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道,你沒有騙人吧?真的能弄到那麼多糧食?”
“是啊,2000石米糧可不得了啊!東南沿海該可以多栽上千萬畝桑田了。”
“上千萬畝桑田相當於五六千萬畝糧田啊!不知道能多養活多少農人了……”
“若真能如此,沿海市舶制置司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崇政殿中,一羣完全不懂經濟的封建官僚已經在打如意算盤了。國以農爲本,民以食爲天的道理他們都懂。但是農民種地越種越窮的事情他們也都知道,靠種糧食發家致富,永遠只是個傳說。
相比之下,種桑養蠶就容易致富了。一畝桑田用來養蠶織絹的收入數倍於種糧,而且種桑養蠶還比種糧省力。也就是說,同樣的土地可以產生更高的收入,同時需要的勞動力也更少……桑樹葉是長在桑樹上的,而桑樹是一種小喬木,不需要年年砍了再種的。所以種桑養蠶需要的勞動力一定少於種糧,勞動生產率自然大幅提升了。
這樣多好啊,勞動人民不僅收入增加,而且勞動的時間也可以減少。節約下來的時間還可以用來讀點聖賢之書,哪怕考不上進士,多懂一點道理也是好的。
趙佶也是懂數學的,他是實證學派明君嘛,當然會算數了。簡簡單單一算,也覺得很好啊。
桑田的稅可比普通的糧田抽得多……如果東南沿海多出了上千萬畝桑田,朝廷就能多收上千萬匹絹的稅賦,差不多就是一千多萬緡了。
光是這些稅賦,就能換回那2000萬石米糧。這不就等於國家一年多了2000萬石米糧的收入?
這下又能開開心心的“豐亨豫大”了!
看來重用武好古、武好文還是很英明的!
武好古看着殿中羣臣的臉色,聽着他們的議論,心裡面卻稍稍有點愧疚。因爲他前世聽過“羊吃人”和“蠶吃人”的故事……雖然其中的情節和將要在大宋發生的情況不大一樣,但是有一點是一定的,大量的糧食輸入和大量的絲綢產出,一定會嚴重衝擊大宋國內原本穩定的農業生產結構。
從海上運來的廉價米糧只可能供應東南沿海地區,因爲那裡靠近海港,水運發達,運輸成本低廉。所以進口的南洋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本地米。而本地稻米種植的減少又會刺激經濟作物和養殖業的發展,相比種糧,經濟作物和養殖業不僅收入更高,而且用工也更少。這樣就能將大量的農業勞動力解放出來了——這是肯定的,當農業生產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的時候,地主老財纔不會束縛着農民不讓進城呢!
而被解放的農業勞動力毫無疑問會變成城市貧民,成爲資本主義工廠的廉價勞動力,同時也會成爲出海殖民的主力軍。
大量供應的廉價蠶繭也會刺激繅絲、紡織、印染等工業部門的發展……與此同時,從占城、爪哇和真臘國運回大量的稻米本身,也會極大的刺激海運、造船和各種生活用品及奢侈品還有鐵器的出口。同樣也會大幅拉動相關產業的發展。
另外,沿海市舶制置司對南洋的逐步掌控,也會改變宋朝的進出口貿易結構。可以通過“不公平”的貿易,人爲製造順差,以產生金、銀、銅的流入。
在以往的宋朝對外貿易中,產於印度、南洋諸島的香料和珍寶等奢侈品,基本上可以抵消絲綢和瓷器的出口,有時候還會給宋朝帶來逆差,造成宋朝的銅錢外流。
這種局面,將會因爲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出現而徹底扭轉。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金銀銅等貴重金屬將會大量流入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這無疑將大大促進金融業的發展!
金銀本位的貨幣,會在未來替代絹本位,類似於近代銀行的金融機構也會很快出現在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
萬惡的資本主義可就真的要來臨啦!
當然了,這種還算積極的變化只可能發生在原本就比較富裕的東南沿海地區。對於廣大內陸腹地而言,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沿海地區的絲綢產業一旦得到大發展和產業升級,內陸腹地的絲綢產業就會受到衝擊。絲綢的價格將會下跌,而農民的收入也會因此大幅減少……蠶吃人的悲劇,大概就會由此而產生了。
“陛下,”看到羣臣們都各自發表完了意見,武好古才又一次上奏道,“沿海市舶制置司經營南洋的確大有可爲。而經營南洋之根本,一爲市舶,二爲海軍。兩者必須相輔相成,互相配合。其實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不可能如同安撫使司、轉運使司恁般行事的。
譬如用於海上轉運的船隻和海軍的戰船,如果不是統一由設在南洋的巡檢司指揮,就很容易各行其是。海軍戰船不能及時護衛貨船,貨船也不能隨時相助戰船。
另外,經營南洋必須要放權的!如果一如國中州郡,分權牽制,層層把控,那可就太耽誤事情了。這南洋和國中的交通全看風向,而風向又有季節之分。春夏多南風,秋冬多北風,風向不對就無法交通。
也就是說,一年之內只能來往南洋和國中一次!如果不放權給下面的巡檢司、市舶司,那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
又是放權?
蘇轍馬上警惕起來了!
“若是南洋的市舶司、巡檢司被歹人掌握,胡作非爲,乃至據地爲王,如之奈何啊?”
廢話!武好古心想,不是歹人能去南洋當帝國主義殖民者嗎?不胡作非爲能給朝廷上交那麼多糧食嗎?
“只要沿海市舶制置司掌握一支足夠強大的海軍,就沒有誰敢據地爲王。”武好古耐着性子解釋,“南洋地形不同中原,以島嶼爲主,往來全靠船隻。而南洋本土並沒有造船良匠,所造之舟船遠不如大宋。因此很難建立起強大的水師船隊!所以沿海市舶制置司只需要建起一支擁有百艘大型戰船的艦隊,定期巡視南洋,就可確保無虞了。
另外,來日北伐之日,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艦隊也可以用來奪取遼人的蘇州安覆軍之地,在遼人的後背刺上一刀!”
奪取蘇州安覆軍的念頭武好古動了好多年了!不過他也不是真的想在遼人背後戳一刀,而是想在金人背後釘上根釘子。
這樣來日女真若還想南下,就得好好想想蘇州安覆軍(後世的大連、旅順)那邊的宋軍會不會出擊掃蕩遼東了。
趙佶其實早就有了決斷,現在聽武好古這麼一番解釋,就更加覺得自己英明瞭。
他當下就道:“武卿,朕已經決定讓武二郎出任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滄州事了,海路市舶制置使便是沿海市舶制置使了。在武二郎從秀州北上到任之前,海路市舶制置使就先由你這個河北宣帥兼任吧!”
“陛下聖明!”
武好古大鬆了口氣。海路市舶制置使這個位子終於保住了!而且自己還可以再兼任上幾個月的海路市舶制置使,有了這段時間,應該就可以對海路市舶制置司動點手術,將它變成真正的海軍及殖民地事務部了。
另外,紀憶在南洋幹了那麼多的壞事,自己跑去阿拉伯了。得乘着今年秋冬兩季,向南洋再輸送點壞人過去。
而且,南洋也需要一個能代替紀憶把握大局的大壞人!讓誰去好呢?
……
“阿……阿嚏!!”
紀憶又打了個噴嚏!
他正站在一艘威尼斯槳帆船的船頭,看着博斯普魯斯海峽南口西岸花崗岩上的雄偉城牆,冷風從北方吹過海峽,迎面撲在他的面孔上,讓他感到了幾分涼意。
原來他這時正在前往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的途中——作爲東方桃花石國皇帝的使者,去拜見羅馬帝國大將軍……哦,就是後世所稱的羅馬帝國皇帝了。
因爲翻譯上的問題,羅馬皇帝被稱爲了羅馬大將軍。
爲了能讓紀憶見到羅馬國的大將軍,陪同使團並且充當翻譯的天方教大學者梅里亞和安薩里可是幫了不少忙。安薩里還親自跑了一趟摩蘇爾,用紀憶給的一千匹絹帛從摩蘇爾的塞爾柱突厥埃米爾那裡贖回了兩名重要的十字軍騎士,埃德薩的鮑德溫和喬瑟林——這兩人是埃德薩伯國的伯爵和伯國所屬的土貝塞爾要塞的領主,在同摩蘇爾的塞爾柱埃米爾作戰時被俘,在紀憶出錢贖回他們之前,已經在摩蘇爾吃了三年沒有豬油的牢飯。
在被紀憶贖回後,他們倆暫時也回不了埃德薩伯國,因爲埃德薩伯國被攝政坦克雷德統治,拒絕交還。於是他們就只能充當紀憶使團的帶路黨,先是領着紀憶去了耶路撒冷王國見到了國王鮑德溫一世。
鮑德溫一世也聽說過桃花石國——他也用絲綢和瓷器啊,怎麼會不知道這兩樣奢侈品是來自桃花石國的?現在見到了桃花石國來的使臣,自是非常重視的,特別是得知了上桃花石國的騰格里可汗(指趙佶,是梅里亞翻譯的)正在和信奉天方教的下桃花石國的獅子汗交戰時,也就想當然的將趙佶看成了自己的盟友。於是就派出船隻,護送紀憶一行前往君士坦丁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