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阿思朵在一隊士兵的護衛下,去了遙遠北方劍河,楊元慶則準備動身去九原縣,和太守楊師道好好談一談,不料他還沒有出發,楊師道卻主動來了大利縣。
楊師道年約二十七八歲,仕官的時間並不長,在此之前,他在左衛做了幾年倉曹參軍事,第一次外放爲官便做了太守,不過在名門貴族子弟十四五歲就能做太守的隋朝,楊師道二十八歲才成爲太守已經屬於大器晚成。
楊師道容貌英俊,身高六尺,滿腹經綸,有着良好的修養和氣質,雖是身份高貴的皇族,但來到五原郡他很快便適應了這裡的環境,四處巡視,訪問普通民戶,對孤寡噓寒問暖,在五原郡頗得讚譽。
今天他來找楊元慶,也是有一件大事,顯得有些憂心忡忡,楊師道帶着幾名隨從來到總管衙門前翻身下了馬,快步向臺階上走去。
雖然楊元慶把總管府搬到大利縣,明顯是不想受他監視,不過對於楊師道也是好事,同樣使他不受楊元慶制肘,可以發揮自己的才能,施展手腳,因此,楊元慶和他不在同城,他也欣然接受,沒有半點抱怨。
楊師道剛走上臺階,楊元慶便聞訊迎了出來,呵呵笑道:“我還正九原縣去見太守,沒想到太守竟自己來了,慚愧!”
楊師道微微笑道:“總管去九原縣找我有事嗎?”
“有點事情,去屋裡談吧!”
楊元慶領着楊師道進來自己的辦公房,兩人分賓主落座,楊元慶又命人上茶,這才關切地問道:“冬天五原郡很冷,太守能適應嗎?”
“確實比中原冷得多,尤其夜裡,那種寒意簡直要把人骨頭都凍裂,不過......”
楊師道話語一轉,笑道:“百萬民衆都能在這裡安然住下去,我堂堂的一郡父母官卻支持不住,這未免太讓人笑話了,楊總管說是不是?”
楊師道和楊元慶雖然談不上什麼交情深厚,但也沒有什麼私仇,但他畢竟是皇族,骨子裡總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只是他掩飾得很好,平時也不表露出來,也沒有必要表露,只是在和楊元慶這種高官談話時,他的語氣和神態中就會不自覺地將這種優越感流露出來。
從前他是羨慕楊元慶被聖上重用,甚至有一點心懷嫉妒,但風水輪流轉,現在聖上對他的信任又超過了楊元慶,臨走前還專門召見他,叮囑他要關注楊元慶的野心。
這便使他心中的優越感壓過了楊元慶,語氣中就有那麼一點點居高臨下。
楊元慶也感覺到了楊師道的這種優越感,他卻沒有不悅,相反,他覺得這很好,至少說明楊師道不是那種奸詐圓滑之人,多少還有一點年輕人的氣盛。
楊元慶笑道:“我打算去五原郡找太守,是爲了商量冬天防禦之事,每年冬天,這便是五原郡的頭等大事,幾乎全民動員。”
楊師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也是爲了全民動員之事來大利城找楊元慶,不過卻不是爲防禦。
楊元慶看出了他臉上的苦笑,不由一怔,“怎麼,太守以爲哪裡不妥嗎?“
楊師道沉吟一下道:“總管知道齊郡發生的民亂嗎?”
“有所耳聞。”
“現在山東六郡先後上書朝廷,說災害嚴重,饑民遍地,請求聖上暫緩調山東地方糧庫,聽說聖上同意了,改調洛口、回洛、黎陽之糧前往遼東,這樣一來便使官倉存糧大減,我得到兄長的消息,朝廷準備在邊疆各鎮新設屯田監這個官職,總管能聽出這其中的玄妙之意嗎?”
楊元慶微微點頭,“你的意思是說,朝廷可能會削減對邊疆各鎮的糧食供應,是這樣吧!”
“確實是這樣!”
楊師道長長嘆了口氣,“一場高麗戰役,對付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國,居然動用軍隊一百二十萬,幾乎就是傾國之兵,還有無數的後勤民夫,這需要多少糧食,有所增必有所減,朝廷想要邊疆屯田自給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可是一塊土地,至少要開墾一年,成爲熟田後能種莊稼,那前後就要兩年時間,現在才屯田,是不是有點來不及了?”
楊師道擺擺手,“別的地方咱們不去管他,我就說五原郡,我特地視察過,也請教了很多老農民,他們都說五原郡的土地非常肥沃,稍微耕作一下便能直接種糧,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缺水,如果我們能利用這個冬天大興水利,挖掘河渠,那麼明年的糧食產量至少能增加三成,這樣,基本上就解決了糧食自給問題,如果我們能連續三年興修水利,增加農田產量,不僅糧食完全能自給,而且還能囤積糧食,爲災年做準備,總管以爲如何?”
楊師道的想法讓楊元慶頗爲讚賞,不愧是歷史上的名相,雖爲皇族,卻很有作爲,尤其年輕有銳氣,此人雖是奉命來監視自己,可如果處理得好,此人倒能成爲自己的得力助手。
楊元慶本來視楊師道爲敵,這段時間不斷有人對他說楊師道不錯,他心中便有了想法,他本來想親自去九原縣和楊師道好好談一談,沒想到他卻親自上門,要求冬修水利。
一葉可知秋,從他全力主張興修水利這件事上,便可以看出楊師道是一個能幹務實之人,是他楊元慶需要的那種大才,這一刻他改變主意了,他決定把楊師道拉攏過來,成爲自己的人。
但楊元慶也知道,楊師道畢竟是楊廣派來監視自己的人,要想拉攏他,一定不能着急,需要慢慢來,首先就是要先和他建立一種互信的關係。
想到這,楊元慶便誠懇道:“太守未雨綢繆,欲屯田自給,楊元慶當大力支持,讓五原郡真正成爲富民之地,需要我做什麼,太守儘管提要求,我當全力配合。”
楊師道大喜,連忙道:“我這次來找總管,是爲了民團之事,能不能.......”
每年的冬天是農閒之時,但同時也是防禦戰備最緊張之時,民團的訓練幾乎每天都要進行,而且十天就要進行一次二十里內的會練,時間非常緊張。
民團的存在其實也是楊師道最爲鬱悶之事,剛開始他還不太明白,但很快他便發現,儘管楊元慶是總管,按規定是管軍不管民,可民團這種制度卻使他間接地控制住了五原郡的青壯之民。
一個月前楊師道想建一座倉庫,徵用三千青壯民力,不料,一紙民團調令將他好容易才徵來的三千民夫全部調走,倉庫至今未建,令他心中又是惱火,又是無奈,這裡是邊疆,邊疆建民團自保是聖上特別批准,他又不能申請撤銷。
不僅是民團制度限制住了他的太守之權,同時還有軍戶制,兩萬餘軍戶也是由軍方直接管理,不歸地方官府,儘管開皇六年頒佈了軍戶歸地方管理的詔書,但那只是中原內地,邊疆依然是軍戶歸軍方直轄。
正是這些制度使他不得不來求楊元慶,楊師道剛開始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此時已經完全消失。
楊元慶雖然已決定支持楊師道,但他卻不能這麼輕易地答應,他沉吟一下道:“我能理解太守的難處,只是今年情況確實很特殊,西突厥已經被射匱可汗統一,而東方突厥卻是可汗新立,立足未穩,雖然突厥人也有冬不出兵的慣例,但冬天恰恰是偷襲良機,我很擔心西突厥射匱可汗會利用這個冬天偷襲東方突厥,或者偷襲豐州,來建立他的威望,所以今年冬天的防禦尤其重,而且昨天兵部調令已至,要調一萬軍隊去遼東備戰,豐州兵力不足,我更不敢大意。”
楊師道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楊元慶說得有道理,令他無法反駁,不料楊元慶卻又微微一笑,將話題轉了回來。
“不過興修水利也同樣重要,刻不容緩,這樣吧!今年冬天民團就不用訓練了,全部投入到水利河渠的修建,不過軍隊依然警戒,一旦有威脅的警報傳來,民團要立刻停止水利修建,如何?”
楊師道沒想到楊元慶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方案,讓他這一趟沒有白跑,這令他長長鬆了一口氣,同時心中也涌起一絲感動,楊元慶沒有刁難他,在涉及民生的大事上,依然是全力支持他。
“我完全同意,更要多謝楊將軍的理解和配合!”楊師道一臉誠懇,由衷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楊元慶注視着他的眼睛,徐徐道:“其實我和太守一樣,都是希望河套平原能恢復到西漢時的繁盛,不再被胡馬蹂躪,有我楊元慶在一天,我就絕不會讓胡馬踏入五原郡一步。”
太守和總管達成了一致,整個五原郡都動員起來,所有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子都必須參加到冬修水利的各項工程中去,十一月下旬開始,數十萬年輕青壯被組織起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冬修水利熱潮在河套平原的各地涌現,顯得今年的冬天也不再那麼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