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壽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心亂如麻,楊元慶的反擊速度和反擊手段令他始料不及,一下子打亂了他的計劃,而且他的兒子被打成重傷,令他的心恨得要滴血。
“二老爺來了!”
隨着管家的一聲高喝,元壽的弟弟無謖匆匆走進院子,無謖是大理寺少卿,和京兆府衙有點關係,他受元壽之託,去京兆府打探消息,元壽精神一振,連忙迎了上去。
“京兆府怎麼說?”
“他們不肯放人,說是出了人命要調查。”
元壽頓時勃然大怒,“不就死了個乞丐嗎?難道還要我兒子給乞丐償命不成!”
他怒氣衝衝向外走去,“我去找崔伯肅!”
無謖慌忙攔住他,“大哥,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不是因爲乞丐,而是敏兒殺死了證人。”
元壽停住了腳步,一股寒意從他腳底冒起,這纔是要命的事情,他漸漸冷靜下來,他開始領教到了楊元慶的風格,從一件看似毫無關朕的事情着手,一下手將他拖進了漩渦。
他想起了張瑾的話,‘楊元慶很擅長利用一些突發事件’或者抓住對手的弱點,然後通過一些陰謀而獲勝……
他雖然理解張瑾的話,卻沒有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雷厲風行,而且那個讖語,倒是是誰做的,他現在開始懷疑就是楊元慶自己所爲,編了一個套子,讓自己兒子鑽了進去。
元壽想到了兒子,他又猛地一驚,兒子雙腿被打斷了,他怎麼還能在監獄裡呆着?
元壽心中又焦躁起來,急匆匆向外走去,免謖在後面追着問:“大哥,那今晚的會議怎麼辦?”
元壽心亂如麻,他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今晚開會能說什麼?
他再次放慢腳步,要不然把會議延期?這個念頭剛一起就立刻被他自己否決了,如果延期會嚴重打擊士氣,而且還是壽宴,請柬已經發出,他只得嘆口氣道:“晚上的會議正常召開,假如有人來問,就說這是楊元慶之計,讓大家不要相信。”
說完,他便急匆匆向京兆府衙而去,無論如何,他也要把兒子先保出來治傷。
他剛走到門口,卻見一輛馬車停在臺階前,張瑾正從馬車裡出來。
“浦臺兄!”
元壽迎了上去,“我正要去京兆府衙。”
張瑾看了他一眼,便微微點頭,“那就一起去吧!”
他又要回了馬車,元壽也上了車,馬車啓動,迅速向豐都市方向而去。
馬車裡,還是張瑾先開口了,“元兄,你給我說實話,楊元慶的讖語究竟是不是你所爲?”
元壽搖搖頭,“事到如今,我不會瞞你,確實不是我所爲,我起不知是誰幹的,我懷疑會不會是楊元慶自已編造,設下了圈套?”
張瑾沉思片刻,否認了元壽的猜測,“不可能是他,這種讖語很危險,如果聖上相信了怎麼辦?他豈不是自掘墳墓,只能說他利用這個讖語,把它反栽在我們頭上,這也算是他的一貫風格,出其不意,攻其無備,這是我們自已大意了。
元壽嘆了口氣,“確實是我大意了,我應該明確告訴敏兒,讖語和我無關,這樣他就不會去殺了那個乞丐,他是一片好心救父,卻中了楊元慶的奸計。”
張瑾卻在想另一件事,他在想崔伯肅,很明顯,崔伯肅今天中午是在配合楊元慶,以最快的速度,最雷厲風行的手段,而且把小事放大,據說這個崔伯肅和楊元慶的私交很好,這就讓張瑾有一點疑惑,崔伯肅究竟是以私人關係在幫助楊元慶,還是山東士族已經朕手。
想到這,張瑾緩緩道:“崔伯肅的京兆尹非常關鍵重要,他能把白的說成黑的,能把小事放大,能把大事化小,楊元慶有他協助,如虎添翼,我們首先必須要除掉崔伯肅。”
“浦臺兄,先一步步來吧!當務之急,是要把眼前這件事處理妥當。”元壽語氣裡微微帶着一絲不滿。
張瑾笑了起來,他能體會元壽心中對兒子的擔憂,便安慰他道:“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刻,我們不能被他牽着鼻子走,實不相瞞,我剛纔去面聖,我想告訴聖上,讖語與你無關,敏兒只是因爲誤會才殺了人證。”
“那聖上怎麼說?”元壽有些緊張地問。
張瑾搖了搖頭道:“聖上不肯見我,不過有趣的是,我遇到了楊元慶,聖上也同樣不肯見他,元兄,你猜到這裡面的蹊蹺嗎?”
元壽想了一想,便道:“浦臺兄的意思是說,聖上不想過問此事?”
張瑾略帶苦澀地笑了笑,“準確說,他是不想表態,讓兩派繼續廝殺!”
中午發生在酒樓裡的鬥毆事件終於被皇帝楊廣所知,是京兆尹崔伯肅的一份奏摺,僅僅一個時辰,崔伯肅便將這件事整理得清清楚楚,宮廷侍衛的口供,歌姬和夥計以及食客們的證詞,前因後果,足足寫了數千字。
事情很清楚,楊元慶找到了傳播讖語的乞丐頭子,指證是無家所爲,卻被無敏當場殺人滅口,雙方因此大打出手,無敏被楊元慶打斷了雙腿。
儘管楊廣朝務繁忙,但他還是仔仔細細地將這份奏摺看了一遍,又將證詞和口供都略略看了看,最後不由搖了搖頭,兵貴神速,楊元慶顯然是深悟其髓,在第二天便雷霆出擊,一下子掌握了主動,而無家還在糾結於關隴貴族內部是否團結,結果陷入極大的被動。
不管讖語是不是元壽所傳,他都說不清楚了,除非他能找到真正的幕後人,否則他很難自圓其說,如果不是他所爲,他兒子爲何滅口。
元壽的表現令楊廣有些失望,大樂纔剛剛開場,元壽便被楊元慶迎頭一棒,就看他們怎麼應對了,楊廣眼中充滿了興趣。
黃昏時分,十幾名隨從護衛着崔伯肅的馬車緩緩停在裴府門前,崔伯肅今年約四十餘歲,出身清河崔氏,裴矩的妻子崔老夫人便是他的族姑母。
相對於關隴貴族在隋王朝的鼎盛,山東士族在中央朝廷的勢力卻相對輳弱,原因有幾個方面,一方面是隋王朝輕視儒學,廢除山東士族賴以生存的九品中正,使山東士族普遍心懷不滿,大都專注教育而不願從政。
另一步面,發生在數十年前的河陰之變,爾朱榮將北魏朝廷中的山東士族屠殺殆盡,使山東士族各大名望世家都遭受重創,數十年都未能恢復元氣。
但最關鍵的原因卻是隋王朝是北周的延續,由宇文泰的關隴勢力建立,而山東士族主要效力於高歡的北齊,楊堅得位不正,他需要關隴貴族的支持,因此中央朝廷中九成以上的官員都來自於關隴勢力,尤其軍隊幾乎都被關隴勢力所控制。
皇帝楊堅的不信任,關隴貴族的排擠,幾乎使山東士族在朝廷中無立錐之地,只能通過九品中正的延續,廣泛分方官府中。
儘管楊廣即位後大力扶持山東士族對抗關隴貴族,不惜讓內閣宰相出現了兩個聞喜裴氏,但楊廣登基畢竟只有數年,山東士族在朝中的勢力還是很微弱,像太原王氏、范陽盧氏、博陵崔氏,基本上都沒有出任朝廷高官。
崔伯肅的崛起也是一種偶然,若不是因爲齊王事件,他還只是京兆少尹,正是齊王給他的一記耳光,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崔伯肅還有一個兄弟崔君肅,也在朝中爲官,擔任司朝謁者,年初曾出使西突厥。
崔伯肅走下馬車,他遠遠看了一眼遠處拐角處的幾名可疑人,裴矩正好迎了出來,裴矩是他的姑父,原本是他在朝中的後臺,現在則是他的盟友。
“小侄參鬼姑父!”
崔伯肅深施一禮,裴矩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會來,正等着你呢!”
“姑父,你看希邊!”
崔伯肅又向那幾個可疑人看了看,裴矩瞥了一眼幾人,冷笑一聲道:“已經五六天了,一直在監視我的府邸,估計是無家的人,別理會他們。”
裴矩將崔伯肅請到書房,侍女給他們上了茶,裴矩有些急不可耐問道:“中午是怎麼回事,給我說一說。”
裴矩也聽說了中午之事,他事先不知,這件事令他比較錯愕,也更加關注。
崔伯肅歉然道:“本來應該先稟報姑父,但時間比較緊張,事發前半個時辰,元慶才找到我。”
崔伯肅便將中午發生之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裴矩眯起眼睛細聽,不斷推敲這裡面可能出現的漏洞,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是楊元慶的主動出擊,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點和崔伯肅的職權,出奇兵使無敏落入套中,膽大而慎密,可圈可點,但畢竟時間匆忙,裴矩更關心這件事可能出現的漏洞,如果有漏洞,他就需要及時補上。
“那個被殺的乞丐頭子到底是什麼人?是真的謠言傳播者嗎?”
裴矩的細心還是使他發現了端倪,楊元慶是昨天中午纔回來,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找到傳播者?
崔伯肅苦笑了一聲,“這也是最讓人匪夷所思之處,我事後反覆問了楊元慶,他最後承認這人是他花十吊錢從街上隨便找的一名乞丐。”
裴矩的眼睛猛地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