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元符二年六月,鄆州,陽谷縣城。
這座在後世赫赫有名的小縣城,如今卻是個很不起眼的緊縣,戶不過三千,口不過數萬,而其中居住在縣城之內的人口,怕還沒有一萬人,要擱在後世,也就是個小鎮的規模。
如此一座小城,自然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產業了,主要就靠着周圍大平原上的農田產出支撐城內的商業。每到豐收時節,都會有不少糧商從鄆州城而來,收了陽谷縣的麥子運去鄆州,再通過濟水—梁山泊—五丈河運往開封府銷售。當然了,這些糧商也少不得定時給梁山上的那夥賊人送去買路之財。
而在一年中的其他季節,陽谷縣城就會變得相當封閉,幾乎沒有外面的客商進出,陽谷縣所消耗的手工業品、食鹽、藥材、醬醋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也都是西門家的商隊從外地運來的。
現在正是季夏時節,離秋收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小小的縣城內顯得非常冷清。街道上少有行人,各種商鋪酒肆也沒有太好的生意。
除了小而清冷之外,小城還有一個和開封府城恁般的大都市截然不同的地方,就是所有的人幾乎都是沾親帶故。因爲一共也沒幾個人,又都是熟人,所以小城裡面也沒什麼可以存住的秘密。
當然了,這樣的小城實際上也很少有值得嚴格保住不外泄的秘密。無非就是些瑣事,譬如誰家的兒子不孝順,哪家的媳婦被婆婆欺負了,還有哪裡的娃娃被狗咬了。而最吸引人的,大概就是和金拱樓門對門的青樓九芳閣裡的“名伎”們的那點桃色新聞了。
不過最近這段時間,陽谷縣城內卻傳出了一個讓廣大人民羣衆喜聞樂見的緋聞——西門家那個不可一世的女公子兼女大俠西門青居然遇上淫賊了!
哦,西門青人漂亮,又常在江湖上走動,遇上淫賊也不什麼新聞。可是西門青讓淫賊搞大了肚子就是新鮮事兒了。而且沒臉見人的西門青還要給那個不知道前世積了多少德的淫賊當小妾可就是特大號的桃色新聞了。
這事兒可真是讓不少覬覦西門青的美色和家產的陽谷縣的漢子們捶胸頓足啊!
早知道西門大姐是這樣的女人,那就該果斷出手去做淫賊!下藥也好,打悶棍也罷,只要把那娘們的肚子搞大了,就能人財兩得了。
而現在,西門女俠名花有主,大部分人也只能茶餘飯後調侃一番了。
調侃就調侃吧,西門青是爲國爲民的女俠嘛,臉皮自然是厚的,是不會讓唾沫星子給淹死的。可是也不知道是哪個傢伙嘴賤,居然稍上了陽谷範家的大才子範之進。
說什麼範之進本來已經和西門青定了婚姻,眼看就要財色兼收了。卻被某淫賊搶了先,送了範大才子一定綠油油的帽子,不僅把他的未婚妻的肚子搞大了,還要連人帶嫁妝一塊兒收走了……
這下範大才子可要人財兩空,成了陽谷縣最大的笑柄啦!
如果說西門女俠是陽谷縣頭一號白富美的話,那麼範家的大才子則是陽谷縣頭一號的“白馬才子”了。而他們所屬的西門家族和範氏家族,又是陽谷縣的主宰,一個是財力雄厚的豪商,一個則是官宦門第士大夫之家。
所以範之進和西門青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是人人羨慕的對象,現在卻落得如此結局……可真是有點大快人心啊!
呃,西門家是奸商地主階級,範家則是官僚地主階級,都是騎在廣大陽谷縣勞動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主兒。看到他們倒黴,勞動人民自然是喜聞樂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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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範之進範大才子,自然是恨得牙根只癢癢,連讀聖賢書的心思都沒了,隔三差五就往縣城裡跑,打聽淫賊和西門青的消息。
說什麼,也不能讓西門青跟了淫賊……
而且淫賊,是一定要繩之以法的!
“公輔,你別聽那些閒言碎語,你是讀書人,最要緊的還是做學問,只要明年高中了,還怕沒有如玉佳人?那個西門青不過是個遊走江湖的女人,到時候只配給你做妾。”
金拱樓內,範大才子這個時候正在雅間裡面和一個穿着紅袍的官人對飲。這官人年紀不大,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生得極有氣度,白麪長髯,目光如炬,一看就是個正氣凜然的官人。
這官人名叫張克公,是紹聖四年的進士,如今是陽谷縣的縣尉,抓淫賊就是他的份內事兒。不過他今天和範大才子一塊兒在金拱樓喝酒的目的卻不是爲了捉拿淫賊,而是爲了勸自己這位好朋友專心讀書。
可別爲了一個江湖俠女和一個淫賊耽誤了錦繡前程……
至於抓淫賊什麼的,張大縣尉其實也沒多大興趣。因爲淫賊什麼的……現在不過是流言蜚語罷了,苦主,也就是西門女俠本人或她的家人又沒來報案。沒有人報案,你抓什麼淫賊啊?陽谷縣明明就是朗朗乾坤,哪有淫賊啊?
而且在陽谷縣當了兩年多縣尉的張克公早知道西門家不是什麼清白人家。
女俠什麼的,都是無知婦孺說的,在張大縣尉看來,西門家的各種俠就是一羣罪犯!
西門家就是個走私犯家族!張大縣尉剛來的時候還想把西門一族繩之以法,只是苦於沒有真憑實據,而且西門家族在陽谷縣勢力太大才作罷的。不過他對西門家的人可沒一點好印象。
在他看來,到底是淫賊比較淫還是西門女俠比較淫都不好說,沒準就是一對姦夫Yin婦在**……
當然了,**也是犯罪!可以判一年半徒刑的。
可是**犯得有相關人等告發才能去抓,比如**犯的丈夫、父母、公婆去告了,官府才能插手。可不能看見孤男寡女在大街上牽了手就去拿人的,那還不亂了套?
就在張克公苦口婆心勸說範之進放棄“捉賊”去好好讀書的時候,陪着範之進入城的一個範家農夫突然風風火火的闖進了包間,興沖沖地喊道:“九叔,九叔……淫賊來啦!淫賊來啦!來了好多淫賊!”
什麼什麼?
張克公和範之進都是一愣。
陽谷縣來了淫賊?而且還有好多淫賊?這是怎麼回事?陽谷縣可是朗朗乾坤,怎麼會好多淫賊?
“大哥兒,你說甚底?”範之進皺着眉頭問。
“九叔,欺負西門大姐的淫賊彷彿來了陽谷縣,正浩浩蕩蕩的入城吶。”
張克公問:“你怎知是欺負西門大姐的淫賊?”
“西門媒婆和他們一起來的,好多人吶,有些個看着還很兇!還帶着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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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陽谷縣城內是沒有秘密的,西門媒婆去開封府找淫賊“理論”的事兒,也有不少人知道。現在老媒婆帶來一大堆鮮衣怒馬的人來,顯然是把淫賊招來了陽谷縣了。
“竟有此事?”張克公也皺起眉頭,“他們到哪兒了?”
“就快到金拱樓了。”
“啊?快到金拱樓了?”
正說話間,一陣熙熙攘攘的動靜已經從包間外面的大街上傳來了。
張克公和範之進愣了愣,同時站起身走到窗戶口,推開窗戶就往大街上瞧。街上這時已經擁了不少人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的,還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嘰嘰喳喳的在議論着什麼……
“這,這些女的是怎麼回事?”範大才子有些納悶。
淫賊來了,她們怎麼不躲起來?
“她們在迎接淫賊啊。”範之進的大侄子(其實年紀和他差不多)回答。
“甚?迎接淫賊?還是女的,這世風怎如此不堪……”範之進愣了又愣。
“可不是嗎,”範大侄子肯定地說,“七叔,您想啊,那個可是開封府來的淫賊啊,還把西門大姐給放倒了,據說還是大財主,九芳閣的姐兒們能不喜歡?”
“九芳閣……”範之進這纔想起來了,金拱樓對門不就是陽谷縣城唯一的青樓九芳閣嗎?
別處的女人怕淫賊,九芳閣裡的妓女可不怕什麼淫賊……如果天下間的男人都和範大才子一樣是正人君子,九芳閣裡的妓女們非餓死不可!
“來了,淫賊來了!”範大侄子的聲音又響了爲了。
範之進和張克公定睛看去,只見一隊車馬浩浩蕩蕩而來,當先是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拉車的是兩匹高大的走馬,兩馬的毛片顏色都是一模一樣的,看上去非常神氣。趕車的漢子也穿着絲綢的襴衫,不管車子怎麼顛簸,腰背都挺得筆直,特有精神。
範之進這土老冒是不知道的,可張克公是開封將門子(他祖父是真宗年間的大將張耆,以太子太師致仕的,還有個堂兄名叫張叔夜),一眼就看出那車是開封府豪商的標配啊。
原來這淫賊是個開封府的闊佬,怪不得那什麼西門女俠讓人上了……
正想到這裡,淫賊已經從馬車裡鑽出來了,是個穿着絲綢儒服的胖子,四十許歲的年紀,白白胖胖的富貴相,看着也不是個能和西門女俠打架的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