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青坐在青樓裡。
兩人要了一個包廂,四個姑娘兩兩圍在左右,斟酒添菜,笑語晏晏。另有一個女子在案後撫琴,清音妙曲,秋波暗送。
到了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了這暉城白日熱鬧夜晚冷清的原因。主街之後拐過幾個巷子,便是這位置隱蔽的排排花街。幾乎全暉城的男人晚上都聚集到了這裡來。從包廂中望下去,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門口正有揮着帕子的姑娘迎來往送。白日裡衣冠楚楚的男人變身衣冠禽獸,一疊銀票塞進女子大敞的肚兜裡,換來驚喜的嬌笑聲聲。
而大堂內亦是如此。
姑娘們清一色的制服,肚兜之外一件若隱若現的薄紗,坦胸露乳穿堂過室。
祈靈以扇面遮着半邊紅通通的臉:“吳大哥,這暉城怪吧?”
喬青飲下姑娘送到嘴邊的酒,的確是怪,大燕民風開放,卻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尤其是不只這一家,這一溜的花街全部如此,果然是山高皇帝遠麼?
祈靈一邊吃,一邊四下裡好奇的亂看:“聽說這暉城的所有青樓,可都是同一個人的產業呢。”
“同一人?”
喬青方方來了興致,若是同一人開的,能把色情事業做到這般,人才啊!那彈琴的姑娘手下一頓,跟着笑了起來:“兩位公子這話可奇怪了,暉城這幾條花街裡的青樓算起來該有幾十家了,若是同一個東家,那得是多大的能耐?”
“不是麼?”祈靈問。
“當然不是了,如果是同一人的,乾脆開成一間不是更好?”
“也是哦,我也只是聽大哥說的
。上次來這邊的時候,大哥說這些青樓像是同一人的手筆。靈兒想上來見識見識,大哥死活不讓,板着臉險些教訓我!還是吳大哥好。”祈靈吐吐舌頭,想起自家大哥的警告:“不過今天也怪,大哥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若是平時他肯定看住我了。”
喬青挑了挑眉,恐怕祈風是有事要忙,才放任這丫頭來找自己。還有什麼比一個紫玄的保鏢更安全?
“公子,再喝一杯啊!”姑娘再一次遞來了酒盞,喬青握住她的手,引着喝了下去。
那姑娘笑着拍她一把:“公子,你好壞。”
喬青垂下眸子,身邊這女子的經脈中只有少許的玄氣流動,應是大陸上普通百姓的天賦,至多是赤玄。也就是說,這些樓裡的姑娘的確只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而剛纔……祈靈說話的聲音不算大,這偌大包廂裡坐着老遠的一個彈琴的姑娘竟也能聽見?更不用這琴聲流淌,說四周亂哄哄的調笑聲嗡嗡作響。
嘴角勾起抹興味盎然的弧度,有意思,一個普通的青樓竟也藏龍臥虎。
“姑娘琴藝過人,在這一介小小青樓裡彈琴賣藝,倒是委屈了。”
彈琴的女子一愣,見那紅衣公子色迷迷地摸着下巴,頓時明白了過來。心知又是一個對她起了主意的臭男人罷了。心下厭煩,面上只敷衍笑道:“公子謬讚,素兒自小在暉城長大,不願離鄉背井。”
喬青點點頭,惋惜的嘆氣一聲。
“吳大哥,你看,是他!”
祈靈瞪大了眼,指着樓下一個男人驚呼道。喬青眯着眼睛看過去,樓下門口處,衣着華貴的男人一進門,便有一個小廝迎了上去。眨眼的功夫,已經領着拐去了廂房。正是白日客棧裡有蛇形紋身的那一行人中之一。
流暢的曲子忽的一頓,復又立即接上。
喬青笑着拍拍男裝打扮的小丫頭:“看你,才喝了這麼點兒,就快要醉了。”
祈靈眨眨眼,揉着太陽穴傻笑:“眼花了。”
“眼花了就走吧,再喝下去就得我揹你回去了。”
她站起身,小丫頭立即跟着站起來,作勢搖搖晃晃的攙着她。喬青入鄉隨俗,從衣袖中掏出一摞銀票,一個姑娘一把塞進了肚兜裡,姑娘立馬笑的像朵花:“公子慢些走,咱們送公子下去。”
喬青笑着摟過一個女子,走出房間。
到了拐角處,遠遠的那素兒從另一個方向快步去了,喬青靠在這女子肩頭,笑着問道:“那邊是哪裡?”
姑娘滿面紅霞的捶她一下:“還說要走呢,原來公子想留宿
!”
心下明瞭,恐怕喝完了花酒點姑娘過夜,就在那個方向了。帶着酒氣的呼吸吐在姑娘的頸側,再掏出一疊銀票,晃了晃:“爺和兄弟一起留宿。”
姑娘一愣,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竟是想兩個男人一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紅衣男子,長的真是美,怎麼竟有這種變態的癖好。不過銀子在眼前,不賺的是傻子。姑娘紅着臉掃了眼一旁滿頭問號的祈靈:“公子想怎樣,凝霜就怎樣。”
喬青左邊扯過祈靈,右邊摟着凝霜,朝那留宿的廂房區拐去。這青樓極大,走了大概有兩柱香的時間,纔看見如客棧一般的長廊。一扇扇木門內隱約傳出男女的低吼嬌吟,每一個房門都差不多,也不知那男人究竟在哪,還有那素兒,直覺上她是去找那個蛇紋男子。
至於喬青,她只是剛纔靈光一閃,想到了這白日裡似曾相識的蛇形紋身在哪裡見過了。十年前,喬府,老槐樹下,將她和喬家八小姐一同帶到喬伯淵夫婦眼前的的那個黑衣人,手上便有一個類似的圖騰!
是的,類似,並不完全相同的蛇紋,卻同樣陰邪的感覺。
“吳吳吳……”
身後,祈靈揪着自己的領子,面紅耳赤結結巴巴。
喬青一轉頭,看這丫頭一臉驚恐不住的往後退,先是迷茫,再是明瞭,然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靠,三個女人,能幹什麼!自然,祈靈是不知道的,她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耳邊每一個房門內傳出的曖昧淫靡聲,讓她腦子都空白了。
祈靈還在往後推。
砰一聲,喬青無語撫額,眼睜睜看着她撞開了身後的一扇木門。
她條件反射回頭看,房間內的景象就這麼一覽無餘的落入了喬青和祈靈的眼中。房內的人正酣暢淋漓的糾纏着,一張大牀上的男女也被這突然的變故給嚇的一愣,轉過頭來朝外看。
四人,八目相對。
白花花的兩個身體刺激着祈靈的視網膜,她瞳孔大張發出了一聲足以震破屋頂的尖叫。
裡面兩個受害者原本挺淡定,卻被這尖叫聲一嚇,那女子扯過被子就朝身上裹。被子不小心碰翻了牀邊的燭臺,蠟燭一倒,被子點燃。女人驚惶的丟開被子,男人連滾帶爬的跳下牀。被子落到了帷幔下,帷幔再燃,小小的火苗越躥越高,渾身赤裸的男女光着屁股逃出房門一路發出崩潰的大叫。
祈靈的大叫和男女的大叫匯聚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四面八方立即被引來了無數的人,房門一扇扇打開,長廊盡頭站滿了看熱鬧的客人,有姑娘小廝提着水桶前來滅火……
整個青樓人仰馬翻!
喬青站在門口,只想以頭搶地。
得,這下好了,什麼也不用查了
。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兒!”很快,混亂很快被制止,尚未熊熊燃燒的火苗被撲滅。青樓裡的老鴇慌慌張張跑了過來,一眼瞧見被燒的七零八落的房間,蹲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哎呀我的媽啊,怎麼變成這樣了?”
凝霜走出來,神色還有些渾渾噩噩。平日裡這青樓喝多了推錯門的也不是沒有,可今天……她怎麼也沒想明白怎麼只是撞開一扇門,這事兒就演變成了這樣……
凝霜幾句話將這事兒解釋了個清楚。
一道道視線全部朝着門口的祈靈和喬青匯聚去,所有圍着的人都捂臉,這得是多大的掃把星,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啊?
祈靈這會兒也想明白了,紅着臉朝喬青身後鑽,苦着小臉兒弱弱喚:“吳珏哥哥。”
譁——
“你們聽見沒,喊的是誰?吳……”
“我的天啊,原來這就是這陣子傳的沸沸揚揚的玄王爺?”
“剛纔那凝霜姑娘說的什麼來着,他們是要和她在青樓裡留宿啊!兩男一女啊!”
嗡嗡討論聲匯聚在一起,如一場風暴席捲在青樓裡。喬青在萬衆矚目之下聽着耳邊又是討論掃把星,又是討論兩男一女怪癖變態,非常之無辜的摸了摸鼻子,這次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自然了,她也知道,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這筆賬又得算自己頭上了。她可不相信宮無絕知道這些消息會不往她身上想,指不定那男人現在已經在計劃怎麼把她五馬分屍了。喬青咂了咂嘴,只望近期之內別碰着那哥們。
老鴇刷一下站起來,管她是不是王爺,也得賠錢!
喬青很自覺,袖子裡再掏出一疊銀票,終於將這事兒給壓了下去。
……
直到拽着祈靈走出了青樓大門,還能聽見裡面的人左一個“玄王爺”又一個“宮無絕”的議論着。這就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嗯,也叫躺着都中槍。祈靈揪着麻花辮快要哭了,眼淚在眼眶裡逛蕩着:“吳大哥,對不起……”
喬青嘆氣,揉揉小丫頭的腦袋:“沒事,那男人的名號本來也不咋地,應該不會介意再加上幾筆的吧。”
祈靈沒聽清,只抹着眼淚苦着臉:“吳大哥今天花了好多銀子。”
“唔。”
這個喬青倒是真無所謂,反正那銀子也不是她的。身上還放着一摞借據呢,加起來一共幾百萬兩的銀子,揮金如土的什麼的小意思。想起這個就笑眯眯的少年自然不知道,這幾百萬兩銀子再過上兩三天,就會全部進到了旁人的衣兜裡——一個子兒都不少。
她現在糾結的還是那個蛇形紋身的男人
。
那男人明顯和這青樓有所聯繫,這青樓裡的姑娘們只是普通的少女,看樣子那老鴇也正常的很。問題就出在彈琴的那個素兒身上,像素兒那樣的女子不會只有一個,她們在每個房間中彈琴,是要打探什麼?還是如何?還有一提起這些青樓屬於同一人,素兒的反應……
當年除了一個玄雲宗之外,還有一個勢力,一個人。至今爲止,她都沒有查到另外一個勢力屬於哪裡,更不用說那個直到現在,她都無法確定玄氣等級的黑衣人。
而這個蛇形紋身的男人,算是給此事添了一點眉目。
這次讓祈靈一攪合,沒了探查的機會,下次恐怕還要再到這青樓來跑一趟。也不知今天之後,會不會打草驚蛇……
“吳大哥……火……火……”
“沒事,剛纔都撲滅了。”
喬青回憶着兩個蛇形圖騰的不同,隨口應着,卻見祈靈猛的一拉她袖子。喬青擡頭,臉色瞬間凝重下來,只見遠遠的天幕上被火紅的顏色染的一片豔麗,濃煙滾滾,火苗熊熊。周圍不少人都發現了端倪,朝着着火的方向跑。
而那個着火的地方,如果喬青沒猜錯的話,正是春暉客棧!
她一把抄起祈靈朝那方飛快的飛去。
春暉客棧之外,離着越近便能感覺到熱浪撲面。烈火在風中噼噼啪啪作響,鋪天蓋地的蔓延着,已經燒的不成了樣子。房樑轟然傾塌下來,掌櫃的跪坐在地上滿面慘白,小二哭的稀里嘩啦已經嚇傻了,外面遠遠圍着看熱鬧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還有不少人穿着褻衣拎着包袱灰頭土臉的往外衝……
喬青落地,無紫非杏從人羣中衝出來:“公子,你沒事就好了。”
火勢一起,兩人便衝到她房間去找,裡面空無一人她們才放了心,再找過祈靈和祈風的房間,將迷迷糊糊睡着的蘭蕭給拖起來,才衝了出來。這會兒在外面等了這麼久,哪怕知道喬青不在,也難免擔心。
祈靈猛然反應了過來,抓着兩人就問:“我大哥呢?無紫姐姐,大哥呢,大哥去哪了?”
無紫非杏對視一眼:“咱們沒瞧見祈公子,他房裡是空的。祈公子可是紫玄……”
“大哥傷風了,他在房裡睡覺的!”話沒說完,祈靈哭着就往裡衝:“大哥!”衝到一半的身形一頓,忽然暈了過去。喬青接住她,放到無紫和非杏手裡:“照顧這丫頭,我進去看看。”
話落,飛身進入了烈火中的客棧。
喬青並不認爲祈風會在裡面,不過事有萬一,這火起的莫名其妙太過突然,她不能不把這件事和祈風或者自己聯繫在一起。回想今天的一切,從看見那蛇形紋身的男人開始,再到祈風的反常,還有青樓裡發現端倪,出來便見客棧大火,這一切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些?喬青總感覺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她困在了裡面
。
像是有誰,有什麼人,在引着她發現這一切……
而最可怕的便是,今日這一切都不過是湊巧,湊巧幾人住在了春暉客棧碰見了那幾個男人,湊巧祈靈帶着她去了青樓,湊巧她發現了那素兒的問題……而如果她沒有去青樓呢?沒有選擇春暉客棧呢?
一團亂麻纏在腦子裡,這些喬青都無法回答。
火焰在身邊跳躍焚燒着,入目一切都看不清楚,唯有濃煙滾滾嗆的喉嚨發疼。
喬青行動很快,四周不斷有大片的磚木坍塌下來,一片狼藉中,只剩爲數不多的柱子還在支撐着。她依照記憶找到了祈風的房間,只一臨近,心中便是一跳。裡面有極其微弱的呼吸,祈風竟然真的在!
推門而入,便看見躺在牀上的祈風,喬青只看了一眼就能斷定,他中毒了!無紫非杏說房中是空的,那就說明是大火燒起來之後,有人把中了毒的祈風送了進來,僞裝成意外燒死的假象。來不及想祈風去了哪裡,是什麼人給身爲紫玄的他下了毒又將他送回這客棧,她迅速抱起尚存一息的祈風飛出了窗子。
轟——
身後一聲巨響,滾滾火浪灼熱的逼來。
喬青飛出的一瞬,這春暉客棧終於完全坍塌,在越燒越烈的火勢中化爲了一堆齏粉。
喬青落下來,無紫非杏扶着昏迷的祈靈上來:“公子,祈公子他……”
她搖搖頭,現在一切都很亂,這些都要等祈風醒來才知道。喬青抱着奄奄一息的祈風,給他喂下一個最爲常用的解毒丸,延緩毒素髮作的時間:“蘭蕭呢?”
無紫非杏一愣:“誒?剛纔還在咱們身邊的。”
喬青深深嘆了口氣,在四下裡圍着的烏壓壓的人羣裡掃了一週,忽然,頓住。
那人羣中她尋到了蘭蕭的身影,此時他正被人提溜在手裡,弱弱擡手朝她揮了揮爪,一張秀逸的臉上寫滿了“完蛋”這兩個字。目光移動,移動到抓着蘭蕭的那隻手,這手很熟悉,她曾覆在其上,也曾和它拴了六天。
喬青忍不住仰頭望天,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哥們咋來了?
宮無絕抓着蘭蕭,嘴角勾起抹讓喬青心驚膽戰的弧度,視線卻不落在她的臉上,而是放在了她懷裡抱着的祈風身上。或者說,是她抱着祈風的這個親密姿態……
喬青不知爲何,有點心虛的感覺。她看了會兒天,看了會兒地,看了會兒祈風,又看了會兒燒成了灰燼的客棧。終於頂不住對面強大的執念深深的目光。迎上,微笑:
“咳咳,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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