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回

張定忠只覺眼前一花,跟着膝蓋劇痛,身不由已地就栽倒在地,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他的臉已經被人踩到土裡,吃了滿嘴的黃泥。

秦斐手上拿着把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軟劍正抵在他臉上,比劃過來比劃過去,將他的鬍子頭髮削了不少下來。

“周管家都說了本公子乃是總兵之子,那自然是有兩下子的,就算病了幾天,可要收拾你這種連丁點功夫都不會的蠢貨還是綽綽有餘。”

張進忠忙替他弟弟開口求情,“都是俺弟弟有眼無珠,冒犯了公子,還請您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秦斐眸色陰沉地瞧着他,冷笑道:“你又是什麼人,哪來的臉替你弟弟求情?要不是這幾天本公子不巧染病,哪能被你們這些流民給劫到這山上來受這份窩囊氣。你們搶了我的銀子,這幾天吃我的,喝我的,竟還想把我的管家也給搶走,可也太貪心了吧!”

“黃公子,俺們搶您的銀子也是逼不得已,我們實是餓得受不住了,若是再弄不到東西吃,就只有餓死這一條路。周恩人救了俺孃的命,對俺們兄弟有大恩,俺們絕不會對他不敬,這幾日更是得恩人教導,要做守信之人,都是俺這弟弟自作主張,得罪了公子,這都是俺沒把他管教好,俺替他給您賠罪了。”

張進忠說完就跪到地上,給秦斐嗑了三個響頭,“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傷了俺兄弟的性命,俺們這就按先前說定的,送公子下山。”

秦斐在張定忠脖子上不輕不重地劃了道口子,“你兄弟的命是命,那本公子的命呢?他竟要挾我,本公子平生最恨人要挾我。不過,你這蠢弟弟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錯,這約定嘛也是可以不時改上一改的。難得你們現下想要依約而行了,可本公子卻不依了,也想要改它一改。”

“你們兄弟立刻親自恭送我們下山,再不許旁人跟着,至於那兩千兩銀子——,想也別想!若是張大頭領不願意,想耍什麼花招的話,那你往後就再沒這個蠢弟弟了!”

張進忠見弟弟的小命被人家捏在手裡,心知這黃公子不是個好惹的,也沒再多說什麼廢話,親自去把秦斐的那輛馬車趕過來,送他三人下山。

等到了山下,他轉身朝車廂一抱拳,“黃公子,人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公子身邊既然能有周恩人這樣的能人,可見公子也不是一般人,都是俺們兄弟有眼無珠,得罪了公子。只求公子大人有大量,饒了俺兄弟性命,放他跟俺回去,往後俺們定對公子感激不盡!”

秦斐命仇五掀開車簾,眯着眼睛笑道:“本公子自然是言而有信,既然已經被你們送下山,自然不會傷你兄弟的性命,只不過,似乎本公子方纔也沒答應就會放了他吧?”

“黃公子,你這——”張進忠張大了嘴巴,被坑了也有苦說不出,誰讓他當時少問了一句話呢?也是他沒想到這黃公子竟也是個耍無賴的箇中高手。

采薇心道:“這張家兄弟雖說並不是什麼老實巴交的農家漢子,有他們的小算盤,但若是論起無賴功夫,哪裡能是秦斐這位稱霸京城,頭號混世魔王的對手!秦斐被他們綁上山,耽擱了幾天的行程,正憋着一肚子氣呢,不狠坑他們一回纔怪!”

“唔——”秦斐看着一臉着急的張進忠,就跟貓逗耗子似的,故意慢吞吞地道:“本公子正愁到了書院還少一個書童侍候我,雖說你弟弟人長得寒磣了點,腦子也不夠機靈,不過看着身子倒還結實,想來多打他幾頓也死不了人,就勉爲其難的收了他做我的書童。他連賣身契也已經簽好了,吶,這是你弟弟寫了名字又摁了手印的賣身契,周管家這些時日對你們教導的可真是用心啊,他竟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了。”

張進忠就見一張紙輕飄飄地從車裡飛出來,忙抓到手裡,他跟着周管家學了幾天的字,勉強能看懂這確是一份賣身契,底下寫着歪歪扭扭跟鬼畫符似的三個字:“張定忠”,正是他兄弟的字跡。

他頓時心裡又驚又怒,自己弟弟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怎麼可能會甘願賣身爲奴?顯然這所謂的賣身契是被強逼着才簽名畫押的。可是方纔自己和被扣在馬車裡的弟弟只隔了一道車簾,什麼動靜都沒聽到,這黃公子到底是用什麼手段不聲不響地就逼着自己兄弟吭都沒吭一聲就乖乖地簽了賣身契?

他見他弟弟背對着他躺在車廂的底板上,一動不動,不由問道:“俺要親口問俺兄弟一句,俺不信他會把他自個兒給賣了?”

“唔,他剛被我揍了一頓,這會兒還暈着沒醒呢!反正就算是本公子強搶了他來給我當書童,這契約已定,你要是想把他要回去,那就再過三年拿銀子來贖吧!”

“要多少銀子,俺這就去湊錢給你!”

“不多,一千兩!”秦斐說完,又將一紙東西扔了過來,“這是你弟弟的賣身錢,你們拿去還能再吃上幾天飽飯,也算是他爲你們做得一件好事了。”

張進忠和他弟弟從小兒一道長大,一起種田做工,一起吃過牢飯,兄弟情深,眼見這黃公子一千兩銀子就要買了自己兄弟走人,哪裡肯答應,他知道再求這黃公子也沒用,便轉頭去求周管家。

“周恩人,求您再救俺們兄弟一次,幫俺們跟公子求個情吧!俺不要銀子,俺只要俺們兄弟在一處。”

采薇嘆了口氣,在車內道:“張頭領,你若是信得過我,就聽我一句勸,你弟弟被我們公子收爲家奴,那是他的福氣也未可知。你若是再在這裡糾纏下去,只怕我們公子就要連你也一道強收爲家奴,讓你們兄弟在一處,可是你老孃怎麼辦,誰去奉養。你還是回去吧,若你兄弟成器,你們兄弟日後自有相見的時候。”

秦斐也笑道:“小周這話說得甚和我心,他能跟了本公子,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先前不是說沒教會他‘忠、信’二字怎麼寫麼?看本公子不好好教教他他這名字裡的忠字該怎麼寫!”

他朝仇五使個眼色,仇五會意,一掌將張進忠打落到馬車下,手中馬鞭一甩,在兩匹馬上各抽了一鞭,那馬吃痛,立時狂奔起來。等張進忠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那馬車早離他有七八丈遠,如何還能再追得上。

秦斐一臉厭惡地看了躺在他腳下的張定忠一眼,一腳將他踹到馬車外頭,“仇五,你看着他,讓他在外頭吹吹冷風,等小七他們過來了,把這姓張的交給他們,送到東北那邊去,看本公子怎麼命人好生□□他!”

他一句話就決定了張定忠此後的命運,此時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就因爲無意中打劫了臨川王殿下,這張氏兄弟的命運竟就此改變。

秦斐等那車簾一落下來,就把□□從臉上一把扯下來,瞥一眼采薇道:“你還不快把臉上那玩意摘了,一連戴了這麼多天,不怕臉上起疹子嗎?那變聲藥只要停上幾天,嗓音便會恢復如常,但這□□嘛,戴久了可是於肌膚有些不好。”

其實這幾日采薇將他照顧着極是盡心,時常會替他把面具取下,給他擦汗淨面,所以他面上其實並不如何難過。倒是采薇這些時日生怕露出什麼破綻,被人看出她是女子來惹上麻煩,從不敢摘了這□□洗臉,便是晚上睡覺也都戴在臉上,早覺得臉部有些不大舒服,摘下臉上的□□後,忍不住便用手去揉。

卻被秦斐將她手按住,“別揉,越是覺得癢越不能揉。”

他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見左邊似是有一條河,忙吩咐仇五將車繞道趕到那河邊,拉着采薇下車走到河邊。

采薇先還不明其意,見他不顧那河水寒冷,從懷裡掏出塊帕子就在河水裡擺了擺,忙道:“公子,此時雖是初春,但這河水仍是極爲寒冷,你的病還沒全好,不能用這冰水擦臉。”

秦斐手上一僵,又把那方帕子在河水裡揉搓了好幾下,拎出來擰得半乾,轉身笑看着她道:“誰說本王要用這冰水擦臉了?”

他將那帕子遞過來,“喏,這是給你用的,雖說河水是冷了些,但你這會兒臉上發癢,若是用熱水擦臉,只會更癢,先用這冷水擦擦。”

采薇略一遲疑便伸手去接那帕子,卻不想那帕子極冰,凍得她完全拿捏不住,連一眨眼的功夫都堅持不住就將那帕子又丟了回去,逗得秦斐哈哈大笑。

“看來,只好本王來服侍王妃淨面了!”秦斐笑嘻嘻地道。還不等采薇反應過來,就已經單手把她抱在懷裡,箍得她動彈不得,右手拿着帕子,細細地擦拭她的一張芙蓉玉面。冰得采薇不住的左閃右躲。

他也就由着她躲,完全沒想到他有的是法子能讓她一動不動乖乖地被他擦臉,拿帕子逗她玩得不亦樂乎。

仇五先還在遠處看着,等到見他兩個人摟抱在一處那樣親密無間地打情罵俏,頓時面上發燒,將頭扭到一邊,再不敢看。覺得自家殿下的心思可真是捉摸不透,說他不在乎王妃吧,遇到流寇的時候,他情願自己身陷賊手,也要讓自己護着王妃先走。可要說在乎王妃吧,怎麼這一路上對王妃卻總是不理不睬的,只顧看他的文書信件,有時候馬車裡這兩位一天處下來說的話連十句都不到。

若說殿下是因爲事務太過繁忙,沒功夫理會王妃的話,那怎麼這會兒倒有閒情逸致在這裡打情罵俏起來,這耽擱了好幾天的功夫,攢的信件文書可是足有厚厚兩大摞呢!殿下不急着去忙他的正事,倒是侍候起王妃洗臉來了。只是這時間也太長了些吧,王妃那臉也不大啊,這一刻鐘都過去了,怎麼還沒洗完?

他卻不知此時這看似恩愛的兩人其實又開始脣槍舌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