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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二驚魂未定,狠狠喘了幾口粗氣,這才連連擺手,有一句沒一句道:“嚇死人了……幸虧跑得快……我的個娘哩……”
洪老爹啐道:“啊呸!莫非撞鬼了不成?”
他轉向大郎,示意道:“這孩子都二、三十歲了,嘴巴還不利落,孃胎帶出的毛病,你且分說一二,省得大家夥兒着急!”
大郎將火把插在棚子的立柱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猶自難以置信,連連搖頭:“我倆進村之後,本想討些柴米,卻從村頭走到村尾,一個人都沒瞧見……”
寧二稍稍回過神來,伸着腦袋附和道:“莫說人影,雞犬都沒有……”
大郎接着說道:“於是逐一查看,誰料家家戶戶都敞着門呢,我尚自納悶,寧二這廝二卻是二話不說撒腿就跑,着實嚇我一跳……”
寧二道:“可不嚇人……”
從兩人的話裡不難知曉,村子好好的,人卻不見了,恰逢陰雨連綿,聽起來着實詭異。
馬爺微微皺眉,站起身來,扶了把腰間的短刃,大手一揮:“洪夫子在此守候,你二人隨我前去查看!”言罷,他擡腳衝入雨霧。
大郎忙又摘下松明火把,順手推搡着寧二跟着跑了出去。
洪老爹與牛夯、常把式留在原地,不忘吩咐道:“且將四周照亮,各自多加小心……”
蠻子再次返回大車前,抽出幾根火把插在涼棚的四周,遲疑了片刻,又點燃一根舉在手裡,頭頂着一小塊雨布,獨自奔着馬爺三人追去。
天已黑沉,雨聲簌簌。
蠻子腳下打滑,不敢走快。
村口就在三十丈外,幾個喘息的工夫便到。
一棵歪脖子老樹杵在路邊,枝葉婆娑。再往前去,則是石碾、磨盤、水槽等物。接着便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屋門半開。隨着風雨吹動,門扇吱呀有聲。
蠻子高舉火把,稍稍打量,便覺着頭皮發緊,急忙繼續往前。而沒走多遠,路旁又是一間草屋。他忍不住慢慢停下,將火把探入半掩的屋門。少頃,不見動靜。他壯了壯膽子,悄悄移動腳步。
屋內陳設簡陋,與窮苦人家沒甚兩樣。低矮的木桌上,擺放半碗殘羹,卻罩了一層淡淡的灰塵,像是才吃一半便匆匆擱下的情形。
蠻子慢慢轉身,就要出屋,忽又火把一揚,頓時瞠目不已。
屋門的背後,躺着一隻花狗,卻已死了多時,只剩下皮包骨頭,兩眼怒凸,呲牙咧嘴,很是驚恐駭人的樣子。
蠻子怔怔片刻,猛地跳出門外,恰見三道人影舉着火把迎面走來,他這才暗暗長舒了口氣。
馬爺帶着一身雨霧腳下生風,揮手叱道:“在此作甚?回去!”
寧二抱着一捆劈柴擦肩而過,狐疑道:“蠻子,撿到金銀不得獨吞哦……”
蠻子也不應聲,默默隨後而行。而他眼前還是浮現出那隻花狗的猙獰嘴臉,只覺得後脊背冷颼颼的。
馬爺回到草棚,抖動着身上的雨水:“村前屋後,井然有序,卻不見一個人影,着實古怪……”
他衝着圍上來的衆人分說一二,就地坐下,招手吩咐道:“且點上篝火……”
寧二放下劈柴,牛夯摸出火摺子。
片刻之後,火光熊熊升起。
而圍坐四周的衆人還是神色惴惴,一個個忐忑不安。
洪老爹揪着鬍子,沉吟道:“是躲避災禍的闔村遷徙,還是其它的什麼緣故,眼下不得而知……”
馬爺倒是神色如舊,擺了擺手道:“且歇息一晚,有事明早再說不遲。大郎二更、牛夯三更、常把式四更、我守五更……”他話雖輕鬆,卻給衆人排起了值更守夜的差使。
衆人匆匆吃喝過罷,各自帶着心事就地歇息。
馬爺倒頭就睡,卻臉衝着村口的方向,手裡緊緊攥着短刃的刀柄……
翌日,雨下不停。
馬車載重,道路泥濘,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便不能不就昨晚的疑惑有所計較。否則衆人難以安心,凡事還須弄個明白纔好。
馬爺留下洪老爹與蠻子看守車馬,帶着大郎等四人再次冒雨進村。
不過,這次衆人頂着斗笠、披了蓑衣,並隨身攜帶着短刃棍棒而以防不測。
灰濛濛的天光下,小小的村子盡入眼簾。
五人從村頭開始,逐門逐戶查看,一炷香的時辰過後,來到了村尾的土崗上。查看的情形與昨晚相仿,杳無人跡的村子依舊是籠罩在詭異的死寂之中。
馬爺站在土崗上,以手遮額凝神遠眺,少頃,示意道:“前不遠有片樹林,且去瞧瞧……”他似有覺察,猛然回頭:“寧二呢……”
不遠處的院落裡冒出寧二的身影,一邊裹紮着腰帶,一邊擡手招呼道:“馬爺,我拉尿呢……”
他話音未落,腳下打滑,“撲通”摔個仰八叉,一個銅腕從懷中跳出來滾出老遠。
馬爺微微皺眉,哼了聲轉身就走。
大郎、牛夯與常把式三人低聲譏笑,各自幸災樂禍。
小樹林就在百丈之外的土丘背後,地勢沉降,雨水彙集,成了一片水窪。
衆人踏着泥濘來到此處,繞過小樹林,尚未緩口氣,一個個愣住了。
水窪中竟然隆起一座座土包,二、三十之多。有的已被雨水沖塌,而有的則是露出殘肢斷臂,並在雨水的浸泡下腐爛成骨,慘不忍睹。再有陰風盤旋而冷森莫測,頓時叫人毛骨悚然。
不用多想,這就是亂葬場、野墳堆。
大郎失聲道:“我的天吶,村裡人莫不都已埋在此處,怕是患了癘氣,無一倖免啊……”
常把式點頭嘆道:“闔村皆歿,真夠慘哩!”
馬爺也是錯愕不已,隨即又鬆了口氣,道:“若真如此,倒也無妨,只須多加小心,切勿沾染晦氣!”
寧二微微變色,急忙從懷裡掏出銅腕扔了出去。
癘氣,又稱疫氣,據說來自鬼神,生死莫測……
……
草棚子下,只剩下了老少二人。
蠻子閒着無事,照看起牲口,待忙活片刻,站在棚下甩着腳上的泥巴。
洪老爹盤膝而坐,沒精打采。面前的篝火已然熄滅,餘燼尚在。他伸手從灰堆裡翻出一塊烤焦的乾糧,喚道:“蠻子,餓了吧,且墊墊肚子,若等寧二返回,你一口都吃不上……”
蠻子走到了近前,清瘦的面頰上帶着隱隱的感激之色,也不言語,坐下抓起乾糧啃食起來。
洪老爹拈着鬍鬚,笑道:“你這孩子老實巴交的,出門在外難免吃虧,要學着心思活泛些,多賺取幾錢本金,也好成個家,不要像我這般老無所依……”
蠻子手上一緩,擡起清澈的眼光,嘴巴嚼動幾下,一字一頓道:“老爹,我給你養老送終!”
洪老爹嘴巴一咧,竟扯下幾根鬍鬚。
蠻子卻不再多說,只管低頭吃着乾糧。
洪老爹愣怔了片刻,隨即又不以爲然地搖搖頭,而帶着眼屎的眸中卻是泛起一絲暖意,自言自語道:“你這孩子……”
小半個時辰過後,外出的一行人回來了。
大郎、寧二與常把式各自扛着幾塊門扇用來燃火,並拿出兩個陶盆接盛雨水。依着馬爺的吩咐,不管村裡又沒有瘟疫,爲了謹慎起見,遠近的井水與河水均不宜飲用。
馬爺與洪老爹知會了一聲,又去查看馬車,見車上之人昏死如舊,脈動依然,並未腐爛,便讓牛夯與蠻子給搬至棚下通風,以免毀了身子。寧二卻是頗爲顧忌,而嚷嚷了幾句沒人理會只得作罷。
雨,依然下着,且時斷時續,好似沒個盡頭。
衆人只得躲在草棚下,等待着天晴的時候。
而每到晚間,馬爺還是派出值更的人手。小心無大錯,更何況置身於這詭異的坡下村。白日來臨,左右無事,也不便外出,衆人索性接着睡覺歇息,或是說着閒話打發苦悶無聊。
棚子的角落裡,則是躺着那個死人般的年輕男子。初始還讓寧二有些不自在,漸漸的便也不再理會。
而蠻子喜歡獨處,便時常坐在那人的身旁,當清風吹來,雨布滑落,他見對方的臉上帶着泥污,心生惻隱,便拿了手巾幫着擦拭。與其想來,那人的魂魄或在天上流連忘返……
一連半個月過去,連綿不絕的雨水漸漸停歇。直至傍晚時分,沉沉的烏雲終於閃開縫隙,一輪明月時隱時現,淡淡清輝若有若無。
衆人見天色好轉,說笑聲輕快起來。隨着篝火燃起,便是烤食的乾糧都多了幾分滋味。
馬爺呷了一口酒,撫須說道:“只須晴上個三、兩日,曬乾地皮,便可動身啓程,一月之內準到韓水渡,呵呵……”
洪老爹跟着笑道:“憋悶多日,身子骨都酥軟了,再這般下去,整個人都要爛在此處……”他趕着話頭,好奇道:“那人毫無生機,遲遲不見魂轉,與死了沒甚兩樣,卻又肉身完好,着實罕見啊!我記得有個說法,人死成煞,僵而不化……”
衆人好奇,皆附耳細聽。
寧二忍不住問道:“何爲僵而不化?”
洪老爹轉向寧二,一本正經道:“僵而不化者,是謂屍變……”他見對方躲閃,湊過去繼續道:“屍變總計十八種,容我給你一一道來……”
寧二猛地跳起,連連擺手:“老爹你饒了我吧,夜黑嚇人啊……”他心裡發虛,禁不住扭頭看向四周,忽而腳下一軟差點栽倒,愕然失聲道:“僵……殭屍……”
衆人只當是洪老爹存心捉弄寧二,各自呵呵直樂,而隨聲看去,均是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