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內亂
呂方微微一沉吟,轉臉看了看旁邊妻子的臉龐,滿是期盼的神情,便下令道:“讓他進來吧,都是鄉里鄉親的,莫要怠慢了。”說完後,呂方起身從一旁取出一件青綢袍服來,披在呂淑嫺身上,笑道:“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淑嫺平日節儉,今日卻莫要自苦了。”
呂淑嫺聽了一愣,正要推辭,卻看到呂方笑容裡大有深意,她與呂方兩人做夫妻已有近十年了,心意間早已相通,立刻便明白的丈夫這般做的意思,便順從的穿上了官袍冕冠,呂方也穿上四品緋色官袍,戴上烏紗便帽,端坐在椅子上。
艙內二人準備停當,只聽到艙外有人通報聲,呂方隨口吩咐進來,只見艙門推開,進來一條短衫幹練漢子,一下子看到呂方夫妻二人身作官袍,威儀非凡,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來,趕緊俯身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道:“小人蔘見小姐,姑爺,總算盼到你們回來了。”話音最後竟帶了一絲哭音。
呂淑嫺趕緊起身攙扶,嗔道:“十七叔,你這是作甚,算起來你還是我叔叔輩的,這等大禮我和任之哪裡受得起。”原來此人姓呂名衝,是呂淑嫺的遠房叔叔,算起來,在族中這一輩裡排行十七,唐時便以十七叔稱呼,爲人精明幹練,呂方和呂之行走後,呂深便將其倚爲心腹,這次便派了他來迎接呂方夫妻二人。
呂衝卻不敢讓呂淑嫺攙扶,膝行退了兩步,方纔站了起來,笑道:“受得受得,看這官袍,姑爺至少也是五品的高官了,小姐也是命婦,又如何受不起,這下可好了,族中的事情總算有人做主了。”
呂淑嫺聽了一愣,連忙開口詢問,原來自從呂方等人南下後,王俞在莊中勢力越發龐大,呂深仗着自己資格威望還能勉力支撐,王俞對其還有幾分忌憚,可自從去年冬天,呂深感了風寒,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看大限之日已是不遠了。呂方南下後,雖然呂家沒有王家發展迅速,可招募的流民,依附的豪強也不在少數,加上依照呂方的遺法料民練兵,壯丁已經不下四千人,已是淮上少有的大塢堡,眼下呂深便要故去,呂家一族中便有人跳了出來,說族長臥牀不起,嫡子又不在家中,要替他代管呂家一族的事務。
呂淑嫺聽到這裡,玉容凝霜,沉聲問道:“十七叔,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是誰?”
呂衝罵道:“還能有誰,還不是老五那個豬油蒙了心的傢伙,也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竟然敢來搶小姐和公子的家業,若不是姑爺的本事,只怕莊中大夥兒的骨頭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這呂衝雖說是呂淑嫺叔叔輩,可實際年齡比呂方還小了七八歲,脾氣火爆的很,說道這裡,禁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到艙內地板上。
呂方微微一皺眉,卻看到呂沖和呂淑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笑道:“之行兄弟還在後面船上,這事可不能撇下了他,待他來了,一同商議纔好。”
說到曹操,曹操便到,外面便傳來呂之行的聲音:“莊中是何人來了,有什麼消息,快說與我聽聽。”
呂之行進得艙來,卻看到屋內呂淑嫺和呂衝二人臉色激憤,呂方也沒什麼好臉色,以爲父親出了什麼事,一把抓住呂衝,急道:“十七叔,莫不是父親有什麼不好不成?”
呂淑嫺臉色一沉:“弟弟,坐到一邊去,聽十七叔說便是,都這麼大人了,怎的一點都沉不住氣。”
呂之行對這個姐姐倒是頗有幾分敬畏,悻悻然坐到一旁,呂衝又細細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那邊呂之行頓時跳了起來,喝道:“那廝竟然如此大膽,任之,還好你帶了三百兵來,待某家帶了將他的腦袋砍了,當做尿壺耍弄。”
呂方卻不說話,只是皺眉沉思,呂之行罵了幾聲,看到其餘三人都不說話,聲音也漸漸小了起來,過了半響,呂方方纔低聲問呂衝道:“十七叔,此事並不簡單,我的意思是,你在附近找一處隱蔽灣子,讓我的士卒在船上休整,淑嫺和之行你們兩人先前往莊中,我領兵在外靜觀其變。”
艙內三人聽了一愣,呂淑嫺反應最快,反問道:“夫君你的意思是後面還有人?”
“不錯。”呂方低聲道:“五叔那個人你們也知道,不過是個庸碌的田舍翁罷了,若說金銀財帛,田宅婢女,他的貪念的確不在他人之下,可若說奪取呂家一族族長之位,他豈有這等膽量,更不要說我和之行都手握重兵,他若無外援,論禮法又輪不到他,又豈會跳出來和之行奪這個呂家的族長之位。”
呂衝聽到這裡,頭點的跟啄米一般:“姑爺說的是,怪不得一下子這老五能攪起這麼大的聲勢,可爲何外面的那人卻選了這個庸人,呂家比他有德有能的多得是呀?”
呂方笑道:“若是個有見識的,就未必會做這等替人火中取栗的倒黴事,再說選個蠢貨纔好控制,若是個有本事的,只怕當了這族長,第一件事便要反口咬死那外援之人,畢竟藉助外力來內爭可不是什麼好事。”
呂衝嘆道:“姑爺果然好本事,前面三四里外便有個鰱魚灣子,除了秋天有許多人來打漁外,平日裡半個人也沒有,蘆葦蕩裡有條小路,到莊中也就十來里路,明日我弄兩條船裝滿來那個是運來,便是躲上個十餘日也無人知曉。”
呂方點了點頭,對呂淑嫺和呂之行說:“你們到了莊中,見機行事,且讓那廝囂張幾日,待佈置停當後,且讓他好看。”
呂家莊,自從呂方以假降計攻下濠州後,七家莊便在徐城一帶威名遠播,此地爲四戰之地,近百里都無什麼人煙。於是呂深便領了呂氏族人從七家莊中遷出,另外擇了一處土地肥沃所在,招募流民,束武成兵,依照呂方舊法,不過數年時間,已經粗具規模,一座座房屋佈滿了小丘,小丘下便是尚未完全完工的壁壘和壕溝。
呂淑嫺姐弟二人剛進得院門,只看到父親正坐在堂前的座椅上,身形消瘦的驚人,衣服下面好似只有一副骨頭架子,只是一雙眼睛還如同往日一般有神。
看到這般景象,呂淑嫺姐弟二人胸中頓時一陣酸楚,搶上前去,跪在呂深身前泣道:“孩兒愚鈍,老父年高,竟不在膝旁承歡,實在是不孝之極。”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呂深看到這般景象,不由得歡喜的流出淚來,伸出手來撫摸了一會兒兒女的頭髮,便要伸手扶兒女起來,卻只覺得身上一陣乏力,不由得悲從中來,呂淑嫺姐弟趕緊隨着父親的手站了起來,侍立在兩旁。
“‘日告耽瘁月告衰。形體雖是志意非。言多謬誤心多悲。子孫朝拜或問誰。指景玩日慮安危。感念平生淚交揮。’”呂深詠誦到這裡,不禁搖頭嘆道:“好一個‘子孫拜來或問誰’,尚喜呂某今日還認得出自己這兩個孩兒,也罷,我總要將賊子掃盡,勿留子孫憂方纔能安心入土,淑嫺,任之可有同來。”最後那句話卻是對女兒呂淑嫺說的。
呂淑嫺左右看了看,低頭在父親耳邊低聲答道:“夫君聽十七叔說了後,以爲此事幕後必定有人主使,便領兵在莊外靜觀其變,讓我們在莊中見機行事。”
呂深點頭笑道:“好一個呂任之,也不枉我這寶貝女兒當年下嫁與你,如此這般,我便放心了,可惜淑嫺你不是男兒身,否則有你在,那賊子又豈敢有覬覦之心。”呂深說到這裡,滿臉都是恨恨之色。
“夫君孤身一人,又入贅到我呂家,雖非父親骨肉,又有何區別:再說他才具勝我十倍,呂家能有今日,大半皆是他的功勞。”
呂深點頭嘆道:“你說的也是,可到今日他也未曾有一子嗣,如今任之已爲朝廷四品大員,必然要納妾的,若這般,將來只怕對你不利。”呂深說到這裡,臉上已滿是憂慮之色,這梟雄此時卻如同尋常父親一般,臉上滿是對兒女將來的擔憂。
呂淑嫺搖了搖頭,正要安慰父親幾句。呂深卻挺起胸膛,沉聲道:“待此間事了,我定要與任之好好談談,定然不能委屈了你,我拼卻了這條老命,也要爲你辦成了這件事。”
正說到這裡,只聽到院外傳來爭吵聲,好似有什麼人要強行進來一般。呂深一家三人對視一眼,呂淑嫺走到院門前,高聲道:“院外何人喧譁,難道不知道我父親身體不適,要好生靜養嗎?”
呂淑嫺話音剛落,外面的爭吵聲頓時停了下來,接着便有一個粗豪的聲音喊道:“是淑嫺侄女嗎?我是五叔呀,今日我尋來上等好藥,來送與大哥,這廝賤奴卻不讓我進去,這成什麼體統,難道我這親兄弟都不能見哥哥不成。”說罷,便聽到一陣推搡聲,一條粗壯漢子便衝了進來,臉上滿是粗鄙得意之色,身後跟着七八條精壯漢子,正是呂深的親生弟弟呂廉,原來呂家排行是諸房一齊排下來的,雖然呂廉排行老五,其實是呂深的同父異母兄弟,呂深父親只有三個兒子,老兒已經早夭,剩下的兩個便是呂深與呂廉二人,如此說來呂廉要求“代管”族長事務,倒也有幾分道理。
呂衝帶着幾名家丁跟在呂廉一行人後面,看到呂淑嫺站在院門口,臉色漲得通紅,對呂廉低喝道:“你這廝好不講理,我方纔說族長有病在身,要好生靜養,你卻爲何強衝進來。“
呂廉臉上卻滿是不屑之色:“我與族長是一父之子,骨肉相連,兄長有病,我爲何不能前去探望,你不過是遠支罷了,家奴一般的人物,又憑什麼在這裡多言。”
呂衝聽了大怒,正要上前和他廝打,呂廉身邊那七八條精壯漢子立刻圍了上來,正在此時,卻聽到呂淑嫺道:“叔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家夫君昔日製定法度的時候,便有說過,若觸犯法度,便是父子至親也不能輕枉,你若要見我父親,遣人通報,在外靜候便是,這般闖入是何道理,更不要說十七叔乃是莊中執事,你辱罵與他,便是不敬法度,可是要治罪的。”
呂廉被呂淑嫺這一陣話語說的頓時啞了,他本是個粗鄙無文的漢子,否則也不會爲族長親弟,卻並無半分職事交付與他,今日他聽說呂淑嫺、呂之行二人回來了,便假借送藥爲名,想要來探聽一下究竟,順便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沒想到還沒進門便被搶白了一通,正想仗着身後那人的勢力用強發火,院內走出一人來,正是呂之行說道:“父親吩咐讓五叔進來。”
呂淑嫺聞言,轉身讓開一條路來,呂廉哼了一聲,一頓足走了進去,卻不復方纔那般囂張氣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