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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棚子裡,餘下的衆人尚在不知所措。
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兩位仙長,帶着三具殭屍跑遠了。而突然醒來的無先生,則是由蠻子與牛夯揹着追了過去。
天上的月光不見了,黑暗中一陣冷風襲來,火把搖曳,馬兒嘶鳴。沉沉的夜色之中,霎時多了幾分莫名的寒意。
寧二打了個哆嗦,急忙蹲在篝火邊,兀自兩手抱膀,餘悸未消道:“蠻子與牛夯慘嘍,只怕要被吃的不剩骨頭……”
衆人又是心頭一沉,慢慢湊到篝火前坐下。靜寂中,重重的喘息聲與燒柴的噼啪聲此起彼伏。
片刻之後,大郎忍不住問道:“無先生……是人是鬼……”不待有人答話,他忙將手中的劈柴扔進火裡。
常把式帶着慎重的口吻,肯定道:“之前的兩位仙長稱呼他爲鬼前輩,可想而知啊!許是被泄露底細,便帶着蠻子與牛夯趁夜追殺……”
“咳咳……”
洪老爹咳了一聲,一口濁痰吐在火堆裡:“這回麻煩大了,只怕你我逃難此劫啊!據說鬼物最好吞噬陽氣,而蠻子與牛夯皆爲童身血旺之人……”
你一言我一語,愈說愈嚇人。
馬爺不耐煩了,張口叱道:“都給我閉嘴!”四下裡頓時無聲,而驚秫與恐懼卻在篝火邊蔓延。他從懷中摸出酒囊狠灌了一口,沉聲道:“是非如何,自見分曉。那位無先生雖形似鬼魅,卻未必就存歹意。不然的話,你我早便葬身於這下坡村……”
……
朦朧的夜色中,兩道人影在雨後的原野上奔跑。
不,應該說是三人才對。蠻子的背上,還馱着無先生。牛夯則是舉着火把緊緊跟隨,竟追趕不及而漸漸落後。
前方是條水溝,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蠻子纔要停下,卻聽耳邊有人說道:“跳過去……”他不及多想,擡腳奮力躍起,竟然一下子衝出去兩丈多遠,直接越過水溝。而身後傳來跌倒落水的動靜,還有慘叫聲:“等等我……”
牛夯趴在水溝邊,火把扔出去老遠。
蠻子又想停下,耳邊話語聲不容置疑:“前去百丈,右轉,再去百丈,有個土崗……”他隨即抖擻精神,繼續奔跑。穿行在雨後的原野之中,腳下並不泥濘,只是野草遍地,水氣濃重,鞋子以及褲腿早已溼透。而他卻是渾然不顧,撒腳如飛。
不過,清楚記得這位無先生在醒來之前,身子冰寒,且頗爲沉重,如今揹着他在野地裡奔跑,竟然輕若無物。尤其是越過水溝的時候,更是異常的輕鬆。
須臾,越過土崗,前方出現一片樹林。穿過了樹林,竟是土堆遍地,陰風陣陣,分明一處亂墳崗。
“左轉……右轉……到地方了!”
蠻子隨着吩咐停下腳步,這才發覺自己置身於一片斜長的土坡上。四周墳頭林立,黑暗重重,間或幾聲夜梟的啼鳴,頓時叫人毛骨悚然。來時的方向,一道火把的亮光在遠處左右搖晃,還有牛夯帶着哭腔的喊聲在夜色中迴盪。
“將我送入古墓……”
土坡上竟有一條坑道,應該便是所說的古墓門戶。
蠻子想都不想,揹着人直接踏進狹長的坑道,沒去多遠,似有光亮乍現,繼而“砰”的一聲悶響,有人驚慌道:“前輩,彼此無冤無仇……”
接着熟悉的話語響起:“將我放下,與牛夯在外等候!”
蠻子鬆開手,閃到一旁。
這是一個藏於地下的墓穴,陰暗而潮溼,十餘丈方圓,四周或坐或臥一羣人影,皆爲殭屍的模樣。黯淡的燭光下,並肩站着一高一矮兩位仙長,好像是出手受制,各自的神情中透着驚慌。而無先生已雙腳落地,僵立如舊,只是他右手腕子上有青光閃動,顯然是有備而來。
蠻子悄悄後退,繼續留意着墓穴內的動靜。
“你二人出身鬼修?”
無先生在問話。
“嗯嗯……”
矮胖的仙長急忙應聲:“諸般功法,以鬼修最易修行……”
“哦……說來聽聽!”
“你不是鬼修?”
“那又如何?”
“嗯嗯,衆所周知,九國靈氣匱乏,諸般功法修煉艱難,而修成鬼仙卻要簡單許多。故而我兄弟四處尋找屍煞,或是煉屍,吸納采補陰氣……”
“想必下坡村遭劫,便是由你二人所爲?”
“我兄弟只是恰巧路過那片聚陰之地而已,沒想到數十男女老少埋屍數月,只有三具死屍凝鍊成煞……”
“還敢說與你二人無關?”
“啊……”
一問一答之中,矮胖的男子好像說漏了嘴,心虛之下,猛然揮手。十餘頭殭屍像是突然活轉過來,竟齊齊撲向無先生。瘦高的男子則是十指連彈,整個墓穴中頓時磷火四起而陰風呼嘯。
蠻子驚得轉身就跑,纔將挪步,又忍不住停下,繼續硬着頭皮觀望。
無先生竟然站着動也不動,而他的袖中卻是飛出一道黑色的光芒,或者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橫貫墓穴而去。首當其衝的瘦高男子不及躲避,竟被直接劈成兩半。矮胖的男子卻是趁機撞向牆壁,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而那道黑色的閃電隨即化作一道黑色的劍光,兀自在墓穴中盤旋不已。莫名的威勢所致,肆虐的磷火與陰風頓然崩潰。緊接着那十餘個殭屍像是被抽盡了陰氣而沒了支撐,一一盡數撲倒在地。
“土行術?想不到鬼修竟然擅長此術……”
無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一個人自言自語。而那道劍光卻在地上的死屍中捲去了兩枚玉簡悠悠飛回,眨眼間消失無蹤。他接着又道:“你膽子夠大,揹我出去……”
蠻子貼在坑道邊,親眼目睹了適才所發生的一切,驚詫之餘,正不知所措,聞聲退回墓穴,背起無先生就往外走。而纔沒幾步,身後突然火光熊熊。他急忙緊跑幾步,卻見牛夯還在數十丈外的墳頭之間兜着圈子,一邊揮動手中的火把,一邊絕望的在顫聲喊叫:“蠻子、蠻子,你在哪兒呢……”
……
夜半時分,月光沒了,烏雲沉沉,天上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正當棚子裡的衆人坐立不安的時候,牛夯回來了,他所持的火把早已燃盡,只剩了半截木棍拿在手中。當然,一同回來的還有蠻子與無先生。
無先生還是身子僵硬,且頗爲虛弱的模樣,對於衆人的問候不予理會,只說了兩個字“累了”,便直直一頭栽倒在地,竟然又昏死了過去。
衆人面面相覷,卻再不敢大意。
蠻子搬來一扇門板,再與常把式、大郎、牛夯一起將無先生挪到上面。寧二也不肯閒着,拾起地上的雨布蓋了上去,卻被馬爺一把扯走,換上了自己的褥子。
之後,衆人湊到篝火旁,圍着蠻子與牛夯,悄悄問起之前所發生過的一切。而蠻子只是搖搖頭,什麼也不說。牛夯倒是想說,卻什麼都不知道。
翌日,小雨還是繼續下着。
衆人只得躲在棚下繼續等候,等候着天晴,等候着啓程,或也等候那位無先生的再次醒來。
如此再過去了十餘日,雨終於停了。當烏雲散盡,隨即驕陽萬里,四下裡頓時燥熱起來,讓等候許久的衆人也跟着急切了許多。營生要緊,還有五百里的路程要走下去。
不過,那位無先生還是沉睡如舊,根本沒有醒轉的跡象。
又過兩日,清晨時分。
馬爺起了個大早,吩咐衆人整理行囊。四周晨靄未盡,三間棚子下已是一片忙碌。
片刻之後,他帶着蠻子、寧二、牛夯、大郎走進棚子,躬身道了一聲罪,便要將無先生給搬到車上。而不待衆人動手,地上的無先生竟然睜開了眼,還長長打了個哈欠,隨即獨自慢慢坐起,蒼白的臉上猶自帶着疲憊的神色笑道:“睡了一個月,傷勢好了四五成,奈何氣息不暢而舉動艱難,只得繼續勞煩諸位,且扶我一把……”
馬爺很是鬆了口氣,急忙上前攙扶。
寧二搶先一步衝了過去,滿臉賠笑。
無先生左手扶着馬爺的肩膀,溫和道:“多謝馬爺仗義救我!”
馬爺咧嘴大笑,忙道:“不敢當、不敢當的!”
無先生的右手扶着寧二的肩膀,卻順勢掐住耳朵,頓時引來一聲尖叫,他卻渾然不覺,輕輕送上一句:“竟敢用小刀子割我,信不信我將你十根手指都剁下來……”
“哎呦……我信……先生饒命啊……嗚嗚……”
寧二又疼又嚇,哭出了聲。原本死人一個,他怎麼什麼都知道呢?
衆人不明究竟,卻還是放下心來。
這位無先生雖然來歷不明,卻不是鬼,而是一位道行高深的仙長、或修仙之人。至少他沒有惡意,且恩怨分明。
只有蠻子在笑,笑得像那燦爛的天色。
在耽擱了一月之後,三輛大車重新啓程。
無先生獨自坐在最後的一輛大車上,默默看着遠近的風景。當三間草棚,以及下坡村漸漸遠去,回想着此前的種種,他禁不住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又是兩眼迷離而恍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