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內一派熱鬧喜慶,昨天楊元慶被封爲幽州總管,而今天楊元慶分別多年的親人又重新團聚,楊府上下儼如過節一般,爲慶祝這種喜慶,楊元慶特地下令,楊府下人親衛,每人賞錢百吊,楊府內每個人都笑逐顏開,令人歡欣鼓舞。
房間裡其樂融融,楊元慶和嬸孃在述別來之情,雖然已分別十三年,但嬸孃的容貌基本上沒有變,只是眼角多了幾絲皺紋,還是那般清秀,笑容依舊溫柔,她的親言細語使楊元慶感受一絲母親般的關懷。
“嬸孃現在還在衡山嗎?”
“現在不在衡山了,我們一小部分人在衡山,大部分人都搬去丹陽郡,多虧你給我們的莊園,使我們南華宮的孤兒們有了安身之處,也有了糧食來源。”
沈秋娘的語氣中充滿了感激之情,她笑道:“今年收成不錯,大夥兒都商量着進京來看看你們,送一點我們親手種的瓜果,我想着多年未見我的元慶孩兒,就由我來送,老太太要見重孫女,也硬要和我同來。”
旁邊的沈婺華已正式出家爲尼,法號觀音,她是帶發出家,身着寬大的比丘尼袍,手中握一串念珠,容貌莊嚴慈祥,懷中摟着楊元慶的兩個女兒。
聽沈秋娘說到自己,沈婺華也笑道:“我雖年邁,一路上可沒有麻煩你,你胳膊疼痛時,還是我照顧你。”
楊元慶頓時想起嬸孃受過傷,連忙關心地問道:“嬸孃的胳膊還沒有好嗎?”
“早年落下了根,冬天就會隱隱作痛,不過你送我這對鐲子很好,帶上它,我感到手腕上有暖意。”
沈秋娘的手腕上戴有一對溫潤的玉鐲,這還是當初楊元慶從蕭銑手中買到,送給了嬸孃,一直就是她最珍貴之物,再缺錢她也捨不得賣。
她見楊元慶臉上充滿了關切,連忙笑道:“不用擔心,我平時都很注意保暖,好幾年都沒有疼了,只是這次我們是乘船到荊州,江面上風太大,所以老毛病有點發作,上了岸就好了。”
沈秋娘懷中抱着楊元慶未滿一歲的兒子,她看了看房間裡的敏秋等人,對楊元慶語重心長道:“元慶,你過得好,嬸孃就很高興,但有一句話嬸孃一定要說。”
“嬸孃有話儘管說。”
沈秋娘嘆了口氣,對裴敏秋道:“其實我應該是對敏秋說,元慶雖然是楊家人,可事實上他和楊家非常疏遠,從小就是這樣,他父親也沒當他是兒子,說他是孤兒也不爲過,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元慶能有一個自己的家族,子孫昌盛,你們現在只有一個兒子,真的是太少,敏秋,你明白我意思嗎?”
裴敏秋默默點頭,“嬸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盡力做好。”
沈秋娘笑道:“好了,我就說這一句,別的就不羅嗦了。”
這時,管家婆在門口道:“老爺、夫人,晚宴已經準備好了。”
楊元慶起身笑道:“晚宴好了,我們吃飯去。”
“吃飯嘍!”兩個小姑娘搶先奔了出去。
楊元慶扶住姑祖母,衆人說說笑笑,一起向餐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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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的府邸沉浸在一片歡笑之中,而尚善坊的楊府卻被一片愁雲籠罩,楊玄感被免去尚書和太尉之職,貶黜爲東平郡太守,這對楊家無疑是晴天霹靂,這甚至比大業三年楊約被免職還要嚴重。
這就意味楊家失去高門身份,從大隋王朝最耀眼的頭等家族,淪落爲二流家族,除了已隨風逝去的輝煌,楊家再也拿不出別的可炫耀的資本。
整整一天,楊玄感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情緒異常低落,此時他心中充滿了對鄭家痛恨,正是這種痛恨使他對妻子的一點點歉疚感也蕩然無存,他相信,鄭家對楊家的打擊必定得到了妻子的默許。
此時,楊玄感考慮得更多的是他的大事,沒有了尚書、太尉頭銜的光環,還有多少人願意跟隨他舉事?他原本雄心勃勃的計劃,被一盆冷水澆個透心涼,現在再說舉事,恐怕連家族內部都要反對他了。
楊玄感揹着手,在房間裡焦慮地來回踱步,真的要放棄嗎?放棄父親留給他的大業,放棄自己多年的夢想,就這麼忍辱偷生地過一輩子?他不甘心!可是舉事,他又一無所有。
楊玄感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內心的糾結使他憤懣得幾乎要大喊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管家的稟報,“老爺,蒲山郡公求見!”
楊玄感精神一振,他霍地轉身道:“快請,請到我書房來!”
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有好幾撥客人來訪,楊玄感誰也不見,惟獨李密的到來,使他如極度乾旱的土地獲得春霖,頹廢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來。
片刻,李密走了進來,一進門便拱手笑道:“可喜可賀!”
楊玄感一怔,李密給自己賀喜,何喜之有?他一頭霧水,卻不好直接問,便苦笑着請李密坐下,又命侍女上茶。
侍女上了茶退下去,房間裡就只剩下李密和楊玄感二人,楊玄感這才問:“賢弟向我賀喜,我何喜之有?”
李密微微一笑,“明公被貶官是否感到很沮喪?”
楊玄感嘆口氣道:“賢弟進府時難道沒有察覺到楊府的壓抑嗎?你可看見楊家誰有笑臉?”
“這就是明公只見其弊而未見其利,可在我看來,明公被貶爲太守除了面子上有點損失外,其他並無損失,相反,明公爲太守將大事可濟,所以我纔要恭喜。”
楊玄感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他忽然明白了李密的意思,他已經決定反隋,還要在意什麼升官貶官嗎?對於起事而言,太守可比尚書有利得多。
楊玄感畢竟做了二十幾年官,經驗豐富,他今天只是鑽了牛角尖,加上被貶官的巨大心理失落,使他一時看不清形勢,以至於一直陷於沉淪之中,而李密的的一席話儼如刮過他心中的狂風,使他的心中迷霧被吹散一空,頭腦頓時清明起來。
楊玄感沉思片刻又問:“我現在擔心的是,我失去了尚書之位,一但我起事,還會有多少人追隨?”
李密呵呵笑了起來,“以蘇威地位之高,公以爲他若起事,又會有多少人支持?”
一語驚醒山中人,楊玄感終於恍然大悟,他若起事,別人看的是他父親楊素,而不是他楊玄感,心中最後一塊大石去了,他心中頓時輕快起來,連忙拱手道:“那我該如何行事,請賢弟指教。”
李密已胸有成竹,笑道:“我有三策,可助明公成大事!”
“請講!”
“第一策叫韜光隱晦,明公可以縱情酒色,迷惑今上,不能被今上察覺到你的一絲一毫野心;第二策則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公既是東平郡太守,便可以藉口平息境內匪患,擴大郡兵,同時暗中招兵買馬,比如東平郡的鉅野澤便是最好的養兵之地,甚至可以派遣子弟假冒造反亂匪,積蓄力量,現在天下盜匪四起,東平郡出現兩支也極爲正常。”
李密說到這裡,令楊玄感拍案叫絕,“高明!”
讓子弟冒充盜匪,一則可以他的太守身份可以掩飾並照顧,二則他又能暗中積蓄力量,此計高明之極,他笑道:“我這才明白爲何做太守比尚書起事更加容易,賢弟果然有見識,那第三策呢?”
“第三策就是北聯元慶了,元慶是幽州總管,這麼一支重要的力量如果能抓住,那麼天下唾手可得。”
第三策卻讓楊玄感陷入沉思,良久,他嘆息一聲,“元慶不會助我!”
李密搖搖頭笑道:“不是他助不助的問題,明公若起事,他無路可走,難道皇帝還會讓他再掌軍權?不管他願不願意,他也只能跟着起事,所以明公起事不能僅考慮自己的條件,也要替元慶考慮,必須等雙方條件都成熟才能起事,決不能倉促。”
“我明白了!”
楊玄感緩緩點頭,他又問:“我去東平郡,賢弟還留在京城嗎?”
“我當然也會跟去,不僅如此,我也準備暗中拉一支義軍,以助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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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密去拜訪楊玄感的同時,一輛馬車也在位於觀德坊的元壽府門前停下,元弘嗣從馬車上走出,匆匆走上了臺階,元敏在大門前已經等候多時。
“別人都到了嗎?”
“都到了,就等四叔,請跟我來!”
元敏帶着元弘嗣向父親的書房走去,元弘嗣今年約五十餘歲,長得相貌堂堂,身高六尺二,魁梧高大,他現任門下省納言、太子少師,是朝廷重臣,也是元家在朝廷中的代表人物。
元弘嗣是前任幽州總管,他一直在幽州做官,在幽州總管的位子上便呆了近七年,在幽州培養了大量心腹,這次楊廣突然換邊將,使他措手不及,也打亂了元家的部署。
今天聖上正式下旨,封楊元慶爲幽州總管,着實令元弘嗣憂心忡忡,天一黑,他便來找元壽商議。
元壽書房內,長子元尚武、次子元尚俊,以及元壽之弟元謖,以及另一個族弟元文都,都已經到齊,就在等元弘嗣的到來。
元文都也頗得楊廣的重用,楊元慶辭去御史大夫之後,便是由他接任,只是元文都爲人低調,話不多,今天的會議極其重要,所以他也來參加了。
“抱歉,我來晚了!”
元弘嗣快步走進房間,帶來一陣風,元壽笑着擺擺手,“就等你了,快坐下吧!敏兒也坐下。”
元氏家族分爲數十房,也有近千人之多,今天來元壽書房開會的,都是元壽最信得的心腹族人。
元壽臉色肅然,對衆人道:“今天讓大家來開會,就是和大家正式商議,我們元氏家族該如何準備,怎麼才能奪回本應屬於我們拓跋氏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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