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當中,一條火龍卻在湟州的山路上面彎彎曲曲,滾動一般的前行。
湟州的地勢如同前述過的,就是一片彷彿沒有邊際的高原山地。山地之中存在許多河谷山谷,還有一些坡度較緩,可以修造梯田的高地,就是藩人羌人部落的聚居之地。而各個藩部、羌部之間用來聯絡的也不是什麼路況良好的官道,而是在羣山和高地間蜿蜒穿行,有時候還要翻過一些坡度較緩的山頭,從地圖上看着挺近,真走起來可是要累斷腿的。
而且一出安鄉關,基本就是從屬於多羅巴的吐蕃部落的控制區了。每一座山頭之上,每一處峽谷之內,都有可能潛伏着吐蕃人的伏兵。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發一場短促而激烈的交戰。
從開封府過來的8000禁軍官兵,居然就在這樣一片充滿危險的崎嶇山路上,用急行軍的速度前進,而且還是披星帶月的夜行。爲了隨時可以投入戰鬥,所有的房奴猛士都披上了鐵甲攜帶了弓箭,其中的一半人手持長槍,用來防備隨時可能出現的藩部騎兵,另一半人則手持劍盾,隨時可以投入肉搏或者仰攻山坡上的敵人。
騎士們也都披上了皮甲,背上了馬矟,帶着水牛角弓和羽箭,一人雙馬,行進在隊伍的最前列。
高俅也在騎士隊列當中,他也披上了沉重的甲冑,沒有攜帶弓箭和長槍,只是帶了一柄裝飾用的寶劍。他真正的武器由兩個高家將門出來的親隨揹着,就是整整400張房契!這400張房契對應的房產,在當下的開封府至少價值120萬緡!
現在這支披星帶月,冒着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行軍的大軍的主要動力來源,毫無疑問就是這400張房契。
高俅的身後就是披着重甲打着火把步行的房奴勇士,火把下的這些猛男都看見他們最愛的房契就在高太尉親隨身上揹着,大家的腳步就禁不住加快了幾分,而且人人都在心裡面盼着吐蕃人的小股部隊快一點出現——長在那些吐蕃人脖子上的不腦袋,而是十分之一張房契啊!如果能割到一個頭領的腦袋,那麼直接就能換一張開封府人民最愛的房契了!
吐蕃的好男兒們,你們別睡覺了,快點出來打仗了。
這些盼着藩部戰士出現的猛男們並不知道,就在距離安鄉關30裡開外(直線距離,在山裡面繞着走起碼得上四五十里)巴金城裡面,統治湟州的吐蕃豪強多羅巴的三個兒子,也正籌謀着怎麼割開封弱兵的腦袋呢!
所謂的巴金城,其實就是修建在一片山地上的山寨。
宗喀吐蕃王國其實就是一個山寨王國,只有青唐城、宗哥城、邈川城和歷精城四座城池有點城樣子。其中青唐城是唐朝在安史之亂前所建的城池,佔地方圓20裡,有城門八座,城中分爲東西二城,西城是王城,東城則是商業和手工業區,著名的青唐瘊子甲就出在青唐城的東城。
而巴金城則是一座典型的山寨,位於一座名曰巴金嶺的山樑之上。地形非常險峻,四面皆有天塹可依,上下山樑的道路非常狹窄,大軍很難展開。可以說是易守難攻到了極點!
不過這種易守難攻的山寨往往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在修建的時候通常只考慮了“險”,而忽略了“要”。巴金城就是如此,雖然險峻難克,卻不是卡在宋軍前進的要道上。宋軍完全可以繞城而過,同時再以小股部隊封鎖上下巴金嶺的道路,任由巴金城自生自滅。
雖然巴金城內儲備頗豐,但是圍困上一年兩年的,也都得餓成鬼了。
而且,湟中的吐蕃豪強多羅巴一直有拒敵於國門之外的幻想。要不然他也不會把自己的三個兒子阿令結、廝鐸麻令和阿蒙都派來巴金城了。
而就在阿令結、廝鐸麻令和阿蒙率部抵達巴金城的十日之後,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好消息就傳到了巴金城,宋國朝廷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從開封府派來了一支孱弱的禁軍來給吐蕃的好男兒送人頭了!
雖然湟中藩部並沒有和開封禁軍交過手,但是從他們的西夏盟友那裡,也聽說了這些長在溫柔富裕之城的漢人禁軍又多麼脆弱了。
聽說他們的步兵體弱不能久戰,而且膽怯如雞,上了戰場就知道怕死!
而他們的騎兵更可笑,大部分都不會騎馬!打仗的時候總是自己從馬上跌下去。
另外,開封城的禁軍總是帶着許多財物上戰場!拿下他們,就奪得許多銅錢絹帛,無異於發上一筆大財!
本來有點士氣低落的藩部兵將們頓時都來了勁頭,個個摩拳擦掌,預備收割開封禁軍的人頭了。
而阿令結、廝鐸麻令和阿蒙三人在湟中藩部中也是以善戰著稱的!不僅有勇力,而且還會用計策。
就在大戰將臨的這個晚上,他們就聚在一塊兒,商量怎麼用計。
“若是閉門守城,以巴金城之險,狡詐的漢人多半不敢攻打,而是會四面圍困,將西藩的好漢困在城內。所以咱們必須想個辦法把漢人引上巴金嶺。”
正在說話的是多羅巴的繼承人,長子阿令結。他是個三十多歲的吐蕃漢子,皮膚被太陽曬成了紅黑色,留着一部大鬍子,雙眸炯炯有神,穿着一身紫色的錦袍——這是一件西夏的官服。多羅巴父子三人都受了西夏的官職,因此常穿着紫色、緋色的西夏官服以顯示尊貴。
“這有甚難?”這回開口的是個僧人打扮的青年,長得和阿令節有點類似,是他的二弟廝鐸麻令。
吐蕃的宗喀王國走的是****的路子,開國君王唃廝羅就是個和尚,趙懷德和溪賒羅撒的父親溪巴溫也是個和尚,還繼承了父親唃廝羅的佛子名號。
所以宗喀吐蕃貴族豪酋家裡面出幾個和尚,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不過當了和尚卻不必出家,照樣娶妻子生小和尚,也不耽誤帶兵打仗。
“二哥,有甚妙計就說吧。”三人中的小弟弟阿蒙笑問道。他是長相可以用英俊來形容的吐蕃貴族青年,和兩個哥哥一樣,都有一身的好武藝,有勇武善戰的名聲。
和尚廝鐸麻令一笑,也不賣關子了,“只需敞開城門,裝成毫無防備的樣子,就一定能引得貪功的宋人來攻。而我們則伏兵城內,待敵人抵達城下後突然殺出。這樣就一定可以取勝了!”
“太好了!”阿蒙笑道,“二哥果然有妙計!大哥,就這麼辦吧!”
阿令節也覺得自己這個和尚弟弟的辦法不錯,點點頭剛想說話,門外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聽見有人報告道:“三位少主,宋人的兵馬正靠近巴金嶺!”
什麼?
三人聞言就是一愣。
阿令節看着走進來的一個上了年紀的管家,“怎麼可能?現在還是半夜呢!”
“少主,宋人連夜行軍,已經可以看見火把了。”
“連夜行軍?”阿令節難以置信,“他們就不怕中埋伏?”
“早知道就在巴金嶺下伏一支兵了!”阿蒙拍着大腿。
和尚廝鐸麻令卻笑着:“敢於趁夜行軍說明宋人的主帥輕敵莽撞,一定會中咱們的誘敵之計的!”
“好!”阿令節一拍巴掌,“傳令,備戰,打開城門!”
……
選擇夜間行軍當然不是莽撞,而是王厚早就遣出河州藩部的硬探(相當於武裝偵察騎兵)搜索過安鄉關和巴金嶺之間的道路了。
而且高俅、王稟也一再保證自家的兵馬耐戰善戰,根本不怕夜戰。這樣王厚才讓偏將辛叔詹和安永國率領200藩部騎兵引路,帶着高俅、王稟的8000將士夜行而去,想要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王厚也沒指望高俅、王稟可以攻佔巴金城,他只是命令兩人把吐蕃人趕進巴金城,然後把守住巴金城四面的山路就行了。在河湟作戰中,這種藩部的山寨真正硬打下來的是很少的,一般就是圍起來講條件。現在的吐蕃人沒有党項人那麼頑固,不大會和宋軍死扛的。
但是當高俅、王稟帶着8000大軍跑了大半個晚上,抵達了巴金嶺山腳下的時候,卻遇到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情況。
在前面開路的辛叔詹一臉興奮地騎着馬飛奔到了高俅跟前:“高太尉,好消息,巴金城的藩部打開了城門!”
“打開了城門?”高俅一愣,“投降了?”
“多半是要投降吧。”辛叔詹說,“高太尉,您看誰去受降比較好?”
受降這種好事情,當然不能讓番兵去幹了!
高俅轉身衝着王稟大喊一聲:“正臣兄,巴金城的番人可能要投降!”
王稟日後會成爲名將,不過眼下他也沒打過仗,不過就是開封將門裡面爲數不多的還能上陣的將種。這一路上,他都在擔心中埋伏,現在聽到巴金城投降了,也大鬆口氣。連忙策馬向前,到了高俅身邊。
“師嚴兄,”王稟笑着,“那些番人倒也知趣,不如就由小弟帶人去受降吧。”
高俅的爲人是很上道的,當然不會和王稟搶功,而且他也不需要搶,他可是官家的心腹啊!
所以便點點頭道:“也好,就勞煩正臣兄和辛偏將了。”他想了想又說,“還是得小心一點,不如二位各領1000名御龍猛士,分兩路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