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禁軍,其實是有嚴格的選拔機制和考覈機制的。其中最基礎的步兵需要拉開一石五斗的硬弓,這僅僅是入門的要求。在拉開一石五斗的硬弓之後,還要根據“兵樣子”,也就是照着活人的樣子做到模子,用來挑選身高和身才合乎要求的士兵。能夠入選的,基本都是高大強健的壯漢。
在進入禁軍軍營之後,訓練和考覈也是非常嚴格的,而且還有一個升級、保級和降級的機制。禁軍士兵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參加內部考覈,開一石五斗的步弓,六十步射,六箭中三保級,沒有三中降級,六中五或全中則可以晉級。
也就是說,理論上現在大宋禁軍的五十萬人,個個都可以開一石半的硬弓,至少連發六箭射大約百米外的目標,有三中。
開一石半的弓啊!連射六箭,那得多大的力氣啊!而且六十步外至少六中三……如果趙佶手下的五十萬禁軍,現在都有這種水平,那還和遼國聊個屁啊,馬上發兵四十萬去滅國吧!
可是現在五十萬禁軍中明明有四十五萬都是廢物點心!既然大家都降低標準,有什麼理由苛求武好古?
“陛下,”知樞密院事安燾起身回答道,“如今禁軍的確有些廢弛,必須嚴加整頓,同時探討府兵之法,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禁軍廢弛,並不是武好古在滄州擅自擴招御前騎士之理由。”
“並非擅自,朕下了中旨,准許其在滄州選拔善於騎射之壯士入御馬直聽用。”
這話一出,殿中羣臣都是一驚,那麼大的事情居然用中旨推動,繞開了中書門下……如今的這位官家,真是有點輕佻啊!看來章惇那個奸臣還是有眼光的!
“陛下,”曾布嘆了口氣,上奏道,“募兵之事涉及國之根本,豈可通過中旨施行?還請陛下收回所發佈之旨意,並且處分相關責任之人。”
宰相反對皇帝用中旨推動國家大政是應有的立場。因爲此事由彈劾武好古而延伸出來,作爲武好古的親戚,韓忠彥正好迴避不言,曾布只好硬着頭皮上奏了。
趙佶眉頭大皺,知道自己有點理虧,正在心裡埋怨武好古的時候,剛剛當上翰林學士兼都承旨的蔡京忽然插話:“曾相公差矣!陛下,臣還記得當日所下之大詔言及騎士人數需按照北滄州購地之數而定,並非限於五百之數。所以陛下的中旨未涉及擴募兵額,只是在教臣下做事,何須收回!”
被蔡京這麼一提醒,趙佶也記起來了,當時朝堂上兩黨爲了騎士人數爭執,最後就用了個模棱兩可的語句,自己再用中旨說明,也無不可啊。他望了蔡京的圓臉一眼,輕輕點頭,若不是蔡京提醒,自己就要被曾布所欺了。
曾布被蔡京在背後捅了一刀,心下大爲惱火,可是又不好當面和同屬新黨的蔡京硬懟,只能繼續把氣撒在武好古頭上。
“陛下,那武好古在滄州州衙清田查戶期間,高價收購了大量的隱田,此舉無疑破壞了滄州查田,應該予以嚴懲。”
聽了曾布的控訴,趙佶只是微微點頭,他當然知道這是武好古和施國忠在演戲。但是現在滄州購地還沒有結束,所以他不好點穿把戲,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尚書右丞範純禮。
之前新黨告武好古賣官和擅自招募騎士的時候,殿上的舊黨都治聾做啞。現在說到清田了,這可是舊黨最反感的事情,範純禮也不好再裝啞巴了吧?
“陛下,”範純禮道,“臣以爲武好古購買隱田和滄州清田並不衝突。”
“怎不衝突?”曾布問,“滄州地方豪強隱沒之田,本屬無主,應該收歸官有!現在卻被武好古用內藏庫的錢買下了!”
範純禮道:“此事武好古沒有做錯!
因爲滄州本是富饒平原,廣有農田,民生安逸,也無水旱之患。如今破敗至此,全是因爲三易回河!而三易回河,則是七分人禍,三分天災,究其根源還是朝廷某些人的失誤。”
某些人當然就是新黨了,三易回河不就是王安石力主才搞起來的嗎?
範純禮語氣沉重地說:“民間因爲朝廷的失誤損失慘重,人亡田淹,一片荒蕪。現在有人將這些本就不屬於朝廷的土地開墾出來,變成良田,一定耗費無數心血。只是沒有及時將田地登記,逃了幾年的賦稅而已,怎能做無主之地充公?而且滄州出現恁多隱田,曲在朝廷,怎麼可以悍然充公?現在官家用內藏購買,是爲仁君所爲啊!”
趙佶連連點頭,心想:還是范仲淹的兒子懂道理,自己就是個仁君啊!
“可是內藏錢財終是有限!”太府寺卿呂嘉問這時插話說,“各地府庫也大多空虛……若是如此濫用,只怕等到真正需要用錢的時候,內藏庫就空空如也了。”
蔡京接過話題道:“太府寺擁有資財無數,所掌雜賣場、榷貨務、交引庫、店宅務、石炭場、都商稅務、抵當所等等,皆應財源廣進。若能從善料理,區區百萬之數實在不足爲道。”
太府寺在宋朝的功用大約是中央銀行加國資委加上小半個國稅局,如果運營好了,的確可以財源廣進。但是一羣封建官僚,除了知道買撲和專營,哪裡還懂什麼經營?科舉考試也不考這個啊!現在擔任太府寺卿的呂嘉問其實還算是比較會理財的官員了。
被蔡京懟了一下,呂嘉問有些惱火,輕輕哼了一聲,剛想回敬,趙佶已經開口了:“蔡卿可有理財之良方嗎?”
“臣雖書生,卻也知道一些理財的辦法。”蔡京道,“臣建議專置市舶司提舉,慎選提舉官,授以大權,並且得人而久任,必可使市舶之利大增。”
其實蔡京心底裡面也是支持官營專賣的,不過他知道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小人正得寵,他們可都反對官營專賣,而且還真的能從私營中變出錢供仁君兼聖君的趙佶揮霍的。而作爲一個奸臣,蔡京自然不會和官家身邊能“變錢”的三小人過不去了。
所以就提出了改革市舶司,設置專任提舉,而且還要得人久任——這話的意思,傻瓜都能明白,就是讓武好古出任提舉界河市舶司,還不受三年任滿的限制。
蔡京又道:“市舶司不僅有關稅之責,還有涉及博買經營。而諸路漕臣皆是文官,只懂道德詩書,不通買賣之道。因此各地市舶司在博買經營一項上,要麼攪擾商民,要麼就有虧損折本。以至於如今海貿雖盛,但市舶司之利卻不足五十萬緡,還不及開封府一地之商稅。”
“唔,”趙佶問,“那專置市舶司提舉之事,該從何處入手?”
“便從界河市舶司入手吧,”蔡京道,“臣推薦武好古提舉界河市舶司。”
聽了蔡京的建議,在場的大臣們都有點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兒?今天不是要批鬥武好古嗎?怎麼鬧到最後要讓武好古升官做提舉界河市舶司了?
提舉市舶司以往可是漕臣,也就是一路轉運使兼領的!武好古如果以“權發遣”做上這個職位,將來肯定要按部就班升到相應的官位上去的。
“蔡承旨所議不妥!”呂嘉問立即提出了反對意見,“武好古濫用內藏錢財之責還沒有追究,怎麼可以升他的官?若是濫用國家的財富可以升官,形成慣例,如何得了?”
趙佶又看了看舊黨那邊的範純禮,範純禮道:“臣以爲陛下可以將武好古召回,當面詢問緣由,到底多花了幾何,可否由界河市舶司承擔。若是超支不多,又能由界河市舶司承擔,那麼不如權發遣武好古提舉界河市舶司。”
“界河市舶司如何承擔?”呂嘉問追問。
範純禮笑道:“凡是市舶司皆有官本用於博買,若武好古能在界河做無本生意,將市舶司官本上繳填補買地超支部分,就不如讓他做這個提舉。”
“無本生意怎麼做?”
趙佶笑了起來,“他又不是沒有做過……那半個都亭驛的房產買賣,不就是無本運營?就讓他無本運營界河市舶司,從明年起界河市舶司每年上繳十萬緡稅金利得!多餘部分填補購地超支虧空,如果做不到,就叫他去海州思過吧。
對了,呂卿,撥給店宅務的半個都亭驛何時可以建成發賣?另外,州北軍營現在怎麼還沒拆除?到明年十月能拿出房產獎勵和售與禁軍精銳嗎?”
被趙佶這麼一問,呂嘉問的臉都黑了,那幫刁民,不,應該是刁兵都是釘子戶啊!
“陛下,”呂嘉問咬着牙道,“州北軍營拆除進度緩慢,都是因爲殿前司不願意調走駐防其中的禁軍兵士,由於這些兵士阻撓,因此宅店務拆房的廂軍不敢入內!臣請陛下降詔殿前司,先將軍營中的在役禁軍調離。”
“只要將在役的禁軍調離,就能拆除州北軍營了?”趙佶問。
“臣敢立軍令狀!”
韓忠彥這時插了句話,“君前無戲言!”
“不是戲言!”呂嘉問道,“若禁軍兵士係數調離後,三個月內仍然無法拆除州北軍營,臣自去海州思過!”
趙佶點了點頭,“那便依卿所言,調離駐州北軍營的禁軍兵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