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召對正在進行的時候,武好古則在距離崇政殿不算太遠的軍機房內和張叔夜一邊喝茶,一邊聊着沿海市舶制置司整理改制的事情。
說實在的,這個沿海市舶制置司發展到如今,早就變成了一個野蠻生長的怪物了,和大宋朝廷下轄的其餘二十餘個安撫使路完全不一樣。這根本不是一個安撫使路或是轉運使路,也不是兩者的合體,更不什麼類似唐末五季的藩鎮一樣的組織,而是一個殖民帝國的雛形!
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名字完全是錯的,應該改成大宋海軍和殖民地事務部(省)就對了。
這個衙門乾的就是海軍和開拓殖民地的事兒,而且做得還相當的成功——沒有競爭對手啊!
三佛齊海峽那邊一堵,以東的半個地球一直到美利堅大陸就是大宋沿海市舶制置司一家獨大,妥妥的壟斷殖民帝國。再不成功也別玩了!
而這個沿海市舶制置司的運作和基礎,也和歷史上大航海時代中興起的資本主義殖民帝國一模樣——依靠海軍爲基礎,先佔據海運節點,控制海上運輸線,以此攫取財富,支持海軍的發展和殖民事業。
在這種模式下,殖民帝國運行的就彷彿一家經營良好的公司,擁有強大的核心競爭力(海軍),優先佔據利潤最豐厚的市場(海運節點和要道),能夠產生穩定而充沛的現金流(通過貿易和攔路收費),而且並不盲目擴大投資(不會盲目發動大規模移民)。
另外,在擁有強大制海權的情況下,沿海市舶制置司也可以充分放權給下面的“殖民地總督”,使他們可以擁有充分的權限去開展殖民拓展。同時還會輔以大博士團的傳教活動,以控制殖民地的思想。
而沿海市舶制置司,也的確需要進行一系列的調整,以適應自己的角色,也就是事實上的大宋海軍和殖民地事務部!
爲此,武好古準備在出任河北宣撫使後,將界河防務和界河商市的防務,從沿海市舶制置司分離。海軍和殖民地事務部沒有必要統轄本土的陸軍——界河防務和界河商市的防務應該由河北宣撫司直轄。
這樣河北宣撫司也就能擁有一點基幹的武力,而武好古恁多年來在界河蓄養的武力,也能名正言順的整合成爲大宋的經制之兵。龐大的沿海市舶制置司總軍機房也可以變成河北宣撫司總軍機房。
同時,有了正確定位後,新的沿海市舶制置司也可以名正言順建立海軍,委派殖民地長官,開展殖民地外交,並且從殖民活動中取得收益。
可謂是一舉而多得!
武好古正和張叔夜聊得興起的時候,軍機房就來了一名傳旨的小黃門。
“兩位軍機,天子在崇政殿有召,請二位速速前往。”
武好古和張叔夜領了口諭,心中都有些吃不大準。也不知道趙佶會不會讓武好文執掌沿海市舶制置司?這可是上陣親兄弟了!雖然本朝多得是兄弟、父子同殿爲臣的例子,可是沿海市舶制置司和河北宣撫司彷彿也不是一般的衙門啊。
崇政殿中,兩府的宰執和一部分重臣還有擬招的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等人都還沒有離開,朝議仍然在進行之中。
趙佶看上去情緒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老朋友米芾的過世?
待武好古和張叔夜行過禮,趙佶就連聲說着:“武卿,你且說說沿海市舶制置司在來日北伐中的用處吧。”
武好古心說:趙佶的眼光還是太近了,只看到北伐,沒有看到沿海市舶制置司本身就是一個殖民帝國啊!
想到這裡,武好古道:“沿海市舶制置司下屬的海軍可以替北伐大軍輸送糧秣,也能運輸大軍前往遼東上陸,擾敵後方,牽制契丹北面大兵。”
“陛下,輸送糧秣,以船舶運兵,都是漕臣的份內之事。”知樞密院事鄭居中道。
趙佶望着武好古,武好古道:“不過是個名義,將沿海市舶制置司改成海路發運使也可啊,反正就是這點事情……一個是海路發運,一個是海路經營,再一個是海外商市轄地的經營,最後當然管轄海軍了。”
“海軍?”蘇轍問,“這是廂兵還是禁軍?”
武好古答道:“既不是廂兵,也不是禁軍,應該算新軍吧。”
“那該由安撫使路管轄,豈可由發運使路統轄?”蘇轍撫着大鬍子道,“而且海外商市轄地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有年入100萬緡那麼多?”
“是啊,海外荒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收入?”
“三佛齊國怎麼肯把那麼好的島嶼獻給咱們?”
“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兵馬是不是和三佛齊國開戰了?”
在場的宰執們跟着蘇轍就拋出一連串的問題。
這幫人本來以爲海外荒島都是一個銅板都撈不着的窮逼地方,至少不會比之前失陷給西夏的那點土地更好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隨隨便便一個三佛齊海峽一年就能刮到100緡……這還是上交給官家的,下面人私分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100萬緡?”武好古一笑,馬上引導起了話題,“不會運那麼多銅錢回來的。”
什麼?
假的?
忽悠人的?
在場的臣子和官家趙佶同時都是眉頭一皺。
武好古接着又向趙佶奏道:“陛下,銅錢雖好,但卻不是國家必須的。對於來日的北伐用處也不是很大。所以臣想讓南洋巡檢使司在占城、爪哇、真臘籌集米糧運回國內。耗費上百萬緡的金銀應該可以從占城、爪哇、真臘運回兩百萬石以上的稻米!”
啥?200萬石稻米!?
民以食爲天啊!
200萬石稻米可比100萬緡銅錢有價值多了……不對,200萬石稻米本來就比100萬緡銅錢貴多了。即便在海州這個靠近糧食產區的商埠,200萬石稻米的價值也不會低於200萬緡銅錢啊!
“武崇道,你說的話作數嗎?”右相張商英的腦子轉得快,已經算清楚了,“你這不等於平白無故從海外運回了200萬石稻米?那麼多米,能餵飽多少升斗小民啊?”
儒家官兒嘛,就是這樣俗不可耐,一天到晚就把吃飯問題掛嘴邊,好像天下間的事情就是吃飯最大了。
如果能從海外平白無故搞到200萬石稻米,至少能餵飽幾十萬人……好像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怎麼是平白無故?武好古心道:他蘇轍不知道也就算了,你張商英是紀憶的後臺,難道還不知道這廝在三佛齊幹了多少壞事嗎?不僅打垮了蒲家水師,從三佛齊國手中搶下了“新加坡”,還發兵攻陷了卡着克拉克海峽的迦陀訶國,還惡狠狠的洗劫了一遍,把周圍的大國小邦都嚇死了。
真不知道紀憶是相信光明神的還是相信黑暗神的?
“張相公,”武好古當然不能和張商英說心裡話了,“200萬石稻米其實不算什麼……只是海船的數量有限,要不然上千萬石也能運回來的。”
“上千萬石!?”趙佶樂了,“武卿,你這可是吹牛了,上千萬石得多少錢啊?沿海市舶制置司上哪兒搞那麼多錢啊?即便占城、爪哇、真臘等地糧價便宜,沒有個三四百萬也買不到一千萬石米糧吧?”
什麼?買?買什麼啊?
趙佶該不會以爲沿海市舶制置司準備向占城、爪哇、真臘買糧食吧?
有沒有搞錯,萬惡的帝國主義殖民強盜向飽受壓迫的亞非拉人民要點糧食還用給錢?殖民強盜好意思給,亞非拉人民也不好意思拿啊!
那100萬緡是付給船東的運費!稻米是不要錢的,是占城、爪哇、真臘人民出於對大宋皇帝的尊敬和熱愛,自願奉獻的。
武好古偷眼看了下趙佶,好一副仁義之君的模樣兒……一點都不像萬惡的強盜,還是不要告訴他真相了。
“陛下,”武好古笑道,“是臣疏忽了,錢還是要給的,一千萬石糧食運回來至少要花費五百萬緡,哦,給絹帛和瓷器也行。不過卻不是給了絹帛馬上就能運來的,畢竟這個船要一艘艘的造,水手要一個個培養,米糧也得開墾土地,好生播種……如果朝廷能賜給占城、爪哇和真臘國一些鐵質的農具就更好了。那些國家土地肥沃,雨水充足,氣候溫暖,稻米可以一年幾熟,而且人口不多,根本吃不完。多了要不到,一年兩千萬石還是可以辦到的。”
又變成2000萬石了!
真的假的?
崇政殿中的君臣都一愣一愣的。
雖然大宋並不很缺糧食,但是用絹帛瓷器換回2000萬石糧食還是非常划算的。因爲2000萬石糧食起碼需要上千萬畝土地才能保證種出來。而要獲得價值2000萬石糧食的絹帛,只需要最多200萬畝桑田——按照宋朝的絲綢和大米的比價,大約1.7畝桑田養蠶織絹獲取的收入相當於11畝良田的收入。
如果大宋能每年從南洋獲取2000萬石糧食,那麼就能多出1000萬畝桑田,農人的生活可就能大大改善了……哦,其實不是所有的農人都能得益,而是沿海的農人能夠得益,而內陸的農人將會因爲絹帛跌價而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