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大太太一聽兒子竟然把這個金貴兒媳給打了,兒媳還要鬧着回孃家,頓時就急了,忙帶了人匆匆往兒媳院子裡去。一路上就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好好的,怎麼小夫妻兩個就鬧成了這樣?

原來此事竟是因爲宜芳的親事而起。雖然小姑出閣是喜事,可正管着家的大少奶奶孫喜鸞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嫁姑娘不得要錢嗎?依着伯府的例,宜芳出嫁,公中是要給一萬銀子的嫁妝的,可現今公中帳上哪有那麼多銀子。

無論是地租還是鋪子裡的入帳都是一年少過一年,一年到頭總共就那麼萬把銀子,府裡的老爺少爺還個個爭着搶着,變的法兒的從帳上支錢去花天酒地的胡花亂用,這哪還湊得出宜芳這一萬兩銀子的嫁妝,難不成又要她拿自己的嫁妝貼進去不成?

自嫁到這伯府,她已經不知貼了多少自已的銀錢進去。更讓孫喜鸞心中不快的是,她婆母大太太竟還想讓她再多給她小姑子添些嫁妝,她一肚子怨氣,便跟夫婿趙宜鈞抱怨。

趙宜鈞原是奉了父母之命娶的她,本想着這娶妻生子,無論娶了誰家的姑娘不都是在一起過日子生孩子麼,且這位孫家小姐孃家得力不說,還帶了那麼一大筆嫁妝過來,便是人生得不夠標緻也無妨,大不了等生了兒子再納幾房美妾也就是了。

不想等成了親他才發現,自己這妻子容貌雖過得去,但脾氣卻大得出奇,簡直就跟個河東獅差不多。對自己這個夫君從來就不曾溫柔恭順過,倒要自己低聲下氣的去哄着她,父母也都站在她那一邊,每每反讓自己多讓着她些。

到底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趙宜鈞想想自己這個武狀元是如何得來的,只得面兒上對他媳婦是各種的禮敬有加,言聽計從,可是心裡頭卻是越來越不滿。尤其這孫喜鸞嫁過來都兩年多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自已生不出來就罷了,還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許他放,把他身邊原先服侍的丫鬟攆走了大半不說,甚至還派了個她陪房嬤嬤的兒子每日跟在他身邊侍候着,好防着他去那些煙花柳巷之地。

趙宜鈞心裡本就對孫喜鸞有了些積怨,如今聽她又絮叨起妹妹,排喧起母親,還嫌棄他安遠伯府的種種不好之處,頓時攢了兩年的火氣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一拍桌子站起來道:“你既這般看不上我們安遠伯府,嫌棄這府裡沒錢,居然要花媳婦的陪嫁給小姑湊嫁妝,當日又何必要嫁到我們家來,我母親替我求親時,我家中是個什麼境況,難道不曾說得清楚明白,這會子倒嫌棄上了!”

“你整日說自己是什麼才藝雙全,女子六藝都是會的,難道你就不曾讀過《女誡》、《閨範》《賢媛錄》?那裡頭多少賢淑的女子嫁到夫家後,將自己的嫁妝分文不留的拿出來,或給小姑做嫁妝,或給夫家置產業,甚至還有給了庶出子女的。你身爲大嫂,娘不過叫你拿出幾千兩銀子來給妹妹添妝,你就這般的小氣,虧你平素還總說你孫家最是慷慨大方!”

趙宜鈞一氣兒說完,乾脆一掀簾子走了,把他媳婦目瞪口呆的留在屋子裡。

別說孫喜鸞傻了,就是她身邊侍候的幾個丫鬟也一個個的都傻了,自從她們小姐嫁過來,大少爺在小姐面前那是從沒敢高聲說過一句話的,更別提給小姐臉子瞧了。今兒這是怎麼了,居然還敢這樣吼自家小姐,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足足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孫喜鸞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擡手就把桌上茶碗統統往地上一掃,跟着又把旁邊博古架子上的幾個插瓶統統都往地下砸,罵道:“還真是反了他了!”也是一掀簾子往外就走,領着她一幫丫鬟要去找趙宜鈞好生理論理論!

且說鈞大奶奶領着她七、八個丫鬟,奔出內院二門,料定趙宜鈞定是在外頭書房呆着,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往外書房殺來。

快到宜鈞書房時,孫喜鸞忽然省起一事,這姓趙的今天居然敢跟她甩臉子,撂狠話,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就是在外頭又有了別的女人,她親爹成日裡對她嫡母沒個好臉色,可不就是因爲有了她娘嗎?

於是她跟身後的丫鬟打個手勢,示意她們放輕步子,跟在後頭,她先獨自一個走上去,見守在門口的小廝要張口通報,忙示意讓他噤聲,自個放輕了步子,悄悄走到窗下,從那窗縫裡張眼往裡看。

就見趙宜鈞坐在書案旁的一張楠木交椅上,臉色沉鬱,還透着股子疲憊。一個穿着淡紅衫裙的丫鬟立在他身側,手上捧着一盞茶,正在出言勸慰。

“大少爺,奴婢求您快消消氣,您若是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只管打我幾下,罵我幾句,只求您能把火氣撒出來,千萬別憋在心裡頭,當心悶壞了身子!”

“丁香打小兒就跟在大少爺身邊服侍您,看見您這副樣子,實在是讓奴婢……”,那丫鬟說到這裡忽然住了口,不再往下說,將手上捧的茶盞遞到他手裡,面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又道:“這是奴婢特意爲您煮的涼茶,您好歹喝幾口,降降火氣。”

鈞大奶奶在窗外正好看得清清楚楚,就見那丫鬟眉眼含情,臉泛□□,頓時妒火上涌,哪裡還忍耐得住。“譁”的一下掀開簾子衝進屋子裡,一把將那丁香推倒在地上,又從趙宜鈞手裡奪過茶碗,劈頭蓋臉的砸到那丫鬟頭上,將她額角劃了個好長的口子出來,立時鮮血淋漓。

孫喜鸞猶不解恨,一想到這丫鬟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平日在她面前總是裝出一副老實本分的憨拙樣兒來,背地裡卻是見縫插針的勾引她男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上前又狠踹了她幾腳,口裡罵道:“好你個兩面三刀的下賤種子,當日奶奶看你是個老實的,纔沒攆了你出去,若不是你今兒露出狐狸尾巴來,險些就教你瞞了過去!我把你個沒皮沒臉,不害臊的小騷蹄子,賤貨一個,敢是晚上睡不着了想男人,這青天白日的就沒羞沒臊的勾搭起爺們來了,竟還敢當着你奶奶我的面,對你大爺眉來眼去的,我這要是晚來一步,你這賤貨怕是就要投懷送抱了吧?”

趙宜鈞見她罵得實在難聽,又見丁香被她踢打得可憐,到底是侍候了他十幾年的丫鬟,心下也有些不忍,便攔住孫喜鸞道:“做什麼動手動腳的,這些話也是你一個少奶奶說得出口的,好歹顧着些體面吧!”

孫喜鸞見趙宜鈞竟爲了護着這丫頭來呵斥自己,更是火冒三丈,差點沒氣得蹦起來,一把甩開趙宜鈞的手,指着他鼻子罵道:“怎麼,看我打這小賤人、騷蹄子,大爺心疼了?先前我還以爲是這丫頭不守規矩在這裡勾搭爺們,原來你兩個是狼狽爲奸啊!怪道人常說什麼‘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原來你兩個早就勾搭成奸了,還有臉跟我說什麼體面?堂堂伯府的大少爺爲了個丫頭倒打罵起正室妻子來,這就是你堂堂伯府的體面?我呸!跟我講體面,你們府上哪裡還有什麼體面!”

趙宜鈞先頭的火還沒下去,這時見她又這樣囂張,氣得擡手就想給她一巴掌,可是那手高高舉了起來,卻到底沒敢往下落。

“喲——!大爺可真是出息了啊!這是要學那等低賤的粗俗漢子,也動手打老婆不成?”

孫喜鸞一口啐到他臉上,罵道:“大爺這手也好意思舉得起來?也不想想你這武狀元是怎麼得來的,還有你現在這五品的官職,還是全靠着娶了我才得了這些個好處,不然就憑你的本事,前頭那麼些年考下來,連個武舉人都沒中,就是個沒用的廢物!”

“爲了娶到我這隻金鳳凰,你爹孃不知往我家裡跑了多少趟,千求萬請的說了多少好話,這纔將我求娶了來。自我嫁到你們府上,閤府都指着我的嫁妝錢過日子,你們全靠了我才能這般的體面風光,這就得了意,想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了?竟敢動手打我?還真反了你了,我把你個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的下賤胚子,有本事你打啊,你到是打啊?你今兒要是不敢打我,你就不是個男人?”

“啪!”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趙宜鈞如她所願的給了她一個巴掌。縱然此前他有再多的顧慮,被孫喜鸞那些話一激,也就全拋到九宵雲外去了,那些話落在任何一個男人耳朵裡,都不能忍。

孫喜鸞捂着左臉,一臉震驚的看着趙宜鈞,滿眼的不敢置信,這個在她面前一向跟個哈巴狗兒一樣的男人,竟然動手打了她,竟然敢動手打她?

這一記響亮的巴掌讓屋中三人全都呆掉了,孫喜鸞那一堆丫鬟此時到了門邊,聽見裡頭的動靜,哪敢進去,屏聲靜氣的等了好半晌,就聽裡頭她們小姐“嗷!”的大叫一聲,跟着就捂着臉奔出來,哭叫道:“這日子沒法過了,你們還立在這兒做什麼,還不收拾東西,咱們回孫府去,你主子都讓人打腫了臉,這府裡哪還有咱們的容身之地?快收拾了東西家去!”領着一堆丫鬟回屋收拾東西就要回孃家找她父母、姑媽給她撐腰。

大太太一聽完頓時心知這回是大大的不妙,她是最知道這兒媳的性子的,哪能忍得下這份氣,這回肯定是要鬧個天翻地覆了。雖埋怨兒子,多少也知道兒子這回定是被惹急了才動手打了她,只是這小不忍則壞大事,萬一這孫喜鸞跑回去在左相夫人處告一狀,那可就麻煩大了。

怎生才能想個法子把這事兒妥當的料理過去?大太太想了半路,眼見就快到兒子住的小院門前,終於心生一計,趕緊跟她貼身丫鬟耳語了幾句,命她速速去找宜鈞的小廝王貴,都安排好了,這才跨進院門。

進得房來,見兒媳東西都收拾好了一半,她曉得這個兒媳如今是得罪不起的,忙陪着笑臉上前百般勸慰安撫,又一迭聲的讓人去帶了鈞大爺來給大奶奶賠罪。她派去的幾個婆子回來的倒是挺快,就是沒把人給帶回來,說是鈞大爺不在外頭書房,不知到了哪裡。

孫喜鸞本已被她婆母勸住了幾分,一聽這話,剩下的一半東西也不收拾了,命她的丫鬟將收拾好的東西帶上,立馬就要坐車回孫府。

大太太正在着急,忽然太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素雲過來說是鈞大爺現正在太夫人那裡,太夫人請大太太和大奶奶都到煦暉堂的正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