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心中多少有一點歉疚,畢竟盛彥師是他的心腹,盛彥師的投降,他應該承擔很大的責任,還有皇叔李神符之死,他也有一定責任,畢竟是他極力勸說父皇從河西出兵。
但父皇卻絲毫不提追究責任,這讓他心中十分感動,唯有替父皇分憂,他才能心安。
李建成話音剛落,陳叔達便反對道:“不妥,殿下貴爲大唐儲君,不應以身涉險,微臣願意出使。”
陳叔達擔心太子出使隋軍後,李世民在背後施冷箭,再挑起戰爭,太子在隋軍中就危險了,所以他反對太子親自出使。
李建成自有他的想法,他需要在政治上主導隋唐之間的關係,在戰爭皆敗的情況下,他要奪回應對隋朝的主導權,這對鞏固他的太子之位,將有極大好處。
李建成一擺手,“陳相國不必相勸,時間不能再拖,必須要儘快議和,和楊元慶直接談判會更有成果,按照對等原則,應該是由我去和楊元慶談,至於危險,那就不必擔心了,楊元慶是堂堂楚王,不至於傷害我。”
李淵也傾向由太子去談判,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在殿外稟報:“秦王殿下求見!”
其實這次軍國廷議和李世民也有關係,本應把他也叫來一同議事,只是李淵聽說世民病了,所以沒有派人去通知他。
現在既然世民已到,那也只能讓他參會,李淵點點頭道:“宣他覲見!”
“陛下有旨,宣秦王覲見!”
在侍衛的高喝聲中,李世民匆匆走進偏殿,他剛要跪下行禮,李淵止住了他,“皇兒有恙在身。不必行大禮了,賜座!”
“謝父皇賜恩!”
李世民走到右面最末一個位子上,他卻不急坐下,躬身道:“父皇,兒臣有重要事情需要向父皇上陳。”
李淵猶豫了一下,其實他不想讓次子世民來參加議事,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那是因爲世民是主戰派。李淵不想他來擾亂議和。現在世民有事要說,李淵便猜到了幾分。
“皇兒有什麼事,晚一點再說吧!”
李世民咬了一下嘴脣,“可是父皇,事情確實很緊急。”
李淵見他一定要說,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勉強道:“皇兒有什麼事?”
李世民向前走一步,躬身急道:“父皇,兩萬河西軍在會寧郡全軍覆沒。現在河西只有張掖一萬駐軍,楊元慶焉能不知,他必然會派兵取河西。兒臣懇請父皇立刻派兵去增援河西,保住我們牧場。”
李淵當然知道河西危急,但他現在就是害怕和楊元慶再打仗,他便刻意不提河西之事,衆人也明白李淵的心思。也閉口不提河西,不料李世民卻一下子把這件事揭開了。
李世民的建議正好戳中了李淵的痛處,他極爲不悅道:“現在朝廷財力已無法再支撐戰爭,你讓朕怎麼出兵?”
李世民感覺到了父皇不悅,但有些話他必須說,從父皇的語氣中李世民也聽出他似乎準備放棄河西,他心中大急,連忙道:“父皇,河西牧場現有四十萬匹戰馬,唐軍戰馬大多已老邁,正是換馬之時,若河西被隋軍佔領,唐軍將無騎兵,父皇,河西戰略要地,萬萬丟不得!”
李淵陰沉着臉,一言不發,朝廷內也是一片寂靜,氣氛尷尬而緊張,裴寂知道李世民的話已經觸怒聖上了,讓聖上下不來臺,他心中暗暗着急。
裴寂見誰都不說話,只得勸李世民道:“殿下不要再一意孤行,聖上當然也不願丟掉河西,誰也不願意,只是現在需要考慮大局,先與隋朝和解,這纔是當務之急,河西失去了也只是暫時,等我們實力足夠,可以再奪回來嘛!”
李世民也有些惱火了,他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什麼叫等我們實力足夠,現在我們實力還不夠嗎?關中有二十一萬大軍,關南還有兩萬唐軍,楊元慶有多少軍隊?他無非是派裴仁基的一萬多軍隊去攻打河西,最多加上蘇定方的一萬軍,那現在會寧軍只剩下楊元慶一萬軍,他還要收編降軍,我們怕什麼?”
李世民又上前一步,向李淵懇求道:“父皇,請讓兒臣領軍三萬,我不打河西,就直接進攻會寧郡,裴仁基的軍隊必然會撤回來,這時再派兩萬軍急援河西,河西可保,四十萬戰馬可保,肯請父皇答應。”
李淵慢慢悠悠道:“朕就是聽信你的話,出兵中原,出兵關內,結果呢?長安被攻破,朕幾乎被俘,朕的皇后也受驚而崩,而你卻拖延時間不肯回援,朕已經不想和你計較了,你卻不知好歹,還要逼朕出兵,你可以讓唐風來監視朕呀!抓住朕的把柄,朕就乖乖聽你話了,行不行?”
李淵語速很慢,語氣也不嚴厲,但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刺在李世民的心中,他驚得雙膝跪下,淚流滿面道:“兒臣一心爲大唐社稷,絕無半點私心,願掏肺腑給父皇!”
衆人大臣都感到了李淵的殺機,他們一起跪下,“陛下,秦王是爲社稷,意見可以不同,但並無欺君。”
李建成也上前躬身道:“父皇,二弟管軍事,不瞭解政務情況,兒臣可以理解他的焦急,懇求父皇看在他一心爲社稷的份上,恕他妄言之罪。”
李淵只覺自己疲憊不堪,他病體未愈,實在沒有精力再管這麼多事情了,便嘆口氣道:“你看看自己的兄長,這個時候他還替你求情,你不覺慚愧嗎?也罷,看在你一心爲社稷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的尚書令就暫時放下,去吧!”
李淵追究李世民之罪,根源還是出在李世民在接到聖旨後,沒有立刻回兵,而是繼續攻打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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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李世民攻打洛陽,現在又要拱手交給隋軍,這讓李淵無法向臣民交代。這就讓李淵對李世民極爲不滿,甚至有了幾分猜忌。
有人常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事實上,誰敢不受就是死,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周亞夫之死。根子不就出在細柳營嗎?
外人尚如此。父子之間的軍權之爭,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李淵任何事情都可以容忍兒子,甚至包括太子和尹德妃有暗中聯繫,只要不涉及男女,李淵也可以不追究。惟獨在軍權上,李淵一絲一毫都不會容忍。
李世民在接到聖旨後,只派出一萬軍前來支援。隔兩天又派三萬人,雖然他解釋一萬軍只是前鋒,李淵從他隔兩天攻破洛陽後纔派三萬軍。便知道李世民壓根就不想派援軍,他是想攻破洛陽,而不管自己死活,李淵又忽然想到了五子李智雲之死。
李淵將恨和猜忌壓在心中,今天是忍無可忍才流露出來一點點。就是這一點點,他便罷免了李世民的尚書令之職,令李世民大爲震駭。
他含淚磕了三個頭,慢慢退下去了,走到大殿外,李世民忽然想起母后已死,從此再無人替他說話,他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李淵駁回了李世民要求出兵河西的請求,終於做出了決議,由太子李建成爲主使,陳叔達爲副使,大將段德操率三千軍隊護衛他們前往會寧郡和楊元慶談判議和。
竇軌從宮裡出來,他心情着實有點鬱鬱不樂,他沒有回府去用午飯,而是直接換了一身便服,來到東市的一家酒肆用餐,酒肆叫做藍田人家,就是竇家的產業,規模在長安城也能排進前五。
由於受到隋軍攻破長安城的影響,長安城這些天的商業普遍都不太好,大家不肯輕易花錢,攢下錢以備急需,藍田酒肆從前是賓客盈門,而這些天明顯客人不足,一樓一半的位子都空着。
竇軌進了酒肆,掌櫃見是家主來了,嚇得連忙上前伺候,又命人去四樓安排雅座,竇軌擺擺手,“不用去四樓,在二樓靠窗找個位子便可,給我來一壺酒,再來幾樣小菜。”
“小人明白,家主請上樓!”
竇軌上了二樓,二樓人稍多一點,但也有四成的位子空着,人聲嘈雜,各自在議論着感興趣的話題,細細一聽,大部分都和會寧郡有關。
竇軌在一張靠窗的桌前坐下,已經有夥計飛奔送來酒菜,竇軌點點頭,對掌櫃和夥計道:“你們去忙吧!我自己來。”
掌櫃和夥計慢慢退下,竇軌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不由長長嘆了口氣,他心中很焦慮,作爲家主,他不可能不考慮竇家的未來,眼前的時局他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隋朝佔領關中,將唐朝趕去南方已是大勢所趨,那時,竇家該怎麼辦?關隴貴族們該怎麼辦?
從前,竇軌總覺得唐朝有河西、有關隴、有巴蜀、有荊襄,大軍三十餘萬,實力強大,而隋朝只有一個河東,河北和中原都千瘡百孔,人口銳減,經濟破壞嚴重,隋朝的實力明顯弱上一籌,根本就不是大唐的對手。
但自從他親眼看見楊元慶率領一萬騎兵橫掃關中,攻破長安,他便明白了,唐朝根本就不是隋朝對手,屢戰屢敗,他也很清楚唐朝失敗在哪裡?
如果把唐朝比作一個人,這個人有遠見,有大局觀,戰略眼光很強,什麼事都能提前看到,而且身材魁梧,體格強壯,似乎很厲害。
可具體做起事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任人唯親,剛愎自用,心懷猜忌,才俊之人一概不用,裴寂、封德彝這等吹噓拍馬之人卻得高用,正因爲如此,這個人才屢戰屢敗,幹什麼都失敗,僅靠一點老本度日,把好好的一個帝國毀掉了。
唐朝不就是這樣一天天走向衰落嗎?最後民心軍心喪盡,衆叛親離。
竇軌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他忍不住再嘆息一聲,他也知道,獨孤家和隋朝已經暗通款曲,給自己尋找後路了,難道竇家也要走這條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