”
怎麼着?這還是個細水……應該是洪水長流的買賣了?
這錢也太好賺了吧?
李師師心中一陣狂喜,她雖然豔色無雙,可畢竟隱退多年,而且又是大手大腳慣了的,吃的,用的,住的,無一不是好的,這荷包難免一日日癟下去。
現在不僅勾上了端王這個小才子,還得了這麼一個躺着都能賺錢的勾當,真是太好了!
……
“在下武好古,見過王娘子。”
武好古這個時候也在和異性見面。爲了今天的會面,他還精心打扮了一番,換上了一件嶄新的月白色錦襴衫,耳鬢上還少見的插上了一支臘梅花。
如此打扮,自是爲了給今天要見的女孩留下一個好印象。而他今日所見之人,就是端王趙佶,也就是未來的徽宗皇帝在歷史上的真命天女,德州刺史王藻之女王娘子。
這王娘子今年只有十四五歲,比武好古在大名府認識的潘素兒大不了多少。不過卻顯得恬靜淡雅了許多,站在那裡,身穿着一襲翠衣,俏生生的立在一座月亮門下,手中還握着一卷書,看着就是個才女。
“武秀才。”
王大才女屈膝彎腰,行了個福禮,用銀鈴般的聲音對武好古道:“奴這樣打扮,還上得了畫嗎?”
“可以了,應該可以了。”
武好古還了一禮,然後又對一旁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王刺史,您覺得這樣可好?”
這個王刺史不是駙馬王詵,而是德州刺史王藻。他的女兒現在也待字閨中,而他家又正好符合皇家選妃的標準。因此也花了幾千緡請武好古來給他女兒畫像,本來以爲武好古會過一陣子纔到他家來。
沒想到昨天米友仁就上門來通知:“畫中第一人”武好古今日就會上門——武好古當然是第一個替王娘子畫了,人家可是歷史上的正牌皇后!
而她能在一大堆名媛佳麗中脫穎而出,必然是有原因的!不是趙佶看對了眼,就是宮裡面的太后娘娘喜歡她。所以武好古也就跟着歷史走了,把最大的一注壓在她身上了。
王藻父女今日則是起了個大早,就在府裡等着武大畫家光臨了。
武好古和米友仁倒是沒有爽約,來的挺早的,但是卻沒有馬上動筆,而是不斷讓王小娘子換衣服,還在王府裡面到處取景。忙活到了快近中午,才找到了一個充滿雅趣的月亮門,還讓王小娘子扮成了才女。
“元暉,你覺得可好?”
王藻看了一上午,眼睛都有點花了,而且他看來自己的閨女穿什麼都好看,所以就沒了主意,乾脆問米友仁了。
“好!”米友仁點點頭,“王世伯,令愛的這裝扮,端王殿下怎麼樣不好說,但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定會喜歡的。
太后她老人家年輕時,也是才女啊!”
向太后年輕時什麼樣,米友仁聽父親米芾說過的——並不以姿色侍君,而以才德著稱!
而眼前這位王娘子,論起姿色,別說潘巧蓮,就是潘素兒都比不過,硬要說有什麼好的,就是這份恬靜淡雅了。
且不論有沒有才,反正裝成個才女還是挺像的。所以武好古給王娘子選擇的扮相,不僅最大限度突出了她的優點,而且還投了太后所好,顯然是用了心思的。
如果王娘子真的如歷史上一樣被選爲王妃,又當上皇后,那她可就欠了武好古一份大大的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