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宜芝聽到這個聲音,先是一怔,然後忙快步迎了上去,就見二太太攙扶着一個人已經進到了屋子裡。驚得一屋子的人急忙行禮道:“給太夫人請安!”

“祖母,您——”宜芝一臉的擔心,也不知祖母方纔在窗外都聽到了多少,可千萬別動氣傷了身子纔是。

四老爺也訕訕地道:“母親您老人家怎麼也過來了,原也沒什麼大事。”

太夫人也不理他,緩緩走到上首的羅漢牀邊坐了下來,纔開腔道:“沒什麼大事?好好的一個姐兒都掉到荷花池子裡去了,這還叫沒什麼大事?若是我這把老骨頭再不出頭露面,還不知這府裡要鬧騰成什麼樣子呢?別以爲我老了又病了一場,就想着凡事瞞過了我,難道我就當真不知道不成,不過是懶得理會罷了,你們倒越發上臉了?”

原來這些時日,宜鐋和宜芬兄妹倆靠着從他們母舅那裡取來的胡姨娘的私蓄銀子,把身邊跟着的小廝、丫鬟着實籠絡了一番。且兄妹兩個商定好,若是他二人中有一人遇着了事,便差身邊的人趕緊去報給另一個人知道,好想法子互爲相助。

因此當宜芬落水被送到二房院子裡後,跟着她的小丫鬟便瞅了個空偷偷遞了個信兒給趙宜鐋那邊的小廝。趙宜鐋一聽這還了得,學也不上了,顧不得跟先生告假就跑回了內院,直奔煦暉堂去找老太太哭訴了一番。

這才驚動了太夫人先到二房院子裡看過了宜芬,又過來正院這裡,正好聽到宜芝提起奩產之事,便又問道:“方纔芝兒說的什麼奩產分一半又是怎麼回事?”

當着他老孃的面,這事兒四老爺如何說得出口,柳姨娘更是早早縮到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再不敢插話多嘴。

太夫人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到四太太身上,“李氏,還是你來說吧!”

“是,母親!”李氏應了一聲,便細細的將這一番原委講了一遍。

“祖母——”宜芝見太夫人臉色越來越差,不由擔心道:“這些事兒都過去了,祖母您千萬保重身子,若是再爲了孫女此事動了氣,倒值得多了?”

太夫人長吁出一口氣來,勉強朝她笑了笑,“芝兒放心,祖母省得的,再大的事兒如今也沒我的身子要緊。我只是想不到天下竟會有你們老爺這樣的父親,瞧着倒不像是親爹,倒跟個後爹似的!”

一席話把四老爺說得是滿面通紅,不由支吾道:“兒子也是想着芝姐兒嫁妝那般豐厚,她妹妹卻只有五千兩銀子的陪嫁,這纔想讓她貼補貼補,也要不了她多少,不過是盡個姐妹情份罷了!”

太夫人便道:“你們不過看我多從公中給了芝姐兒一萬兩的嫁妝銀子,就都眼氣上了。這才幾天的功夫,先是鬧着要把個姨娘生的庶出子女記到正室太太名下做個嫡出,四太太這回倒很好,總算知道規矩體面,沒再由着你家糊塗老爺亂折騰。你們見四太太這回立得住了,這條路子不通,便把主意打到芝姐兒身上。可憐她娘去的早,你這個當爹的不說多疼着她些,竟只會聽那起下作胚子調唆連她娘留給她的這點兒妝奩也不放過,平白倒要分一半去?”

“你們也別說我偏心芝姐兒,若不是你給她定下的這門好親,我也斷不會從公中再多給她一萬兩銀子的嫁妝。說起來好聽,是嫁給左相的長公子,可那長公子廢了一雙腿,不能出仕,做不得官,當不了將,只怕連宗祧都承繼不了。日後分家怕是也分不到多少家產,我不多給芝姐兒些嫁妝,難道讓她日後吃苦受窮不成?你們若嫌我給她的多了,便叫菲姐兒替了她姐姐嫁過去,我便讓四太太把她記到名下做嫡女,一樣給她兩萬兩的嫁妝銀子,如何?”

那柳姨娘雖然貪財,卻也心疼女兒,斷不肯把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那樣一個火坑裡,忙眼巴巴的看向四老爺。

“這——”四老爺看看他愛妾和小女兒,再看看立在老太太身邊的大女兒,扯着嘴角強笑道:“這親事人選原是已經說定了的,況那邊早說明了是要個嫡出的,便是現下將菲姐兒記在太太名下,只怕也多有知道的,反爲不美……”

太夫人也不說話,只拿冷眼看着四老爺,四老爺本就底氣不足,那話音兒便越發弱了下去。

柳姨娘在一旁,見四老爺半天說不到點子上,急得上前說道:“老太太容稟,菲姐兒今年才十一歲,也太小了些,哪能就出門子成親呢,那左相的長公子可都已經二十了,哪裡還等得起呢?”

太夫人一口便啐到她面上,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我自與我兒子說話,這裡可有你開口的地縫兒?哪有婆婆沒開口,媳婦自行插嘴的理兒,況你不過是個妾室姨娘,連我正經媳婦都算不上,可是仗着你老爺如今成了伯爵老爺,你又一向得他寵,便也抖起來了,在我跟前逞臉,這是哪門子的規矩?怪道菲姐兒那般的不敬她長姐,原來都是你這個親孃養出來的,好好的一個姐兒都是被你們這些下作小人給帶累壞了!還不快到院子外頭給我跪着去,不滿一個時辰不許起來!”

這回不等柳姨娘再去拿她一雙杏眼向四老爺求救,四老爺已經跟他老孃求起情來,“還求母親好歹看她給兒子生了一兒一女的份上,且饒她這一回吧?”

太夫人也不跟他廢話,丟下一句:“伯爺這是打算爲個妾室,忤逆你老孃嗎?”立時堵得四老爺再沒個言語了。

立時便有兩個養娘將柳姨娘拖了出去。太夫人又看向宜菲道:“還不給你大姐姐和周表姐賠罪?”

宜菲打小就最怕這位祖母,雖然心中極不甘願,也只得走到宜芝和采薇面前,福身行禮道:“先前妹妹無知妄言,得罪了兩位姐姐,還請姐姐們念在我年紀少,不知事,原諒我這一回!”

宜菲一面嘴上說着賠罪的話,心裡卻在想着回頭要怎生想個法兒出來好好的整治整治她這兩個“姐姐”。

不妨太夫人又問了她一句,“你可是心裡不服,怨怪我不該責罰你姨娘,只是一味偏疼你大姐姐?”

宜菲忙低着頭說了句,“孫女不敢。”只在心裡暗暗腹誹。

太夫人冷笑道:“你若是當真心裡不敢,那我也就不用罰你姨娘了!這俗語說‘家和萬事興’,像咱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哪家不是嫡庶兄弟姊妹衆多。也有不少人家,因庶出的懂規矩知禮儀,知道上敬嫡兄,嫡出的自也友愛兄弟,便如你四太太的孃家一般,嫡兄庶弟們互相扶持反倒興家旺族。卻也有的人家,反因這嫡庶之分,爭來鬥去,先從裡頭敗落起來,細究其禍,難道是那哥兒姐兒從小便知與嫡出的爲難作對,都是身邊的親近之人自已藏了私心,調三窩四的挑撥攛掇,這才生出無數的家宅是非出來!”

“你那姨娘她若真心爲你好,便不該將那歪心思淨動在怎麼謀算你姐姐的嫁妝上,倒是將你好生教養一番,有個大家閨秀的體面氣度,日後好說一門好親事纔是正理。如今只你嫡姐一個女孩兒,你姨娘就這般容不下她,若是再有個嫡子,那還不被她調唆的兄弟鬩牆?”

太夫人又看向四老爺道:“我一向是不大管你們房裡的事兒的,如今看來,不管是不成的了。柳姨娘除了罰跪的這一個時辰,每日再到我院子裡灑掃庭院三個月。菲姐兒閉門思過三個月,把《女四書》和《閨範》各抄五十遍,送來我看。還有銨哥兒,竟然對他姐姐動手,等他回來了,把他送到我院子裡,給他二十戒尺!”

太夫人一一處罰完了,這才帶着宜芝和采薇兩個起身回煦暉堂,四老爺和四太太親送出正房的院子,二太太一路扶着她婆母直送到了煦暉堂,正要告辭,太夫人對她道:“你也進去喝口茶歇歇腳,我還有一句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