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邊塞五原郡上下都處於一種冬修水利的熱火朝天中,但中原腹地卻依然籠罩在一片戰爭的陰雲裡,連新年元日和上元節都在一種極其冷淡的氛圍中度過。
連普通民衆也感覺到了戰爭即將到來,大家都捨不得花錢了,攥緊每一枚銅錢,孩子的新年衣服不買了,上元節的燈籠也翻出了去年的舊貨,桌上的飯菜也沒有往年豐盛,連累老祖宗的供品也比往年少了幾樣。
今天是正月二十,皇帝楊廣在江都巡視未歸,京城內格外安靜,大街上行人稀稀疏疏,上元節的節日氣氛已經完全消退了,京城內關於戰爭的傳言越來越濃,很多人家都不敢出門了,儘管這是發生在遼東的戰役,但皇帝和朝廷異乎尋常的備戰,讓每個人都生出一種錯覺,似乎戰爭就將在他們身邊爆發。
崇業坊內也一樣安安靜靜,楊府門前停了幾輛馬車,楊元慶的府邸和從前已略略有所不同,主要變化就是左邊多了一座軍營,駐紮五百士兵,這是大隋王朝爲保護邊疆重臣家眷而採取的措施,保護家眷的安全,但同時也是一種監視。
除了這座軍營外,楊元慶的府邸裡還駐有二十名武藝高強的親兵,日夜巡邏。
雖然楊府內也很安靜,不過新年過後,楊元慶的府邸裡卻比別人家更多了幾分緊張,算算時間,主母敏秋就應該在一月時生產,根據有經驗的產婆判斷,敏秋腹中的孩子極可能是男孩。
這可是楊元慶的第一個兒子,不僅府裡上下緊張,連裴府也跟着緊張起來,裴敏秋的大姑裴含玉,母親王氏都住進了楊家裡。
後宅內,裴敏秋靠在一牀軟褥上,正和母親王氏及大姑裴含玉聊天,她已經生過一個女兒,因此對生第二個孩子並沒有太多害怕,她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裡的動靜,一切都好好的,使她心裡很平靜。
“大姑,不是說幽姐已經許給郭家了嗎?怎麼又黃了?”
“哎!還到不了許的程度,只是雙方家長坐下談一談,最後郭家還是回絕了這門親事。”
“爲什麼?難道就因爲幽姐有一個已出嫁的名頭嗎?”
“也不完全是,因爲郭老爺子前幾天正好去世了,所以郭家就不想提婚事,當然,郭公子的母親確實有點嫌幽兒曾是王家之媳。”
“哼!嫁給郭家我還覺得有點委屈幽姐呢,
裴敏秋有點不高興道:“那個郭平整天遊手好閒,跟一幫權貴子弟胡鬧,他的名聲連我都聽說了。 ”
裴含玉苦笑一聲道:“我發現幽兒想出嫁真的有點難,想嫁好一點,人家嫌她是寡婦,嫁差一點,她自己也不願意,而且喪妻之人她也不願嫁,就這麼高不成低不就,她父親也拿她沒有辦法。”
這時,裴敏秋忽然覺得肚子有點疼,眉頭不由一皺,她母親王氏細心,連忙上前握住女兒的手問:“敏秋,是不是要生了?”
裴敏秋疼得眉頭揪成一團,小腹傳來的一陣陣劇烈疼痛讓她感到孩子要出世了,她臉上蒼白,滿頭大汗,顫聲道:“好像是的....小冤家要出來了!”
“快!快去叫產婆!”
兩名丫鬟跑出去,裴含玉去安排燒熱水,出塵和綠茶也聞訊跑進來,扶住敏秋,又命人去找躺輿,整個裴府上下亂作一團......
中午時分,房間裡傳出一聲響亮的啼哭,隨即產婆高聲道喜,“恭喜夫人,是一個公子!”
大業七年正月,楊元慶的第一個兒子誕生了,消息傳遍京城,有人歡喜,有人嫉妒,上門道喜的官員夫人們絡繹不絕,百忙之中,出塵卻沒有忘記最重要之事,她立刻安排一名親兵火速趕往豐州,向楊元慶報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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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喜得貴子的消息也同樣傳到了楊府,家主楊玄感此時隨聖駕去江南巡視,家中對外的事務都是由族弟楊玄挺負責。
楊府在京城的宅子位於尚善坊,佔地極大,約一百二十畝,和京城宅子的面積一樣,這是楊素當年修新都時,特地給楊家留下的一座風水寶宅,也是整個京城的第四大宅子,僅次於齊王宅、晉王宅和樂平公主宅。
如果僅從面積上說,這個不是問題,楊家並沒有逾規,但和別人家府宅一對比,問題就出來了,洛陽的面積本來就比長安小,所以各家權貴的京宅都普遍比長安要小。
本來楊家在長安的府宅佔地就能排進前十,現在別人家在變小,而它卻不變,這就使楊府鶴立雞羣,如果楊素在世,或許問題還不大,可楊素死後,楊家地位迅速衰落,它卻依然佔着比皇族還大的宅地,尤其是坐落在號稱京城第一坊尚善坊這樣的風水寶地內,這也是皇帝楊廣對楊家心懷不滿的原因之一。
楊府內,楊玄挺穿過一條小巷,來到了後宅,準備向鄭夫人報告楊元慶得子之事,楊玄挺對鄭夫人極爲不滿,如果不是因爲楊元慶之事,他根本就不會跨進大哥院子一步。
現在楊家絕大部分族人都不喜歡鄭夫人,以前大家體會不到,可當鄭夫人掌握了財權後,大家便漸漸被她的所做作爲激怒了,如果僅僅是偏心,這個房分多一點,那個房分少一點,或許只會是一種抱怨。
但鄭夫人卻未經族人同意,擅自將楊府一些珍貴之物送給外人,甚至孃家,有人親眼看見在鄭家書房內懸掛着一幅顧愷之的《斫琴圖》,鄭善果也毫不掩飾說這是真跡,可這副畫的真跡是開皇十年從南陳皇宮繳獲後,先帝賜給了家主楊素,一直便收藏在楊素書房內,現在卻跑到了鄭家。
大家都心裡明白,這必然是鄭夫人私自給了孃家,令楊家上下激憤,一致要求家主更換掌管財權之人,但楊玄感卻因爲朝務繁忙,沒有時間處理此事,一拖再拖,本來今年新年族會時要討論此事,不料楊玄感卻跟聖上南巡去了,更換掌財人之事又沒有結論,衆人都對楊玄感失望之極,使楊玄感在族內的聲望遭受到了重大挫折。
楊玄挺對鄭夫人反感的另一個原因,是鄭夫人挑起了楊家的嫡庶對立。
他以前掌管楊府財權時,都恪守嫡庶四六分帳的家族規矩,每年元日前兩天,家族都要進行一次錢糧分配,這是年例,是各房很重要的收入。
一般是先由族會決定一個總額度,然後按嫡庶四六分配,嫡房拿大頭,庶房拿小頭,今年由於家主不在,大家便決定按照去年的標準來分配,不料鄭夫人爲了討好嫡房,保住自己的財權,擅自改變了標準,改成了嫡庶三七分。
這使得本來僧多粥少的庶房們收入更加微薄,遭遇到不公平待遇的百餘家庶之偏房心中都極爲不滿,庶房不買帳,嫡房不領情,楊府這個月上下都充滿了敵視的情緒,整個新年氣氛被破壞了。
這件事已過去了二十餘天,庶房始終沒有鬧起來,主要是沒有人願意領頭,大家都指望着家主回來處理,事態已經漸漸平息,此時楊玄挺老遠便聽見家主院子那邊傳來一陣叫喊聲,人聲鼎沸,他心中一驚,這是出什麼事了?
楊玄感的家主院位於楊府正中,是一間重院,佔地足有八畝,大院子裡套着小院子,還有獨立的花園,他的兩個兒子各擁有一座獨立院子。
此時在家主院的外院內聚集了上百名楊家年輕子弟,全部都是楊家庶孫,他們在楊巍的帶領下,羣情激憤,在家主院中抗議示威,要求鄭夫人補還庶房的錢糧。
楊巍還沒有回豐州,因爲觀王楊雄跟隨皇帝南巡,還沒有返京,不過楊巍也沒有在京城傻等,他帶妻兒隨父母去了蜀中,恭賀外公六十歲壽辰,前天才返回京城,一進楊府便聽說了嫡庶分配不公之事。
楊巍從小就是庶孫首領,這兩年當上鷹揚郎將,統領上千人,更練就了一種號召能力,加上他性格剛毅耿直,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不公平的事情發生。
他當即挺身而出,率領一百多名年輕的庶孫們來前來家主院鬧事,逼迫鄭夫人讓步。
家主外院內,楊巍全身盔甲,手中拎着他那一百二十斤重的八楞鐵錘,就彷彿要上戰場廝殺一樣,在他身後,百餘名第三代庶孫們個個眼中滿含憤怒,手執族旗木棍,羣情洶涌,不斷地大聲叫喊。
“還我們的錢糧!”
“家主換人!”
“鄭家人滾出去!”
.........
楊家十幾年來積累的嫡庶矛盾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
楊玄挺大怒,衝進院子對楊巍怒斥:“三郎,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家主院,你是要犯上嗎?”
楊巍硬着脖子對抗道:“挺三叔,既然家主已經破壞了規矩,那我們也要建立新的規矩,我們要求嫡庶平等,庶房每戶的月例和年例都要和嫡房一樣,你能答應嗎?”
“胡鬧!你們簡直太胡鬧,都給我回去。”
“不回去!”
百餘庶孫一起大吼,他們的怒火沸騰了,甚至有人掄起木棍向楊玄挺打去,楊玄挺嚇得跑出院子,他也感到事態嚴重,立刻跑去找其他嫡子商議對策。
楊巍手一擺,百餘名庶孫們頓時安靜下來,他高聲道:“有人不講規矩,但咱們講規矩,咱們不打長輩,也不傷人,但這一次咱們就要抗爭到底,大家聽我的,如果嫡庶不能平等,咱們就不罷休!”
“決不罷休!”
吼聲如雷,在楊府上空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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