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讓沈銳折服,照常理說,接下來馬曉春應該趁熱打鐵好好讓他練練基本功。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接下來的兩天馬曉春連棋子都不讓沈銳碰,而是拿出了厚厚兩本《中國圍棋史話》讓他讀。不但要讀,而且還要他讀熟。
讀吧,誰叫他是老師呢?平時不怎麼看書的沈銳,在馬曉春的威逼下,只好在他的書房裡面做了兩天乖孩子。好在週末就是圍乙聯賽的第二場比賽,沈銳的苦日子很快就結束了。
“馬老師,你看明天的比賽我們該怎樣排陣?”平湖圍棋隊第二輪比賽又是客場,對手是新中國成立最早的地方圍棋隊之一廣州邁特隊。到賓館後雖然已經是晚上八點,但蘇祖萬還是將所有人都叫到了自己的房間裡來。
“老蘇,別光問我。先說說你的想法。”馬曉春悠閒的坐在沙發上,點燃了香菸。他確實還沒把這場比賽放在心上。廣東隊放在二十年前也許還能算一支強隊,現在嘛,恐怕也只能靠以往的名氣嚇唬一下小孩子了。
一向謹慎的蘇祖萬可沒有馬曉春那樣自在。在他心裡,廣州隊雖然不是很強,但多少還有一個老八段方天豐坐陣,輕忽不得。派誰出馬能保證戰勝他呢?蘇祖萬看着馬曉春猶豫了一下:用徵詢的口吻說道:“馬老師,我看韓玉貞上一場狀態不錯,要不讓她上第一臺?”
韓玉貞聽到蘇祖萬點了自己的將,興奮得小臉通紅。對上芮乃偉自己當然有點怕,但聽說這個方天豐已經是一個五十多的老頭子了,雖然掛着八段的名,估計也厲害不到哪裡去。這場比賽正是自己在中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馬曉春看看蘇祖萬,又看看韓玉貞,笑了起來。這場比賽誰來對付方天豐,他心裡早就有了合適的人選。“老蘇,上次沈銳半目輸給了芮乃偉,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想,這次對付方天豐應該是個讓他恢復信心的好機會。”
“他?”蘇祖萬心裡本來還想提議由上一輪中盤大勝對手的毛毛坐第一臺的。可是想到毛毛只是個初段所以才推舉的韓玉貞。誰知馬曉春居然要派沈銳來當此重任。蘇祖萬正想出言反對,不過想到離開浙江時周青告訴自己,一切都由馬曉春做主。他又活生生的將話嚥了回去。
蘇祖萬的想法馬曉春又怎會不知道?他也沒有多加解釋,而是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臺次表交到了每個人手上。剛來到隊裡,樹立自己權威那是必須的。
散會後,馬曉春將沈銳加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沈銳,知道爲什麼我前兩天不給你講棋只讓你看書,而今天又讓你坐第一臺嗎?”
說實話,現在沈銳的心裡還多少有點害怕。上次坐第一臺輸得太丟人,要是這次再失手,看來就真的只有跳珠江的份了。
也許是看出了沈銳的不安,馬曉春笑着說:“我之所以前兩天不怎麼給你講棋,是我覺得以你的實力,對付一個日薄西山的老八段已經綽綽有餘,用不着再訓練了。現在你唯一需要的只是一種賽場上的平靜。這兩天我讓你看《中國圍棋史話》,就是希望你從中國圍棋歷史名人的事蹟中吸取到那種淡然自若的下棋態度。”
“淡然自若的下棋態度?”沈銳腦海裡靈光一現,想起了昨天剛看過的“顧師言三十三手鎮神頭”,那次顧師言如果輸棋,可是要被砍頭的。和古人相比,自己的這點壓力又算得了什麼?想到這裡,沈銳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輕鬆,“馬老師,你就放心吧。我不敢保證能贏,但至少會下出自己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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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豐八段悠閒的看着自己的對手,那個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叫沈銳的年輕人。雖然在比賽開始前兩天,領隊就提醒過自己,這個沈銳聽說很不好對付,上場比賽只以半目小負給了芮乃偉,不過方天豐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下了這麼多年圍棋,方天豐知道,年輕人的棋有衝勁,擅長對殺,但往往基礎不牢,沒有後勁。
芮乃偉的棋風喜歡對殺,不要說半目勝,就是輸了也不奇怪。而自己只要放鬆心態,在佈局時就步步爲營,只要進了官子階段,方天豐不相信,憑自己多年練就的基本功,會將棋輸了出去。
而眼前棋局的進行正如他所期待的進行着。自己的黑棋固然行棋小心,而對方的白棋看起來也沒有一般年輕人的衝勁,走得不溫不火。
“這樣當然最好。”方天豐看看中午封盤的時間快到,拿起工作人員專門爲他準備的普洱茶喝了一口。自己本來還準備如果白棋前半盤來勢洶洶就放點甜頭給他,誰知道上午都快過去了沈銳居然沒有動靜。難道他今天也想和自己泡官子不成。想到這裡,方天豐笑了笑,官子,那可是他年輕時候克敵制勝的法寶。
“馬老師,你看沈銳這盤形勢怎樣?”廣東的條件就是好,四盤對局在研究室裡都有轉播。老蘇於是一刻不歇的在四個電視之間走來走去,當然,最讓他不放心的還是沈銳這盤。
和蘇祖萬不同,馬曉春從開局後就沒有動過,一直牢牢的把持着觀看沈銳和方天豐對局的最佳位置。“老蘇,不要慌。我看沈銳這盤形勢不錯,很有希望拿下。”
蘇祖萬將棋盤上的目數好好點了一遍,“他們兩人現在形勢差不多。我覺得方天豐的黑棋看起來說不定還要稍好一些,馬老師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
馬曉春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蘇你就放寬心,等着好消息吧。”
蘇祖萬不好再說什麼,只好轉過身朝其他地方的電視走去。不過,他嘴裡還是小聲嘀咕了兩句:“好消息?誰不知道方天豐是七八十年代和西南王宋雪林齊名的高手。最厲害的就是官子。這盤棋如果一直這樣平穩的下去,我看沈銳拿什麼和別人鬥?”
中午吃飯的時候,平湖隊的所有隊員的坐在了一張桌子上。蘇祖萬見沈銳臉色平靜,和其他人有說有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沈銳,上午的對局你覺得自己的局勢如何?”
“很不錯,贏是沒問題的。”沈銳從碗裡夾了一塊回鍋肉,有滋有味的嚼了起來,“蘇隊,你放心,這次我不會象上盤那樣失誤了。”
正在吃飯的馬曉春聽到沈銳的回答,很是讚賞的對他笑了笑。這個動作比蘇祖萬看到,心裡也是一寬:“難道馬老師和沈銳早就定下了計策對付方天豐,自己真是平白擔心了?”
下午一點半,比賽繼續進行。
方天豐吃飯的時候還在想,平湖圍棋隊的教練午飯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好好教訓一下對面這個叫沈銳的年輕人,讓他下午強攻黑棋,不要將勝負拖入官子。因爲只有年紀稍微老一點的棋手,基本上都知道老方的官子厲害,不會讓手下的隊員這麼冒險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午一開始,白棋就奮不顧身的投入到了黑空中。
“早就知道你會來了。”白棋突然的瘋狂,並沒有讓方天豐吃驚。從上午一開局,他就一直在提防對方的突然發力,所以黑棋本身的聯絡可以說得上是固若金湯。黑棋老實的將自己的地盤護住,而白棋見沒有什麼機會,草草走了幾步又脫先將戰火燃向了相隔小半個棋盤的另一個地方。
“現在的年輕人啊,下棋怎麼打一槍換個地方?”沈銳這一脫先,將包袱丟給了對方。方天豐看着白棋剛纔打入的幾個子傷起了腦筋。殺棋吧,這幾顆棋好象一下又殺不死;不殺吧,看着總覺得怪可惜的。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跟着白棋應,因爲這幾顆白棋看上去有點象是個陷阱,要是自己強行殺棋,說不定就上當了。
黑棋跟着白棋來到了另一個地方。方天豐想,反正我全盤皆厚,那幾顆白棋你總要處理,等你處理的時候我再決定怎麼走不遲。
黑棋果然是厚實。沈銳在新的地方又連下了幾手,依然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唯一的“收穫”就是讓白棋在黑棋隱隱的包圍中,又多了一塊孤棋。如果說,下午剛開始的時候,黑方只是略微有點優勢,勝負還不明朗的話。那麼現在白棋只要稍有疏忽,兩塊孤棋任意死掉一塊的話,這盤棋也就over了。
“馬老師,這棋怎麼下成這樣了呢?”蘇祖萬的臉色蒼白,現在四盤棋中有三盤形勢都不大妙,特別是沈銳這一盤,他一直以爲馬曉春早有奇謀,拿下不成問題。誰知道,午飯之後沈銳不知道犯了什麼邪,簡直可以說是亂走一氣,不到兩個小時,形勢就面目全非了。
“老蘇,你不要急,我想沈銳有自己的想法。”馬曉春拉着蘇祖萬坐下,“我們先看看再說。”
其實,馬曉春的心裡也開始緊張起來。雖說自己對沈銳有信心,但剛纔白棋的十幾步棋,連他也沒有弄明白沈銳的想法。這次是馬曉春第一次帶隊出戰,如果輸了,不要說對周青不好交代,傳出去連圈裡人都要看笑話。幸好,因爲他剛來,教練的名單還沒送到棋協,應該還不會有記者知道。
看着沈銳開始進入長考,方天豐輕鬆了下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盤棋拿下來是沒有問題了。白棋的兩塊孤棋雖說看上去還有點活氣,但真要黑棋的包圍圈中做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況且,在方天豐心中根本沒有想過非要殺死這兩塊棋中的一塊,他只要藉機追殺一陣,將自己左上角的空圍起來就是。方天豐算了算,只要自己的左上的空能圍起來,就算這兩塊白棋都能活,黑棋也已經是簡明勝勢了。
正在方天豐打着得意算盤的時候,沈銳出手了。白棋點角!
“這樣下?”方天豐有點意外。白方再有兩塊孤棋的時候,居然一塊也不處理,直接點進了自己的角空。黑棋到處都很厚,難道他不怕另外兩塊棋無疾而終嗎?
方天豐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將白棋扳住,無論如何也不能先讓白棋就這樣在自己的角地裡活出一塊來。
顯然,剛纔長考的時候沈銳早已想好了接下來的走法。白棋落子如飛,二落小尖,繼續貫徹做活角地的想法。
“馬老師,沈銳是不是發傻了?剛纔有兩塊孤棋還不夠,現在居然又扯出第三塊?”觀看電視的蘇祖萬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重新從座位上站起來。這時候,黑棋在邊上二路跳了一手,這步棋正好落在兩塊白棋的中間,既威脅了白棋的角地,又威脅了剛纔沈銳的第一塊孤棋,確實是一步妙手。
“看來,沈銳的三塊白棋是必死其一了。”馬曉春嘆了一口氣,可是嘴角卻流露出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來。
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步黑棋剛下落下,方天豐就覺得有點不妥。果然,白棋並沒有單純的選擇補棋,而是向下立了一手,轉而威脅白棋的另一塊本來固若金湯的地盤。
見沈銳又將皮球踢了回來,方天豐陷入了長考。剛纔的那步本來是妙着,但卻因爲沈銳的意外反抗落了後手。現在黑棋需要馬上補棋,這一補雖說地盤多了七、八目,但也給黑棋一個喘息的機會。
果然,見黑棋補棋,白棋立刻又在角里活動開來。黑棋被迫應了兩步,白棋在左上角已經隱隱約約有了活出一塊的跡象。
這樣的情況讓方天豐很不愉快,一向平穩的他,此時終於第一次動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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