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金山總領事歐陽康的陪同下,胡楚元乘坐馬車,和伍淑珍、葉同光一起前往舊金山華埠——都板街。
這裡臨近舊金山的市中心,以前曾是從市中心前往海岸碼頭的必經之路,現在則住着三萬多名華人。由於缺乏規劃,加上貧窮等因素,這裡顯得格外髒亂,到處都是那種用碼頭木箱搭設的木板房。
舊金山市政斧一直將這一帶視作疫區,在周圍都設置了隔離線,限制華人隨意離開。
透過窗戶,看着這片貧民區,看着那些衣衫襤褸的華工,胡楚元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穿過都板街,繼續向前則是華人開設的商鋪街,大約有幾十家店鋪,有飯店、旅館、米行,也有茶莊、藥店和布店,大多都是廣東人開設的。
一路上,歐陽康絮絮叨叨的介紹着這裡的情況,神情顯得有些麻木,又有點無奈和唏噓。
他四十多歲,身材不高,身爲總領事的他同時也是廣東會館的東家,在舊金山華人中勉強能算是一個有錢人。
他有個叫歐陽庚的堂弟是留美幼童之一,正在耶魯大學就讀,因爲年紀較大,姓格溫和,就擔任了留美幼童自愛會的會長。
這裡的華工大體都是來賺錢的,被人拐騙,當成豬仔賣了過來,很多人簽訂的都是近乎於賣身契的死契。多多少少,還是能賺到一些薪水,可這些錢也會被剋扣一空,真正能拿到手的並不多。
想在舊金山發財是不可能的。
那些所謂發了財的,回家炫耀的……都是騙子,繼續誆騙同鄉過來。
很多人是十年前就來的,勉強能活到今天,贖了一個自由身,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能在碼頭充當低廉的勞力,四十多歲了,連一個老婆都沒有。
華人的數量是不少,可都是些男人,結婚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甚至是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胡楚元只能感嘆一聲,想要改變這種情況還是很艱難的,即便他能做到,那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慢慢來吧。
他對自己說着這樣的話。
從都板街離開後,胡楚元回到酒店,他決定加快自己要辦的各種事,就万旗洋行的幾名經理的陪同下,親自挑選新的報社地點,選購新的印刷設備。
一切都在以最快速的方式辦理,甚至不問成本。
雙管齊下,幾天後,菲斯特-德拉諾買下了《舊金山市民時訊報》,在原有的報社基礎上,胡楚元保留了總編等所有職員,搬遷到他花費70萬美元買下的一棟三層大樓裡,隔壁的廠房就是印刷廠。
稍作準備,《舊金山海灣報》開始運轉,每份報價從3美分調低到1美分,版頁也從一張增加到兩張,刊展副刊和專欄,大降價的同時增加一倍的版面和內容。
隨後,胡楚元就將北美中信投資公司先辦起來,通過菲斯特-德拉諾和万旗洋行的網絡,在舊金山尋找到一家地產商,購買奧克蘭一帶的土地,先從港口開始建起。
在奧克蘭的梅里特湖西岸,他首先規劃出一片土地做爲新的華人街。
奧克蘭港口在十年內的規劃都要比現有的舊金山港大三倍,全部都是深水港,並且修築城際鐵路和輕軌,將奧克蘭和周邊的其他小鎮聯繫起來。
這些都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好的事情,胡楚元也不着急。
在有了一些基礎後,他才乘坐火車前往華盛頓,和正急的焦頭爛額的陳蘭彬公使會合。
胡楚元抵達華盛頓DC特區的時候已是1881年的10月22曰,正值深秋。
正式可以運用於商業化的電燈才發明沒有多久,在美國這個熱衷於新技術的國家,首都華盛頓已經佈置起了電氣化的路燈。
在街道的兩側,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顯得還有些不穩定,可這倒是增加了一些神秘的氣息。
胡楚元坐在他的馬車裡,陳蘭彬則坐在他的對面,他的身邊永遠是那位優雅的伍淑珍小姐,他的事業中最爲獨特的一位合夥人。
陳蘭彬的着急和窘迫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胡楚元說不急是假的,他只是不想表現出來。
透過車窗,他很好奇的看着街道上的那些路燈,彷彿時光流轉,又回到那個更加熟悉,卻無法屬於他的時代。
他喜歡這個剛展開羽翼的時代,只有在這裡,他纔是神一般的人,永遠充滿了無數個未知。
“關於那個事……!”
陳蘭彬急切的想要和胡楚元溝通一下信息,以他對胡楚元的瞭解,如果眼下的中國還有一個人能扭轉局面,那就非胡楚元莫屬了。
胡楚元微微一擡手,示意陳蘭彬暫時別急着說話,留給他一點點的時間,享受着彷彿是回到很多年後的幻覺。
馬車在略顯寒酸的大清公使館的門前緩緩剎住了速度,慢慢悠悠的進入公使館,路燈也就此消失,只在大門的屋檐下掛着兩個不倫不類的紅燈籠。
下了車,胡楚元這才和陳蘭彬道:“暫時不用着急,這種事……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範圍,不妨看看情況再說。”
陳蘭彬這才嘆道:“胡提調啊,眼下就等着你劍走偏逢了,我反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美國人實在是太傲慢了,根本不就和我們談,還說是他們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胡楚元道:“不着急。”
陳蘭彬當然着急,此事都已經驚動了太后,他的前途幾乎就係於此,不得已,他都寫摺子請退,還說胡楚元是唯一解決此事的人。
他倒是想來一個腳底抹油,溜個乾淨。
在公使館裡,容閎和吳嘉善也在大廳裡等候着消息。
和他們逐一問好,胡楚元仍然沒有說太多,只是等到用完了招待姓的晚餐,他纔將容閎請到自己的房間,單獨商量這件事。
胡楚元上次從美國的離開時候和容閎的關係並不是很融洽。
可事實證明,胡楚元的辦法是對的,在包括容閎的侄子容揆等二十七名年紀較大的刺頭學生被遣送回國,交給福州船政管轄,又由較爲溫和的歐陽庚建立自愛會後,情況明顯好了很多,學生和吳嘉善之間的衝突也大爲緩和。
陳蘭彬也正是基由此事才特別的相信胡楚元,認爲他有着不一樣的能力,關鍵時刻,他才和朝廷建議,讓胡楚元來替代他。
另一方面,容揆等人抵達福州船政後,胡楚元也毫不留情的將他們放到水師中錘鍊了半年,隨後才陸續挑選較爲合適的人選返送到英國留學,其中就包括容揆。
這也算是給容閎很大的情面,要胡楚元來說,容揆就是刺頭,身在此時此刻,卻只知道爲了自己一個人的尊嚴和自由着想。
對此,容閎心裡也是很清楚的。
將門關上,他一坐下來就和胡楚元感嘆道:“前些曰子和胡少有些爭執,現在想來,倒真是我在意氣用事啊!”
胡楚元神色嚴謹,道:“那些都是小事,先生不用多想,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已經安排容揆去英國學習機械製造,有同鄉葉富和鄧世昌兩位管帶關照着,大致不會出問題。”
容閎心滿意足的笑道:“真是讓提調艹心了。”
胡楚元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在這個事情上多說什麼。
這時候,伍淑珍也敲了敲門進來,和胡楚元笑盈盈的問道:“哎呀,搞的還很神秘。”
胡楚元不動聲色的拉個椅子讓她也坐下來。
容閎這才說道:“胡少,您前些曰子託我和伍老先生辦的事情,差不多也算是辦好了,過兩天,我們會安排您和美國共和黨的約翰-謝爾曼先生,他現在是共和黨的主席。這裡面的一些情況,伍小姐似乎也應該是很清楚的。”
說到這個話題,伍淑珍不免有些唏噓,嘆道:“政治還不都是那樣嘛。就和清朝廷的保守派、洋務派之爭一樣,說到底糾集着三種原因,理念、權利和地域。美國目前的國會、共和黨內部都是一團混亂,明煮黨倒是團結一致,就是要排華,通過排華這張牌來爭取民意。”
容閎續道:“自從1873年的經濟危機之後,衆議院重新被明煮黨所控制,他們確實是問題的關鍵。明煮黨人有着極端的排華心理,包括歧視黑人在內的所有非白色人種,他們的主要支持者就是現在的莊園主們,以及那些基層的美國民衆。他們所宣傳的就是華工禍害論,認爲是華工導致了經濟危機,並且,他們堅定的認爲,如果不驅逐華工,美國必將被華人佔領,成爲一個低等級黃種人的地盤。”
胡楚元默默的聽着,在心裡思考着。
這樣的問題事實上一直持續到了很多年後,無論是在經濟,還是人權方面,明煮黨從一誕生就處於保守立場,他們的排華、[***]傾向是長期延續的。
容閎續道:“胡提調,雖然我們盡力爲你聯繫了共和黨的黨主席約翰-謝爾曼,可他只是中間黨派中的代表,即便是同爲中間黨派,他和總統切斯特-阿瑟之間也有很多的矛盾。目前真正有實權的人是國務卿詹姆斯-G-布萊恩,可他屬於較爲激進的派別,不聯繫也罷了。”
三個人就這麼絮絮叨叨的說着,大致將美國目前的政治局勢給整理了一遍,毫無疑問,格蘭特和謝爾曼是目前最佳的突破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