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太夫人一聽這帖子上貴客的家門名姓,便知這位貴客是爲何而來,雖心中不願見她,到底人家是如今權傾朝野的左相夫人,又不敢不見。只得命五太太寫了回帖,說了些不敢勞動大駕,原該親去拜問的,只因闔府有孝在身,反勞動尊步,自當明日掃榻相迎,恭候大駕等語。

到了正日子,闔府大小一一前來給太夫人磕過了頭,祝過了壽。趙宜銘親捧着一碗長壽麪送到太夫人面前,“這是我孃親手煮的長壽麪,願祖母福壽雙全、松鶴延年!

一時太夫人吃了壽麪,邊和孫子孫女們頑笑,邊聽着府中的大管家之妻鄭平家的不時來跟她回親族中送來的壽禮。那左相夫人人還沒到,便先有相府的一衆男僕女僕擡了十幾擡的壽禮送到了安遠伯府。

領頭的兩個管家娘子自然被太夫人請到了上房,衆人見那兩個媳婦通身的綾羅綢緞,頭上戴着的銀絲鬏髻上也是插金戴銀,其穿戴打扮竟比一般大戶人家的女眷還要強些。

那兩個媳婦行過了禮,口內說道:“我家夫人命我等帶着壽禮先來一步好給老太君上壽,我們夫人這會想來也已經出了門子要親來給老太君祝壽呢!”

一面恭恭敬敬的把禮單遞給五太太,只見那禮單上寫着:六百壽桃,六百束上用銀絲壽麪,上等高麗蔘兩根,上等西洋參兩根;金線七樑冠兩頂,金廂玉玲瓏福壽墜領二掛,八仙慶壽闊玉帶一條,壽鬆麒麟闊玉帶一條;上用大紅妝花過肩雲鳳緞十二匹,上用大紅刻絲孔雀雲緞十二匹,上用大紅遍地金鳳雲絹十二匹,上用青妝花仙鶴素改機十二匹,上用青織金妝花鳳羅十二匹,上用沉香織金妝花鳳補紗十二匹;倭金彩畫麻姑獻壽大圍屏兩架,嵌寶駝珊瑚銀鹿兩座。

太夫人一見這份壽禮如此隆厚,忙道:“這壽禮也忒重了些!”忙命人拿了上等紅封賞了這兩個管家娘子,又命去賞前來送東西的其他僕從,一面又命人請了這兩位管家娘子去偏廳吃茶。

正忙亂間,忽又有人來報說左相夫人的轎子已經進了大門,太夫人忙命四太太和五太太去到二門外相迎。柳姨娘也忙緊跟在四太太身後,想跟出去早些一睹這位丞相夫人的容光。

左相夫人孫氏,和她曾侍候過的那位孫太后一樣,在如柳姨娘這等妾室眼中,那簡直就是傳奇中的傳奇。一個從個外室一步步的登上至高之位,成了全天下頭等尊貴的太后,另一個則從一個小小的宮女,先是嫁給當朝丞相做了二房夫人,連生兩個兒子,最後還被扶正成正室太太。

要知道,便是那孫太后貴爲國母,到底也不是她的皇帝夫君把她扶正的,而是他兒子和大臣們吵了三年纔給她掙來的太后頭銜,可這位孫夫人卻是實打實的破了律法中那條“毋以妾爲妻”硬是被左相給扶了正,簡直就是她們這一干小妾們的楷模啊!

每次只要一想到有這麼一位成功扶正了的丞相夫人,她們這些妾室便覺得這日子總算是有了個盼頭,可以有朝一日擺脫這妾室偏房低賤的身份。

四太太一行人方到二門外,左相夫人的轎子便已經到了,兩名綠衫素裙的丫鬟將轎簾揭起,扶出一箇中年美婦來。

柳姨娘忙伸直了脖子不錯眼珠的瞧着。只覺不愧是正一品的誥命夫人,那通身的氣派,嘖嘖嘖!尤讓柳姨娘眼熱的是那孫夫人頭上戴着的一頂金線五樑冠,那上面珠圍翠繞的,好不耀花了人的眼,不由的在心裡感嘆,不知自己幾時也能得這樣一頂金冠兒戴戴,有這樣一身命婦服穿穿!

伯府的兩位太太忙上去見了禮,一齊簇擁着孫夫人往太夫人的上房行去。二太太早領着姑娘們候在煦暉堂外迎候,待迎了孫夫人進去,和太夫人見過了禮,分賓主坐下,孫夫人便先說了幾句賀壽的吉祥話兒。

太夫人聽了,便道:“因我如今還要給我那二兒子守孝,且這壽也並不是個整壽,因此上便沒擺酒設筵的招待各位親朋,不想夫人竟親自來給我這老婆子賀壽,實在是折煞老身了!”

孫夫人含笑道:“老太太是長輩,我是晚輩,先前是不知您的壽誕是在何日,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來給您賀壽的。且這也是我們家相爺的吩咐,便是這些壽禮也是相爺挑選的,不過些須薄禮,只求老太太不嫌棄就好!”

采薇在旁聽了這話,不由微一皺眉,覺得這一席話說得有些不倫不類。正在心裡思量,就見孫夫人已將眼光轉到她們幾個姑娘身上笑道:“這幾位就是老太太的孫女們吧,早聽說伯府裡幾位小姐個個都出落得極好,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聽着怎麼就那麼讓人彆扭呢?

采薇不由得和宜芝對視了一眼,見太夫人命她們上前見過孫夫人,便都依着齒序,三三兩兩上前給這位丞相夫人見禮。這位相國夫人雖然話說得不怎麼高明,但出手卻是極闊綽的,給了趙家五位小姐一人一對足有七兩重的金廂玉嵌珠寶手鐲並一件金牡丹嵌五寶累絲絛環。

其後是采薇和二姑太太趙明香的兩個女兒吳婉、吳娟這三個太夫人的外孫女上前見禮,孫夫人也給了她們一人一對明晃晃沉甸甸的大金鐲子並金荷花嵌珠寶絛環一件。

宜菲、宜芬兩個見平白得了這麼豐厚的一份見面禮,自是歡喜不已,可在采薇心裡卻是對這相國夫人略有些失望。

未見其真人之前,采薇對這位奇女子心中也是有幾分好奇的,因爲這位夫人可說是大秦自立國以來頭一位正式被扶正的妾室。畢竟自大秦朝立國之初,高宗皇帝修定《大秦律》時便定下了“毋以妾爲妻”的律條,後雖歷經北秦、南秦,此條律法卻是從未變過。

其間雖也有那高門大戶的男子因着寵愛妾室,想將其扶正,但都不敢明目張膽的就把個妾室給改成正室,多是先將那妾室送出去,重新安上個體面些的身份再娶進來。

先前北秦時有一位郡王將想把個小妾扶正爲繼室,還得先送出去,假說是良家女再娶進來,結果後來此事泄露出去,不僅那小妾被打回原形,便是那郡王也被問了罪*。

不想到了燕秦這裡,因洪武帝開了個好頭,嫡庶之分遠不如先前那樣分明,不想到了如今的麟德帝一朝,那孫太后竟強逼着她兒子改了律法,將不得以妾爲妻那一條從《大秦律》中刪去,竟是許了妾室可以扶正。

因此,對於孫夫人這位能讓國朝的律法爲她而改的奇女子,采薇先前覺得必定是一位有過人之處的婦人,不想如今一見,其言談舉止實是有些令人失望。

就聽那孫夫人又道:“其實我今日之所以冒昧前來,也是因着咱們兩家不日便成通家之好,且爲着這一件事兒總還得跟老太太商議幾句纔好。”

太夫人也不意這還沒寒暄幾句,這位丞相夫人就這般開門見山的直奔主題,也不管還有姑娘們在一邊,忙叫宜芝帶着她幾個姊妹們先去別的地方頑一會子。這纔看向孫夫人道:“不知夫人所言,是爲何事?”

孫夫人不由在心裡暗道了一句:“明知故問!”

雖說她如今也是個有着一品誥命的貴夫人,可每當和這些個真正出身世家的名門貴婦打交道時,她仍然受不了她們那種揣着明白裝糊塗的處事姿態,說起話來總是拐彎抹角、遮遮掩掩的。只是這老太婆在這裡跟她裝糊塗,她也不好就把實話給說出來,畢竟孝中議親到底說出去名聲上不大好聽。

於是只得道:“也是我方纔見老太太的大孫女生得極好,且看着又端莊大方,聽說又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這老太太□□出來的人兒,哪有不好的?便想跟老太太求了去,給我那長子做個長媳,卻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太夫人雖多半猜到這孫夫人今日的來意,這明知這門親事是必定要做成的,卻總不願讓相府覺得太過順遂。便道:“貴府的長公子自然是極好的,只是我們家芝姐兒雖說在姊妹們裡排行第一,但若不分哥兒姐兒大家一道論起來,她上面還有一個堂兄鈞哥兒,今年已然十六歲,因着他二叔的喪事,至今還沒說下親。總不好這做哥哥的還沒娶親,倒先把個妹妹給嫁了出去。”

孫夫人一聽這話,便看向大太太挑眉笑道:“原來老太太是擔心這個,難道大太太還不曾將那件喜事兒告訴老太太不成?好叫老太太知道,貴府長公子的親事也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