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王府用膳的時候,和喬青所想的差別很大。
宮無絕看似是個冷情的人,極不好相處,實際對待下人倒很是隨意。只看這一院子的丫鬟小廝們,圍着幾張大圓桌毫不拘謹,筷影翻飛,笑語晏晏,便讓喬青挑了挑眉毛。
一邊陸言搖着扇子笑眯眯解釋:“喬公子還是第一次來玄王府,相處久了就知道,爺其實很隨和的。”
前方宮無絕步子一頓,冷冷掃來一眼——多事。
陸言立馬縮着脖子退下了。
喬青吹個口哨:“唔,果然隨和。”
幾人走進院子,管家鄧財立即站起身,一邊朝着這邊小步跑,一邊回頭對着後面喊:“你們吃慢點兒啊,誒誒,那道醉蝦我最喜歡了,來福,不許夾!給我留着!啊……明天罰你去掃祠堂!”
喬青摸着下巴看的有趣,只從這表現便能看出來,他們對宮無絕的確不怕。也許這男人平日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不過也只是表面上的難以相處罷了。喬青掃一眼宮無絕,意外的聳了聳肩。
鄧財跑上來,還在偷偷朝後面嘻嘻笑笑夾着只大醉蝦的小夥兒瞪眼:“王爺,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宮無絕點點頭,直接越過滿院子吃飯的下人們走進了膳廳。
說是膳廳,其實也就是個小客廳那麼大,裝修什麼不甚講究,延續了玄王府中大氣的格調。一張長方桌,可容納八人,一邊有侍候的丫鬟布上菜,宮無絕便率先坐到了主座。一坐下,便感覺氣氛不怎麼對。兩道極其不友好的視線覷着他,擡頭,迎上喬青十分不滿意的目光:“用膳。”
喬青搖搖手上的鎖鏈:“爺咋吃?”
宮無絕皺眉,這是個問題:“那你的意思是……”
喬青微笑:“解開唄!”
宮無絕也笑,越是不怎麼笑的人扯開嘴角越是如曇花一現,極是俊朗:“鑰匙丟了。”
陸峰陸言陸羽集體咳嗽一聲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埋頭吃飯。
喬青斜眼瞧他們,他們頭埋的更低,六隻眼睛目不斜視死死盯着眼前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填鴨似的往嘴裡塞。喬青轉頭覷着宮無絕,見他嘴角微勾竟是挾着幾分無賴的感覺,皺皺眉嗤道:“你倒是會丟。”
宮無絕繼續笑,死豬不怕開水燙:“你不是會開鎖麼,可以試試。”
陸峰陸言陸羽連連咳嗽,頭埋的更低,險些鑽碗裡去。
喬青冷笑一聲,開鎖?這鎖她早就研究過了,千年礦鐵打造,堅韌不斷。那鎖頭更是精妙,和刑部大牢裡的那種根本不能相比,定是出自於機巧大師名家之手。本來她對這事兒沒什麼意見,既然要演戲,自然是演的越像越好,否則如何能騙過玄雲宗。可是這男人竟然跟她說丟了?喬青手腕一搖,鐵鏈嘩啦嘩啦響:“所以說,咱們未來十天就真得吃喝拉撒睡都綁在一起了?”
宮無絕心下一蕩。
他表情不變,還象徵性的皺了皺眉,似乎這提議實在是讓他困擾:“那怎麼辦。”
喬青一腳踹過去,雖然不知道這男人是什麼意思,但是她敢肯定,他是故意的!
宮無絕長腿一動,避過這一腳,繼續皺眉:“先吃過飯再說。”
他要想一想,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錯,宮無絕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剛纔說出鑰匙丟了四個字,這四個字彷彿是從心底脫口而出,還沒經過大腦就已經由着嘴邊蹦了出來。這一蹦出來,他的大腦跟着反應,結論是:還不賴!宮無絕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這樣必然是有問題,但是問題出在哪裡……吃喝拉撒睡綁在一起,這樣也好,他承認自己有私心,每日每夜湊一塊兒,他才能弄懂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他掀起眼皮掃一眼上方站着磨牙的喬青,十天,他忍了。
你忍了?老子還不忍呢!喬青一看他這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老子一黃花大閨女……喬青一個激靈,這五個字先把自己給嗆着了,接受不能的一搖頭,便看見悄悄瞄了她一眼的宮無絕。很好,這一眼中的確是十足的嫌棄。喬青怒火噌噌的冒,一腳踹上一邊吃飯的陸羽:“還不搬個椅子過來!”
陸羽讓這一腳踹的嗷嗷叫,算是明白了什麼叫躺着也中槍。怨念的看了兩個大佬一眼,這就叫神仙鬥法,凡人遭殃啊。
小媳婦一樣跑去搬椅子。
待陸羽回來,喬青坐到宮無絕身邊,兩人也不說話,各自吃各自的。宮無絕的心裡爲晚上即將到來的同寢不受控制的開始緊張,喬青則一下一下的斜着他,爲這人的反常找原因。
膳廳內一絲兒的聲音都沒有,陸言陸羽陸峰三人恨不得讓自己自動消失,可是那兩尊大神坐在那裡,他們是一下都不敢動。捏着筷子夾菜還生怕碰到了碗盤發出點兒聲音,這一頓飯吃的是糾結無比。
陸峰雋秀的臉擠成一團,偷偷摸摸朝兩外兩人打眼色——爺怎麼說丟了?
陸羽摸着自己的褲兜,那把鑰匙正藏在裡面呢,這會兒渾身都是汗,嚇出來的——我哪知道,要是讓喬公子知道,老子死定了。
陸言搖搖頭——還是那句話,微妙啊……
兩人齊齊愣住——啥意思?
陸言朝宮無絕的方向暗暗一努嘴——自己看。
六雙眼睛都朝着宮無絕瞄去,卻見自家從來修養過人的主子竟然舉着個筷子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紅衣少年看,越看臉色越是難看,那眉頭皺的都快擰成個疙瘩了,那嘴角抿的幾乎成一條直線,那小眼神兒,嘖嘖嘖……糾結的咧!
宮無絕的確很糾結。
喬青的吃相如果要用兩個字來總結,那就是——爺們。三個字——純爺們。宮無絕自認,比他還要純。受過良好教育的宮無絕從來食不言寢不語,一筷一筷優雅不凡,即便是啃個冷饅頭都能吃出皇家貴族的優雅之態。這並非惺惺作態,而是已經鐫刻在了骨子裡的良好修養。就連陸峰陸言陸羽等人,從小跟着他亦是大抵如此。
而喬青不然,她很……隨性。
宮無絕想破了腦袋終於想到了一個較爲中性的詞彙,來形容喬青的爺們。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莫過於此。拴着鏈子的手捏着根雞腿,三兩下解決完畢,另一隻手飛快的在滿桌菜餚中戰鬥,那速度,風捲殘雲不足以形容。喬青飛快的吃,偏偏應該是極其粗魯的動作,那捏着雞腿的指尖白皙如玉,仰頭飲酒的脖頸若天鵝美好,因爲滿意這飯菜一雙眼睛眯成個月牙的形狀,極其愜意,竟是給人個儀態萬千之感。引的膳廳內外盡都靜悄悄的,一雙雙眼睛一邊吃,一邊朝着裡面這紅衣少年的身上瞄。
宮無絕霍然起身。
喬青茫然擡頭:“吃飽了?”
他不答,直接朝外走。喬青在後面扯他一下:“等等我啊。”
這態度倒是不錯。宮無絕換了個地方坐下來,鷹目朝外一掃,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低下頭,奇怪今天自家王爺的心情好像變的快了點兒。喬青滿意的瞄他一眼,難得這人今天好說話。她朝一邊侍候着的小丫鬟眨眨眼,小丫鬟立即紅着臉來倒酒。
一杯酒斟滿,喬青仰頭一飲而盡,末了還不忘輕笑着朝她眨眨眼:“是不是有佳人斟酒,所以今天的酒特別香醇呢……”
小丫鬟紅着臉捂嘴笑。
宮無絕起身就走。
喬青險些被拽下椅子:“不是說等等老子麼!”
宮無絕背對着她冷哼一聲,步子不停,心裡的煩躁騰騰往上升,什麼招蜂引蝶的臭毛病!喬青火氣也上來了,筷子一摔,陸峰三人立馬一個高蹦老遠。她一躍而起,如一隻火紅的雁直衝宮無絕而去。一身黑衣的男人反身一避,回過身的俊臉也是冷的嚇人。
兩人同時目視着對方,臉色皆是難看的不行。
喬青冷笑一聲,受了這一整天的鳥氣兒,她現在連頭髮絲兒都盪漾着不爽的氣息。
宮無絕橫眉冷對,越看對面這小子就越是從腳底板升起股不爽,連原因都懶得找。
同樣不爽的兩個人,同時飛身而起,便在這膳廳裡動起手來。
一方小小的膳廳內,玄氣合着勁風四下裡肆虐,所有人都只見眼前一花,再也看不清了兩人的身影。只知若燦日穿雲的是喬青,冷月照水的是宮無絕,黑紅色的身影交錯閃動,那黑,便如黑夜的濃重,衣袖翻飛盡是讓人心頭顫慄的冷厲。那紅,似是日出的耀眼,偏偏不含暖意有着血一般的攝人心魄。
明明該是相對的兩個顏色,交疊在一起卻又升起幾分詭異的和諧。
朗月當空,桌椅化齏。
粉末飛揚中,衆人抱着頭縮到老遠,那兩人纏鬥之中誰也不敢靠近一分,勁氣洶涌逼面他們一退再退,既是害怕又不願錯過這精彩的一斗。
陸言看的心頭狂跳:“怎麼好端端的就打起來了,不過喬公子進入紫玄之後,越發讓人看不清了,跟爺鬥起來竟是旗鼓相當!”
陸峰握着雙拳直瞪眼:“好精妙的身法,喬公子離着爺還是有些許距離的,卻勝在身法輕盈,打的聰明。”
陸羽無語:“怎麼長他人志氣,滅主子威風!”
陸言陸峰仰頭望天,陸羽啊,你覺得對上這少年,主子還有威風可言麼。從一開始那一板磚兒,主子的威風就掃地啊掃地啦!
陸羽深深嘆一口氣。
三人一眨不眨緊緊盯着那兩道身影,包括後面一排排盡都看的萬分激動。這激動一直持續到了半個多時辰後,那兩道身影依然糾纏在一起,好像不打到地老天荒不罷休一般。後面的人越來越少,稀稀拉拉的打着哈欠回房睡覺了。
陸峰也困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不走?”
陸言頭搖的像撥浪鼓:“打死都不走,晚上肯定還有好戲瞧啊!”
這話剛說完。
轟——
一聲勁氣的交匯,風暴席捲,兩人同時退開。
一紅一黑對立而視,一條鎖鏈在半空繃得筆直。
三人眨眨眼,忽然覺得這氣氛不對頭啊,怎麼打完了反倒沒有之前那劍拔弩張了?喬青和宮無絕這一頓打,從先前的不爽急需一個宣泄口發泄,一直打到後來的互相帶了點兒彆扭的小佩服,再到現在,戰意凜然四目火熱。
“走,累死老子了,回去睡覺。”
喬青嘩啦嘩啦搖了搖鐵鏈子,說完轉身就走,懶得跟這神神經經的男人計較,老子就當遛狗了。
後面宮無絕嘴角微勾,腿長的男人幾步走到喬青的前面。喬青一瞪眼,又奔上去,宮無絕步子加快,兩人就這麼搶着前面的位置比起了輕功。
直到兩道身影消失不見了,陸峰三人兩兩對視,望天的望天,撫額的撫額,撓牆的撓牆。
“這幼稚啊……”
而正被三人嫌棄爲幼稚的兩人,正一紅一黑同時衝入了宮無絕的寢室,互相一挑眉,平了。
喬青望着這間寢室,同樣的宮無絕風格,硬朗的線條,大氣的擺設,簡單中不失華貴。一眼掃過,她便吹了聲口哨,看着的確是簡單,沒幾樣東西,但哪一樣都不比她房間裡的差,絕對的低調的奢華。
一歪頭,便見宮無絕皺着眉站在門邊,一雙鷹目怔怔望着他的牀榻,不知在想些什麼。
喬青出口要調侃的話就這麼忘了。
兩人一時不說話,只有燭燈在房內一跳一跳,不時噼啪爆開燈芯的聲音,那麼清晰響在耳邊。兩道影子交疊着映在昏黃的牆面上,朦朦朧朧,竟是無端添了幾分尷尬的曖昧。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帶着點兒古怪的味道。又同時閉嘴,一扭頭:“你先說。”
喬青眨眨眼,咳嗽一聲,這麼下去可不行,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那老子先說,鑰匙真的丟了?”
宮無絕轉過頭來,看見的便是在燭火映照下的少年。往日裡的犀利感覺柔和了少許,許是剛纔一番激戰,這會兒白皙的膚色泛了點粉意,抱着一邊手臂靠在門框上,髮絲在肩頭蕩啊蕩,蕩的他心裡也無端端癢了起來。這明明吊兒郎當的模樣,卻平添了幾分旖麗,宮無絕沿着她看下去,從漆黑的眸,到秀挺的鼻,到修長的頸,再到……遐想連篇的宮無絕不敢再往下了,瞬間掐滅了腦中不受控制的各種想法:“你說什麼?”
喬青皺皺眉,越看越覺得這男人有問題:“我說你鑰匙真丟了?”
宮無絕臉色極其嚴肅,點頭:“真丟了。”
喬青狐疑的瞅着他,雖然不怎麼信,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心想這男人喜歡男人,難道……喬青深呼吸,拍拍胸口很淡定,幸虧老子是女人。既然她是女人那就沒啥好擔心的了:“那成,睡吧。”
說完甩手往前走。
後面一扯,她回頭,就看宮無絕站在原地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一動不動的盯着牀鋪如臨大敵。
喬青好笑:“這大半夜了都,不睡覺你還想幹嘛?”
宮無絕迅速答:“睡!你先睡,我看會兒書。”
宮無絕該死不承認他現在有點慫了,重點不是要跟一個男人睡在一起,而是喬青。他的心跳頻率再次上升了幾個百分比,這就是證據,不管他怎麼不承認,有一個微小的可能性都那麼堅實的在他心底某個小小的角落裡搖旗吶喊着。宮無絕尚不足以分辨這可能性的真僞,按理說他是抗拒的,但是又有點說不清的期待?
除了期待呢,還有什麼?他望着那張牀鋪就如望着一頭洪水猛獸,二十年來頭一次產生了一種怯意。可是現在告訴她鑰匙沒丟?那真心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他十分淡定的執起一本書,上前靠到了牀鋪一角,開始表面很淡定實際不怎麼淡定的翻了起來。
喬青瞥他一眼,這男人在燭光下亦是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他並不是十分魁梧的那一型,但絕對可見挺拔身軀下的力量感,這會兒將髮髻去了濃墨一般的頭髮隨意的落下來,倚靠着牀邊翻一本古樸的書卷,清俊有型的側顏低垂,是喬青從未見過的出現在宮無絕身上的優雅灑逸。自然了,前提是那睫毛不抖啊抖,那書也不是拿倒了的。
喬青抱着手臂眉毛一挑一挑,越看越是有意思,她現在可以肯定,這男人尷尬了。
她原本也是有幾分不自在的,這會兒宮無絕的尷尬,反倒讓她好笑了起來。
宮無絕一邊翻着書,眼睛落在書卷上但餘光全部投射到牀邊站着的喬青身上,心裡正催促着你不是喊着要睡覺麼,咋還不睡,看什麼看。喬青便給他解答了:“看玄王爺好大的能耐,倒着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宮無絕一皺眉,目光落到書頁上,瞬間一噎。
再一次展現了當朝玄王的臨危不亂,將書翻過來,繼續看。
喬青嘖嘖稱奇,懶得拆穿這人,兩下踢開了鞋子爬上牀。越過宮無絕雙腿的時候明顯感覺下方的人一僵,那手微微抖着翻過一頁書,抿着脣線強裝無事:“快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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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她終於翻了過去,一張巨大的牀榻一人躺在一頭,中間彷彿有一根三八線一般寬敞的誰都不越雷池一步,宮無絕這要蹦出去的心臟終於平復了少許。聽喬青躺在一邊,忽然問道:“那玄天,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起正事,宮無絕正起神色,壓下了心底的其他情緒。他回憶了一番:“我沒見過他,不過姑蘇家族和他有點來往,姑蘇倒是曾提過他,對此人評價……”
喬青挑眉。
宮無絕移開眼睛:“瘋子。”
“瘋子?”
“不錯,瘋子。只有這兩個字而已,想來姑蘇的意思定然不是此人真瘋,而是行爲想法趨近於極端的那種。此人在玄氣上極有天賦,翼州大陸之人,超越紫玄之後便可延緩衰老,而玄天,今年已屆六十,看上去不過三十餘歲。三十歲越過彩虹等級,便是環顧整個大陸,都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喬青點點頭,彩虹等級之上,的確是一級一天地。三十歲,的確在全大陸都數得着了:“那我師傅多大?”
宮無絕瞥她一眼:“你師傅,你問我?”
喬青也覺得這事兒有點兒丟人,她家那不着調的師傅到底多大,她從六歲一直疑惑到現在,結果十年了硬是沒套出丁點的消息。那人整天以本公子自居,年方十八說的是一點兒也不寒磣。丟人,丟人啊:“他應該跟你家有點淵源吧,我看上次你們識得。”
提起這個,宮無絕的一張俊臉,刷一下,變臉一般黑了個徹底。咬牙切齒的吐出三個字:“沒淵源!”
一邊眉毛挑一挑,喬青瞬間覺得有點冷。旁邊男人冷氣呼呼的冒,夏末初秋的晚上本來便有了點涼意。她抖開薄毯蓋到身上,估計不是和他的家族沒淵源,而是和他沒淵源?這事兒應該跟他上次問的那個人有關,嘖嘖嘖,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能讓這男人炸毛:“成,沒淵源。繼續說玄天,既然你說他是個瘋子,又是個天賦極高的瘋子,那想必此人定是自命不凡的。”
“可以這麼說。”
喬青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咱們下午的時候沒解決的那個疑惑,爲何玄雲宗要在此時將那方盒子拿出來,只爲了陷害我麼。留着以後用來控制宮琳琅不是更好。那麼,這些完全說不通,如果一切都說不通的話,則有一個可能性。從玄天的性格出發,這也許只是他的一個……”
宮無絕亦是聰明人,開口接上:“遊戲!”
兩人對視一眼,覺得這麼說貌似有點兒戲了,但是卻又是最好的解釋。一個自命不凡的瘋子,他們這毀掉藥人的一舉,絕對是對於這個瘋子的最大挑釁。瘋子麼,本也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宮無絕嗤笑一聲:“你倒是瞭解瘋子的想法。”
喬青伸腳踹他,宮無絕一提手,便隔着薄毯握住了她的腳。
兩人皆是虎軀一震。
喬青腳一抽,宮無絕瞬間鬆手,接下來,便是無盡的沉默。
喬青想的是,要死了,這人不會真的看上她了吧,可她是個女人,這不等於欺騙人感情麼。宮無絕想的是,剛纔儘管隔着薄毯,手下卻依然能感覺到,她的腳未免太小。平日裡沒人會注意到這個,今天卻是覺得,最爲一個男人的腳……
宮無絕擡眼看她。
喬青一眼瞪過去。
他瞬間摒棄了心中荒唐的想法,就這小子,陰損的,粗魯的,狠戾的,殺人不眨眼的……怎麼可能。宮無絕爲自己剛纔心頭升起的一瞬雀躍自嘲了下,眼前便恍然放大了一張妖異的臉:“喂,你不會是看上老子了吧?”
宮無絕難堪的炸毛,鬼看上你了!一把拍開喬青的臉:“閃遠了點。”
喬青朝後一仰,也不惱,遠遠仔細觀察着宮無絕的神色,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悄悄鬆了一口氣。老子是女人,千萬別看上我。殊不知,某男現在正讓她一悶棍打的心口悶悶的慌。這種不由自己的感覺他從沒試過,扭過頭迅速轉移話題,惡聲惡氣的掩飾心底的無措:“不是要睡麼,折騰什麼。”
喬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折騰什麼,她一個女人和男人睡在一張牀上,自然是有點彆扭的。不過知道了這男人對她沒想法,她便整個人放開了。哥倆好的靠上去給宮無絕蓋上了半邊毯子:“亮着燈我睡不着。”
宮無絕再推她遠了點:“忍着吧。”
喬青眨眨眼,什麼臭脾氣!老子怕你着涼不知好歹!不蓋拉倒:“說回之前的,既然可能這只是玄天的一個遊戲,那麼這遊戲必然不會這麼快就玩完的。一個考驗麼……”
“說不定,假使這次你死不了,玄雲宗你必去。”
“是,他怎麼能容許自己一手導演的遊戲失了玩伴。”喬青打了個寒顫,有種讓毒蛇盯上的感覺:“重點是,老子不可能去啊。”
她想不通,總覺得這件事之後還有後着。就像上次對宮琳琅說的,如不是萬不得已,她絕不會去自找麻煩的,她又不傻。可是現在麻煩找上門來了,更有可能是源源不斷的。喬青嘆氣一聲,整個人向後仰倒,雙臂枕着頭。宮無絕的手便被她帶了過去,垂到她耳側。喬青斜眼瞄一眼這隻手,指骨修長,指腹有薄繭,指甲修剪的極爲整潔。從來聽說這男人有潔癖,她轉頭問道:“你和宮琳琅的感情倒是好。”
宮無絕也不在意她直呼宮琳琅的名字,反正這小子從來膽大包天。空着的手翻過一頁跟本看不進去的書,外面月光寂寂,清風徐徐,室內燭燈搖曳,對影成雙。宮無絕受傷的心稍有治癒,只覺這感覺倒也不賴,多少年了,自從長大之後便沒有和人這麼促膝長談過:“從小的玩伴,還有姑蘇。”
“唔,講講唄,閒着也是閒着。”
他合上書:“你不是知道我身份麼。”
喬青稀奇:“我怎麼會知道?”
宮無絕更稀奇,俯視着她看:“當晚盛京南郊,你不是……”
“哦,老子唬你呢。我只知道你每年都會消失上一段兒時間,想來應該是回家去了,具體是哪,我怎麼會知道。”喬青說的理所當然,讓宮無絕暗暗磨了磨牙,早知道那時候就把這小子給滅了!也沒有現在這麼多的事兒,讓她整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躂,就如一條秋後的螞蚱,明明蹦躂不了幾日了眼看着就得歇菜偏偏越來越活蹦亂跳。
還不知怎麼的,不知什麼時候,竟蹦到他心裡去了!
該死的小子!
喬青縮縮脖子,心說男人心海底針,這人剛好了兩分鐘又開始犯病。
宮無絕狠狠咬牙,恨不得現在就一巴掌拍死這小子。然而看着喬青眯着眼睛開始打哈欠,就如當日在她院子裡看見的那隻打滾兒的肥貓一般,慵懶的,無理取鬧的,帶着點兒招人恨的可愛。宮無絕一個激靈,可愛……靠,這詞彙形容誰都扣不到這小子的腦門上!
他嘆了口氣,將書臨空丟去桌上。
勁風拂滅了蠟燭,室內一瞬漆黑。
他也躺下,扯了扯喬青屁股底下的毯子。喬青很大度的分給他一半,他蓋上道:“你師傅知道的,沒告訴你?”
喬青迷迷糊糊答:“他啊,一年見不到個幾面,誰閒着沒事兒談個不相關的人啊。”
宮無絕又黑了臉。
不相關的人……該死的小子,會不會說話!你現在屁股底下還睡着不相關的人的牀呢!你蓋着的還是不相關的人的毯子呢!晚上還吃了不相關的人府裡廚子做的飯調戲了不相關的人的丫鬟!宮無絕忍住一腳把喬青踹下去的衝動:“我家在大陸最北方。”
“那你上次咋從南邊回。”
“拐彎兒去辦了個事兒……嘖,別打岔!”
宮無絕皺眉吼她一句,喬青立馬連連擺手:“好好好,你繼續……誒,等等,大陸最北方,上次師傅喊你鳳小子,紫玄巔峰,那豈不是……”喬青霍然起身,瞪着宮無絕就像看見頭活恐龍,宮無絕一挑眉,以作默認。喬青倒抽一口冷氣,好傢伙,她就說這男人整天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原來背景這麼硬。隨即便是撇撇嘴,咋覺得這男人剛纔那一挑眉,那麼傲嬌呢。
南姑蘇,北鳴鳳。
一家主財,一家主武。即便是兩個名字被放在了一起,可若要論起來,在這翼州大陸上以武爲尊,這鳳凰比起姑蘇來可是強上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整個大陸七國七宗三聖門,除去那從來飄渺無蹤的三聖門之外,往下了數,便唯這鳴鳳獨大了。
喬青輕笑兩聲:“成,太子爺,您繼續。”
宮無絕煩她這張笑顏如花的臉,更煩自己胸腔裡那點兒要了命的心跳。別開眼,不再看她,剛想張嘴,喬青又湊上來:“那那個一根柺杖走天下的……豈不是你祖宗?”
幾次被打斷的男人深呼吸,只想抓起個枕頭悶死她!
宮無絕翻個白眼沒好氣兒:“我奶奶。”
喬青吹個口哨,原來輩分這麼大,那羅剎太子從來兇名在外,名聲不比她好上多少,不過也跟她一樣,神秘!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那翼州四大公子若和他放在一起,直接歇菜。沒想到現在見着活的了!喬青笑嘻嘻問:“你奶奶真那麼厲害?打遍天下無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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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無絕想了想:“這世上的高手多了去了,就說那神秘的三聖門,恐怕其中有百分之五十都是超過的。”
喬青皺眉:“這麼強?”
宮無絕撇嘴,你以爲呢:“不過那些人都是隱退江湖的,早已不在大陸上出現。世俗來看,我奶奶和四大宗門的宗主是一個級別的。”想了想又加了句:“你師傅應該也是。”
喬青知道他說的這四大宗門,是七大宗門中的四大強國中的。大陸七國,每個國家都有一個最強宗門。而大燕的,便是玄雲宗。只不過在七國七宗裡,大部分都是如鳴鳳和姑蘇那般,宗門和國家是一體的,皇權越強,宗門越強,不存在什麼對立關係。而大燕和玄雲宗,只能說是一個異數。也因爲這個異數,讓宗門和皇權相對立,相互掣肘。
不論在國力,還是武力來說,大燕和玄雲宗,都是倒着數的。
“你有這樣的背景,到這鳥不拉屎的大燕來幹嘛?”
宮無絕是該死不會告訴她自己因爲被逼婚逼來的,那多沒面子?於是他咳嗽一聲兇巴巴吼:“到底還聽不聽!”
“遵太子爺令!”
喬青笑的狗腿,宮無絕讓她給氣笑了。
不過也不忍破壞這會兒難得的好氣氛,誰能想得到,他們兩個從來見面就互不順眼的竟也有蓋着棉被純聊天兒的時候。喬青也覺得稀奇,晚上那一打,反倒打出了階級感情。知道了宮無絕對她沒意思,她也沒了那太多的顧慮,倒是覺得這人尚且順眼。有的聊就聊吧,多抓幾個羅剎太子的把柄在手裡頭,指不定以後就有用。到了明天早晨,誰知道還有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喬青奸詐的一挑眉:“請。”
宮無絕翻了個身,背對着她,嗓音低沉慵懶如一把大提琴獨奏。
喬青也躺下去,因爲雙手相連,她的手便被帶到了他的腰際。她倒是無所謂,只嘆了一聲手底下的線條極其堅硬,便直接閉上了眼睛,咕噥了一聲:“好像忘了個什麼事兒。躺着怪彆扭的。”
這邊她呼吸一流暢起來,宮無絕那死死繃住的沉穩如大提琴的聲音就開始顫,好在顫的不明顯,反正喬青沒聽出來。
於是一個說,一個聽,氣氛詭異的和諧。
而房外等着看好戲的陸峰三人,則可憐了。
三人餵了一晚上的蚊子,守在房外想着這兩個針尖對麥芒的肯定又要打起來的,結果陸言的腦袋在陸峰肩頭一顛一顛,幾乎要撐不住了,裡面還是安安靜靜,甚至連燭都熄滅了。
燭都熄滅了!三人打着哈欠一臉驚悚:“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什麼妖?”
一聲詢問響在樹下,三個心裡有鬼的險些栽下去,便見管家鄧財端着碗蔘湯站在下面,仰着臉那個好奇:“王爺睡了?”
陸言擺擺手,誰知道里面鬧什麼妖:“沒聽見聲,你去門口問問。”
旁邊陸峰陸羽暗暗給他豎大拇指:這書生,夠奸詐!自己好奇不敢去,讓管家去當探路石。
鄧財轉身朝房門口走去,後面陸言拱手:好說好說。
“王爺,可就寢了?”
房內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即宮無絕極小的聲音傳出來:“不喝了,睡去吧。”
鄧財點點頭,心說王爺今天可古怪,平日裡每晚都要喝一碗蔘湯才睡得着的,今晚先不說從來不近生人竟然和這喬家主睡一個屋了,就說這喬家主在,反倒連習慣都給改了。鄧財想不通的走遠了,陸言三人一看沒熱鬧看,抓着渾身被蚊子咬的包怨念的飄走了。
直到外面沒有了聲音,房內的宮無絕緊緊皺起了眉,爲何不喝了?只是因爲怕身邊已經睡着的人被吵醒麼。
宮無絕翻個身緩緩坐起來,透過微弱的月光看一旁喬青的睡顏,她睡覺極其不老實,那薄毯早就被一股腦的搶了去壓在身子底下。她的臉很小,巴掌點大,平日裡睜開那雙凌厲的眼睛便將這些都遮掩了去,此時看,尖尖的下巴抵在毯子邊緣,睫毛簇簇投影在面頰上,無辜的像個初生稚童。
宮無絕搖着頭笑了,初生稚童?虧他敢想!
這笑帶着點苦澀,宮無絕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大晚上的不睡覺盯着個男人死死的看。
然而目光卻移不開,剛纔他講着講着便聽喬青的呼吸弱而平穩了起來,知道她是睡着了。而這個小子睡着了,他心底那點不正常的期待便通通浮現跳躍了出來,歡蹦亂跳的在他耳邊轟轟的響。宮無絕現在的感覺就是厭,既厭喬青,又厭自己,這一點點清晰起來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心裡瘋狂的在抗拒,然而他不受控制一般的微微俯下了身,靠近了喬青如孩子般的睡顏。
宮無絕眯着眼睛看她,忽然猛的退開。
他咬着牙躺下,心想自己這是給自己找了個什麼麻煩,一時嘴賤說鑰匙丟了,這今後的十日要怎麼過!
腦中的思緒無限制的到處飄啊飄,宮無絕就感覺旁邊貌似有了點動靜。喬青醒了?他霍然扭頭,對上喬青惺忪的睡眼,有種被抓了現行的狼狽。就見喬青揉着眼睛坐起來,就像那日在醫術大考上的初醒時的傻樣,紅脣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什麼。
管她說什麼!
想雖這麼想,耳朵尖兒卻悄悄的豎了起來。
然後宮無絕便一臉崩潰的聽見喬青彷彿是恍然大悟一般的,身後她那隻手還搭在他腰上,另一隻手揉着眼睛咕噥道:“老子終於想起來了,晚上纔打過一架的,竟然沒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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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咔咔,蓋着棉被純聊天,我是多麼的純潔啊啊啊啊啊~
好吧,以免被打,後面會洗澡麼洗澡麼洗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