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府衙的佔地面積很大,幾乎和大相國寺不相上下,位於開封府內城西南,距離大相國寺和州橋夜市並不太遠。
府衙坐北朝南,高大巍峨的正門就開在汴河大街之上。正門平時都是關閉的,兩側的偏門纔是供武好古、馮二孃這等人物進出的。不過和後世人們的想象不同,開封府的門禁並不森嚴,看守的衙役、軍巡也不刁難出入的民人,只是粗略檢查一下來人有沒有兵器。
武好古和馮二孃只帶了些吃食、衣物、幾個銀鋌以及一個卷軸,在馮二孃塞了幾個小錢後,便很快通過了開封府的正門。
府衙正門後是一棟兩層高的鼓樓,就是擊鼓鳴冤的地方。在鼓樓後方還有左中右三個儀門,分別通往開封府的左中右三廳。其中中廳是開封府的正廳,也就是知府老爺辦公的地方。而左右兩廳則是開封府的判官和推官辦公之處,判官和推官都是輔佐開封府青天大老爺的文官,其中判官管轄着獄訟刑罰,不過被押在開封府大牢裡面的武誠之卻不是判官左廳管轄的,而是由開封府司錄參軍事的治所開封府司錄司管轄。
開封府司錄司簡稱府司,又叫府院,與左軍巡院、右軍巡院合稱三院。三院在開封府體系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其中府司之下還設有府司西獄,就是所謂的開封府大牢。
而被關押在府司西獄中的,都是候審的嫌疑犯和證人,武大郎的父親武誠之則是以證人的名義押在府司西獄中的。因而待遇要比在押嫌犯好多了,有個小小的單間,馮二孃還使錢買通了幾個押司和衙役,送了牀板鋪蓋進去,每日還按時送來飯食和替換的衣物。倒沒讓武誠之吃多少苦。
在一個被馮二孃打典過的姓朱的押司帶領下,武好古和馮二孃走到一間看上去還算乾淨的牢室前。透過一排木柵欄,武好古看見個穿着灰色長袍,光頭沒有戴巾帽的胖子背對着自己坐在牀上。
“官人……”
牢房裡坐着的男人,聽到馮二孃的呼喚聲,便站起轉身,他的行動有些緩慢,轉過身來後,武好古藉着昏暗的光線,認出了那人便是自己這一世的父親武誠之。
“大郎,你也來了。”武誠之氣色不大好,聲音也有些沙。
“阿爹……孩兒馬上就能籌到款子救您出來了。”
武好古瞧着木柵欄後面這個看上去非常萎靡的中年男子,心中突然涌出了悲痛的感覺,眼眸也跟着溼潤起來了。
“哦,是嗎?”武誠之慢慢走到了木柵欄前,看着兒子苦苦一笑,“大郎,這些日子真是難爲你了……”
武好古看着父親,發現對方的臉色有些奇怪,有一種壓抑不住的痛苦流露出來。
“阿爹……”
武誠之一擡手,止住了兒子的話,然後又衝妻子馮二孃打了個顏色。
一個小小的銀鋌馬上就從馮二孃手中塞給了一旁的朱押司,二孃嗲聲道:“押司,他們兩父子多日未見了,不知能否借個乾淨一些的耳房讓他們說會兒話?”
姓朱的押司收了銀鋌,自然好說話了。馬上吩咐獄卒打開牢門,讓武大郎進去把武誠之攙扶出來,然後便帶着武家兩父子和馮二孃去了一間靠近牢房的小小的耳房。
不過進房去的只有武誠之和武好古父子,馮二孃卻在耳房外面的小院子裡和朱押司有一句沒一句嘮着家常。
“大郎,前日聽二孃說,你關了畫齋,搬去書院住了?”武誠之在耳房內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後,便低聲提問道。
“阿爹,”武好古回道,“兒想把畫齋典出去後,就靜下心來讀點書。”
“讀書?”武誠之一愣,他這長子並不喜讀書,倒是次子武好文在儒業上有些天分。
“去讀些書也好,”武誠之微微一皺眉,“我家自你公公(指武好古的曾祖父武宗元)開始就岔了道,丟下儒業專攻起繪畫小道了,到爲父這一代,連個官身都沒了,守不住家業也是理所當然的。”
“守不住了?”
武誠之點點頭,嘆道:“是《八十七神仙圖》啊!”
“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圖》?”武好古當然知道這幅在中國繪畫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了。
“對。”
“可這幅畫不是擺在萬壽觀嗎?”
在武好古這一世的記憶中,同樣有《八十七神仙圖》的情況。
“擺在萬壽觀的是贗品……是你公公臨的。”
武好古倒吸口涼氣兒。這幅畫即便在北宋,也堪稱是國寶了!爲了得到它,那些權貴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不過武好古還是有些不死心,追問道:“是誰看出來的?”
“是米襄陽!”
居然是米芾,看來是錯不了啦!
武好古連連搖頭,“阿爹,現在如何是好?
宮中會不會來索《八十七神仙圖》?若是拿不出來,會不會治我們的罪?”
“官家怕還不知此事吧?”武誠之搖搖頭,“若是官家過問了反而沒事……此事又不是我父子乾的,要追究要是你公公的錯。他人都入了土,還能怎麼着?開棺戮屍麼?官家豈會爲了一紙畫做這等事體?”
偷了張畫而已……也不能叫偷,讀書人的事情,不算偷的。
不過就是用贗品換下了一張畫而已,又不是要謀反。對一個文資的從六品士大夫朝官而言算甚底事情?就算當年抓了武宗元的現行,最多也就是貶個官罷了。
連主犯本人都沒事兒,他的不知情的子孫還能有什麼罪?如果這事報到哲宗皇帝那裡,最多也就派人到武家尋一下,尋不到也就算了。若是這點器量都沒有,還當甚底官家?
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大宋官家,而是盯上武家寶貝的官……
武好古想到了走,“阿爹,我們是不是該一走了之?”
“不行啊,”武誠之搖搖頭,“開封是天子腳下,是全天下最有王法的地方……我父子若不是在開封呆着,或許早就被人捉去嚴刑拷打了!”
大宋是有人權的!雖然不能和現代社會相比,但肯定是新中國以前最講人權的時代,沒有之一。
而北宋東京開封府城內,則又是整個大宋最講理的地方。如果要放眼當下的世界,肯定也是平民百姓最能得到保護的地方。
所以覬覦《八十七神仙圖》的那些人,到現在也只是在合法地陷害武家,並沒有撕破臉來拿人。
但是這也不等於那些貴人會輕饒了武家,他們還是要“吃人”的,只是要文明、輕柔、優雅地把武家的家業吃掉。
如果武誠之、武好古父子應付得好,興許還能留下些東西加上自己的性命,好在將來東山再起……如果這惶惶大宋還能有將來的話!
想到這裡,武好古便將自己帶來的畫卷,雙手遞給了父親。
“阿爹,您看看這個東西怎麼樣?”
武好古接過畫卷,輕輕展開,只看了一眼,眉頭就動了一下。
“《醉羅漢圖》?你也得了摹本……不對!這是,這是……”
武誠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手中的畫卷,看了又看。
“是原本……這是原本?”
“阿爹,”武好古緩緩地問,“您覺得這畫是什麼年代的?”
“應該是唐朝的。”武誠之不假思索地道。
“是畫聖的嗎?”
“不是,多半是畫聖弟子所畫,”武誠之說,“而且還是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畫聖弟子。”
聽到武誠之的話,武好古心裡頓時就是一鬆。他老子武誠之在開封府書畫行裡面也算是一號人物,而且還是以善於辨別鑑定“吳家樣”出名的。
在辯識吳家樣方面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只有米芾和王詵了。如武好古做的這畫能騙過武誠之,那麼即便讓米芾和王詵來看,也不見得能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