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理毒箭

天剛擦黑,一輛輛馬車便陸續停在元壽的府前,今天是元壽之妻侯莫陳氏的壽辰,元壽要小小慶祝一番,發出去了三十餘張請柬,宴請三十餘家重要的關隴貴族。

大門口站着元壽之弟元謖和長子元尚武在迎接客人,這時一輛馬車停下,車轅上掛着燈籠寫着‘竇府’二字,這應該是竇抗來了,元謖連忙迎了上去。

竇抗和元壽族弟,現幽州總管元弘嗣關係極好,也是元壽寄予希望的重要關隴世家,不料,從車裡低頭走出一名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元謖一下愣住了,不是說好竇抗親自來嗎?怎麼變成了他的長子竇衍?

前幽州總管竇抗自從涉嫌跟隨楊諒造反被抓後,便一直賦閒在家,等候重新出仕的機會,本來今晚竇抗要親自上門,但臨時改變主意,讓長子竇衍替他前來。

竇衍拱手笑道:“父親本來要來,結果出門時腳踝扭了一下,疼痛難忍,只好命我替他前來祝壽,失禮之處,請世叔多多包涵!”

元謖心中異常失望,卻又沒有辦法,這時,另一輛馬車也到了,元尚武迎了上去,很巧,是李建成代表父親前來。

“家父病重,實在不能前來,特命我送薄禮一份,不成敬意。”

元謖瞥了李建成一眼,鄙視的神情流露無遺,他當然知道李淵是裝病,無非就是不想出頭彈劾楊元慶擅殺元尚武,一個典型的懦弱無用之人,他來不來也毫無用處。

元謖懶得理會李建成,竇衍和李建成是族表親,從小又一起長大,交情極深,他早迎了上去,笑道:“大郎,早知道後面馬車就是你,我就等你一下。”

李建成也笑道:“我還探頭叫你幾聲,你就是聽不見,我還以爲年初未請你喝酒,你記仇在心了。”

兩人皆大笑起來,親密地挽手向元府內走去,繞過照壁,李建成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問:“不是說伯父親自來嗎?怎麼又不來了?”

竇衍向後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我父親說這是元家和楊元慶的私仇,今天中午元敏居然被打斷腿,由此可見他們之間仇恨之深,父親不想參與他們之間的仇怨,所以就不來了。”

李建成愕然,打斷元敏的腿居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後果,讓他意想不到,他連忙道:“不是說要聯合關隴勢力對付山東士族嗎?”

“建成,這種事情說不清的,我父親本來就懷疑這只是元家的藉口,名爲對付山東士族,實際上是報私仇,中午之事發生後,父親更不相信了,反正這件事竇家已經決定不參與。”

李建成點點頭,“不參與是正確,參與了反而會惹禍上身。”

兩人邊說邊走,很快便進了大堂,大堂內已經坐了二十幾人,濟濟一堂,都是各個家族派來的代表,也有一些重要人物到來,元壽正在陪同於仲文說話,而張瑾則在陪同宇文愷說話,獨孤家派來的是長孫獨孤器,韋家也來人了,是韋孝寬之子韋霽,官任太僕少卿,還有賀婁子幹之子,黔安太守賀婁善柱,賀若弼之弟,萬榮郡公賀若東等等,甚至連安德王楊雄也派其幼子楊師道來出席。

名義上大家都是來祝壽,但實際上卻各懷心思,有的確實是想對付楊元慶,比如賀若東,恨不得將楊元慶千刀萬剮。

有的是想對付山東士族,最典型的代表是京兆韋氏,韋氏家族主要因韋孝寬而興起,在嚴格意義上說,不屬於關隴貴族,而和弘農楊氏、隴西李氏一樣,屬於關隴士族,京兆韋氏認爲內閣宰相中應該有關隴士族代表,弘農楊氏上不去,那就應該是京兆韋氏來擔任,他們對聞喜裴閥佔據兩個相位而心懷不滿。

另外一方面,韋氏因爲元尚武之妻和齊王私通一事對元家深懷愧疚,所以這次由韋氏家族重要人物韋霽來參加。

但大部分人都是希望藉此機會重新凝聚關隴貴族,這幾年聖上對關隴貴族的打壓,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自己都不爭取,最後必然會一盤散沙,關隴貴族徹底走向衰敗,不過由於中午元敏事件的影響,還是有不少人都心懷疑慮,派兒子來參加,先試探虛實。

這時,元壽見衆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笑道:“各位請安靜!”

大堂內漸漸安靜下來,元壽提高聲音道:“良辰吉日,元府喜迎各關隴世家到來,今天既是我妻子壽辰,同時也想借此機會,和大家商議一下關隴世家的前途。”

元壽事先和張瑾商量過,不能直接說對付楊元慶,那會讓很多人反感,認爲元家是在挾大義報私怨,只能說是對付山東士族,最後落在楊元慶身上,楊元慶只能是山東士族之一。

元壽正準備先回顧關隴貴族的輝煌,就在這時,一名管家慌慌張張跑來,“老爺!老爺!”

元壽的發言被打斷,他極爲惱火,怒喝道:“什麼事?”

管家結結巴巴道:“楊...元慶來了,說給...老爺道歉!”

大堂內一片譁然,楊元慶居然上門了,來道歉,真是來道歉嗎?元壽無法再說下去,如果是往常,他會喝令亂棍打走,但現在他不敢草率處理,元壽看了一眼張瑾,張瑾是他的軍師,張瑾點點頭,意思是先處理楊元慶之事,否則反而會引起大家不必要的猜疑。

一股怒火在元壽心中燃起,楊元慶打斷他兒子的腿,居然還有臉來道歉,他向衆人拱拱手,“請各位稍坐,我去去就來。”

可這種事誰肯坐在這裡,大家都站起身,跟着元壽一起出去,有人還擼袖叫嚷,“楊元慶欺人太甚,我等爲元兄不平!”

李建成隱隱猜到了楊元慶上門的目的,應該就是爲了坐實他和元壽的私怨,以削弱關隴貴族的凝聚,這和他打斷元敏的腿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極爲厲害的一招,一旦將他和元壽的衝突變成他們兩人之間的私怨,那麼關隴貴族的同仇敵愾,也只是變成嘴上支持,沒有誰會真的出力,當年賀若弼之案不就擺在前面嗎?

李建成也很想知道,楊元慶究竟會怎麼挑釁,他也快步跟了出去......

府門外,楊元慶穿了一身文官的紫袍,揹着手,面帶笑容,他身後依然跟着兩名鐵衛,三郎和四郎,又在臺階上放了一隻檀木盒。

元府的幾十名家丁堵在大門前,目光兇狠盯着楊元慶,楊元慶好整以暇地揹着手,臉上笑意從容,他已經聽到了府內傳來一片嘈雜的腳步聲。

大門開了,家丁們紛紛向兩邊散開,元壽大步走了出來,後面跟出大羣祝壽的客人。

元壽目光冷酷地盯住楊元慶,用一種極其冷漠地聲音問:“你來做什麼?”

楊元慶拱拱手笑道:“元慶年輕不懂事,和元府結下太多仇怨,心中深感不安,特來向元內史當面道歉,希望能化解我們之間的私怨。”

張瑾也明白楊元慶是在挑撥,破壞今晚的會議,他心念一動,索性元壽就將計就計,與楊元慶假意和解,這樣就堵住了衆人對他挾大義報私怨的猜測。

張瑾向元壽連使兩個眼色,元壽不理,他又低聲在身後道:“可假意和解。”

元壽還是不理,張瑾心中苦笑,是啊!弟弟和侄兒沒有被殺,兒子被打斷腿,這個仇恨怎麼可能化解,就是假裝也辦不到。

元壽怒極反笑,“元慶,你中午才把我兒子的腿打斷,晚上就跑來要和解,你當元家是什麼人,可以任你隨意揉捏的麪人嗎?”

楊元慶淡淡一笑,“中午之事是令郎先動手殺人,我只是自衛,而且令郎也承認是元家編我讖語,企圖置我於死地,我楊元慶已經大人大量不計較元家對我的暗害,.....”

“等一等!”

張瑾打斷了楊元慶的話,他走上前冷冷道:“楊將軍,那些讖語並不是元家所編,那是你使計騙元敏承認,所謂國有國法,你既然查到是元家所爲,那就應該寫奏摺去稟報聖上,去聖上面前告元家一狀,你卻帶着乞丐擅自去找元敏,這不是使計誘騙是什麼?你還故意打斷元敏的腿,增加你和元家的仇恨。”

張瑾回頭對衆人道:“各位都應該明白,楊元慶的用意就是想讓大家以爲元家和他是私仇,以挑撥我們關隴貴族之間的團結。”

“張尚書,你錯了,你真的錯了!”

楊元慶依然用一種極爲冷淡的語氣,以一種不屑的目光看了張瑾一眼,搖了搖頭,他也對衆人拱手道:“各位大臣,我楊元慶是軍人,講究恩怨分明,不喜歡文官這種鉤心鬥角的暗鬥,我今天來元家,就是想徹底了結這段恩怨。”

他向元壽拱手道:“元內史,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由諸位高官作證,我正式向你道歉,從此,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元壽薄薄的嘴脣裡惡狠狠地迸出了兩個字,“做夢!”

楊元慶臉色一變,後退一步,盯着元壽緩緩道:“元內史,真沒有一點和解的機會嗎?”

“楊元慶,你太天真了,我們血海深仇是你一句道歉就可以了結嗎?你走吧!我現在不會殺你,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元家門口。”

元壽暗暗忍住內心的怒氣,再三告誡自己不要發怒,不要中了楊元慶之計,若與他和解,不管是真還是假,他元家都會在天下人面前擡不起頭來,這也是他不肯答應張瑾假意和解的原因。

楊元慶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長長嘆了口氣,就彷彿元家失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元內史,我不會離去,剛纔我說過,今天我一定要了結這段仇怨。”

元壽眼中閃爍滔天怒意,“你想怎麼,說吧!”

楊元慶的目光驀地變得陰狠起來,充滿了凜冽殺機,就彷彿他的身後藏着一個天大的陰謀,他的目光緩緩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注視着他們的眼睛,讓自己眼中狠冷無情的殺機深深烙在他們心中,讓每個人的心中都生出一絲疑慮或者懼意。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元壽的臉上,目光裡的陰狠之色盡去,變得如刀一般銳利,他一字一句道:“那好!我敬元家是鮮卑皇族,我們以鮮卑人的方式解決這段仇怨。”

他回頭使一個眼色,楊三郎上前將臺階上檀木盒蓋子打開,裡面只有一張紙,楊元慶一指那張紙,對所有人冷冷道:“這是我的挑戰書,我正式約元家與我進行生死決鬥,請各位大臣替我們做居間證人。”

楊元慶刻意把‘決鬥’兩個字說得極重,元壽身後的客人不少都是精明無比的老官僚,很多人的臉色都刷地變得慘白,儘管楊元慶的話語中沒有半點聯繫,但他的話語中卻有一種無形的牽扯,使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發生在四年前的‘賀若弼案’,賀若弼當時不就是約楊元慶進行生死決鬥嗎?

聖上利用了楊元慶和賀若弼的矛盾,設下了圈套,最後將獨孤家和元家重創,拉開了打擊關隴貴族的序幕。

衆人又想到了聖上在讖語之事上的沉默,想到了中午元敏被打斷腿,聖上依然沒有半點表態,不少人心中都冒起了一股寒意,難道這一次也會藏有一個圈套嗎?

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心理戰術,楊元慶矢口不提皇帝楊廣在他和元家之鬥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也絕對不會明目張膽地威脅衆人,那樣他會遭到楊廣的忌諱。

他而是用一種高明的心理暗示,提出和元家決鬥,使所有人一下子便聯想到了賀若弼案。

楊元慶見衆人的臉色已變,便知道他已達到目的,關隴貴族的鐵板被他砸裂了。

他微微一拱手:“若元內史一時難以決定,我可以等,各位大臣,元慶打擾大家了,告辭!”

楊元慶轉身便走,走了幾步,他又回頭對李建成笑道:“建成兄,請轉告家父,說我楊元慶多謝了!”

李建成臉色一變,驚顫着聲音問道:“你謝我父親做什麼?”

楊元慶高深莫測一笑,“你們心裡明白!”

他轉身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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