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少年男女大吃一驚,看了剛纔他赤手空拳擊斃四海夜叉的神勇,心中早寒,這時惡意地相問,神情十分可怕,動起手來定然吉少兇多,本能地驚惶後退,臉色大變。
少女大概膽子要大些,急道:“尊駕請勿誤會,我三人並無惡意。”
“你們一再冷言冷語,是什麼意思?”司馬英仍往下問,從容舉步迫近。
蛋形臉少年定下心神,接口道:“在下看見兄臺器字超絕,英偉不羣,存心與兄臺親近,幸勿誤會。”
司馬英冷哼一聲,說:“你們是少林門人,誰要你們親近?”
蛋形臉少年臉色一正,大聲說:“少林門人頂天立地,門人子弟行爲光明正大,潔身自愛,言行無可非議,兄臺爲何對敝派心存反感?”
“哼!貴派元老法弘法壇兩老禿驢的所行所事,也算光明正大潔身自好麼?”
法弘法壇兩位大師,正是入侵天心小築的少林代表,這三個少年乃是俗家最末一代弟子,從未到過嵩山,怎知派中長老的好惡?
但維護師門,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他們只有硬着頭皮說:“那是敝派的元老省宿,一生行事皆以佛門戒律自律,自無貽人口實之處?”
司馬英已迫近至支內,向後面破敗的天心小築一指,惡狠狠地厲聲說:“那兩個禿驢,率領一羣狐鼠,聯合其餘五大門派的殺才,夜襲天心小築,羣起而攻,這口實不是假的吧?
在下不想多論是非,你們快滾,不然把你們的名號說出來,在下好替你們刻上亡魂之碑,快滾!”
三少年受不了,同聲叫:“你是何人?如此兇橫?”
“少廢話,你們真要我動手?”
“少林門下不畏強暴,不受任何暴力脅迫而退縮。”
司馬英臉色一沉,一字一吐地說:“拔劍。你三人一起上。”
激鬥將起,谷口的樹叢中,突然奔出一個骯髒的人影,亂髮披頭,手拖一根青竹打狗律,揚聲高叫道:“且慢動手,打不得,亡瑰谷乃是是非之場,局外人千萬不可趟這一窩子渾水。”
叫聲中,人已奔到,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叫花子,五短身材,劍眉虎目,嘴脣上留着一叢黃乳毛,稀疏疏地。
乳毛未乾,卻想充老,臉色本來紅潤,但油垢污跡抹得難看已極,一身破鶴衣髒得不像話,人未到汗腥泥臭已撲鼻先至,真夠窩囊。
司馬英向小花子哼了一聲,說:“你是想管閒事?”
小花子站定了,搖搖頭說:“不!只想勸架。”
小姑娘向小花子撇撇嘴說:“小花子,誰要你管閒事?”
小花子大眼睛一翻,哼了一聲說:“喬姑娘,我小花子沈中海也是一番好意。”
“你的好意免了。”
“還是不免的好,亡魂谷早年稱梅谷,乃是一代英豪游龍劍客所居,二十年來雖已經破敗凋零,但到底曾經是武林前輩的仙居所在。咱們這些武林後學,與司馬前輩無恩無怨,怎能在這兒放肆撒野?日後傳出江湖,也將爲江湖人所唾罵,你想想對麼?”
小花子半正經半嘻笑地說完,又向司馬英抱拳行禮道:“在下沈中海,人稱我小花子,確也是在做花子。看見兄臺雄壯如獅,氣宇超絕,定然藝有真傳,定非泛泛之流,想必亦有同感,衝在下薄面,請不必計較,同時兄臺的貴姓大名,不知行否見告?”
司馬英一聽,蠻順耳的,冷冷地說:“你說的話倒是有理,很好,彼此素昧平生,姓名不說也罷,在亡瑰谷中,在下不想放肆撒野,但如有人找上頭來,我也要他死。”
說完,大踏步向前走,小花子正欲發話。
蛋形臉少年趕忙插手止住說:“中海兄,不必多事,這傢伙是個怪人,惹不得。”
小花子點點頭,說:“世超兄,是怎麼回事?”
“咱們走,以後再談,年餘不見,令師一向可好?”
“多承動問,家師倒還健朗,託福,諸位目下何往?”
“逛完亡魂谷,準備往南昌府走走。”
“走吧,南昌府有熱鬧,咱們同路。”小花子說。
小花子沈中海,論年紀他只有十七歲,但在江湖中,名頭卻大,在後生晚輩中,他功力超人,修養也到家。
他的師父獨腳狂乞莊欽,在武林更是大名鼎鼎,是個了不起的俠義英雄,敢作敢爲的響噹噹好漢,遊戲風塵,黑道敗類聞名喪膽。
蛋形臉少年性喬名世超,他的妹妹叫周秀,是武勝關的名武師神刀喬雲的一雙兒女,神刀喬雲是少林俗家門人中出類拔革的一個,在武林聲譽甚隆。
方臉少年是喬雲的內侄,年已二十歲,是兄妹倆的表哥。
周秀悻悻然跟着走,目光落在已經去遠的司馬英的背影上,撇着嘴自語道:“有什麼了不起?哼!你會有求我的一天。”
喬世超一面走,一面將司馬英赤手空拳擊斃山海夜叉的經過一一道來。
最後說:“這人眉清目秀,器宇超絕,可惜太陰沉驕傲,脾氣也過於怪僻,功力又那麼深厚,在江湖行走,定然會闖出大禍來,不信可拭目以待。”
小花子聽他說司馬英竟能以赤手空拳擊斃了山海夜叉,心中也是凜然,靜靜地聽完,接口道:“這麼說來,咱們可能是從鬼門關內逃出來哩。”
“不見得,咱們四人聯手自衛,何足懼哉?”王至剛不以爲然地插嘴。
小花子淡淡一笑,說:“事實如此,咱們四人即使聯手,絕不能避免損傷,甚且會有人送命,請問,日後這亂子如何收拾殘局?貴派的師門長輩,又豈肯善了?想當年,游龍劍客闖蕩江湖,劫富濟貧亦正亦邪,少不了刻下殺孽重重,致有六大門派門人糾合江湖羣雄夜襲梅谷之舉。幸而暗中有人協助,得以搗毀天心小築,游龍劍客夫婦重傷力盡訂了城下之盟,退出江湖二十年音訊杏然時至今日。六大門派當年參子夜襲的武林羣雄,莫不兢兢業業埋頭苦練,等待着游龍劍客重出江湖,食不甘味,寢難安沈,始因就是當年門下弟子不肖,連累師門。如果咱們又鬧出事來,在你我來說,一人做事一人當,理所當然,但師長長輩又如何想法?又怎能不出手?至剛兄,剛纔就是你們的不是了,好端端地要逗他則甚?逼出事來還將是風風雨雨,仇怨糾纏,難以善後,何必呢?咱們交淺言深,請恕小弟直言,假使諸位仍耿耿於心,此氣難消,必將引起無方風波,惹下殺身之禍,算啦!今後切不可亮出師門,那太危險了。”
司馬英出了亡魂行,取道奔向袁州,茫茫人海,他不知何去何從,他也知道,江湖客樂老爺子也無法打聽出他父母的消息,他一個少年人人地生疏,更是如同在大海里撈針,那是絕望的摸索,不會有結果。
他只想先找到天龍上人,挾絕學出現從頭亮名號,或許可將父母引出,不然希望太渺茫了。
天龍上人隱世已經三十年了,到何處去找?也許在天下名山古剎中,可以碰碰運氣。
在江西,名山並不太多,東部的懷玉山。西面的九宮山,北部的廬山,與福建交界的武夷山,都是高人隱世的好去處。
中部的麻山雖是大名鼎鼎,可是那是玄門弟子的修其所在,天龍上人是佛門高僧,不會到麻山自找麻煩。
在江西,立門聖地在廣信府的貴溪龍虎山,麻山是掌教張天師真人在境內的第一根據地,佛門弟子怎能在麻山卓錫?不麻煩才作。
他也想到武林中的奇事異聞,一些世外高人,或者會有許多出人意表的怪行徑,說不定會在不可能的地方出現,也許就有不怕麻煩的人到麻山落腳哩。
他也想起了十年前隨鬼手天魔初蒞梅谷時,途遇八手仙婆祖孫倆的往事。那次他曾和小丫頭交手,幾乎與八手仙婆衝突。
他想:“麻山相距不遠,我何不走上一走?反正時日方長,且去麻山會仙岩走走,也好見識見識。”
他不走麻山倒罷了,這一走走出了無限的風波。
第二天一早,他啓程赴臨江府,從袁州府到臨江府,全程兩百餘里,官道沿袁江北岸迄通東行,商旅不時可見。
這條官道是進入湖廣的陸路要道,但因道路不靖,商旅大多結夥而行,車馬經常一走就是一二十乘。
司馬英獨自上路。他不怕,在江湖客嶽老爺子口中,他知道不少江湖門檻,也能聽能說各地的主要方言,南北口音門門俱精,加以藝高人膽大,獨自上路有何懼哉?
他計劃在一天中趕到臨江府,在臨江府打尖,按捷徑走封阜山山區,兩百里可到撫州府。
按行程,第三天可抵達麻山,再花三天工夫,在麻山碰碰運氣,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卻未將意外計算在內。
過了分宜,已是卯牌初,初夏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十分舒服。
他的腳程不徐不疾,一天趕兩百餘里簡直算不了什麼,用不着趕,但雖說不趕,仍比常人快得多。
分宜東面不到二千里,便是臨江府新喻縣的縣界,官道已進入了平原,南面的青山隱約可見,稻田一望無涯,村落星羅棋佈,沒有盜賊出沒,可以放心大膽趕路了。
正走間,後面車聲磷磷,蹄聲急驟,在江西中部,河流太多,找船並不困難,找車馬倒是不易,偶或聽到馬車聲,卻是稀罕。
他扭頭向後面車聲響處看去,心說:“好駿的馬,好漂亮的車!”
馬和車確是值得稱道,在江南委實罕見,那是一輛華麗的馬車,拉車的兩匹馬渾身棗紅,由頭至尾沒有一根條毛,高大雄健,乃是邊塞良駒,馬頸下,黑色的頷纓,串了九個銀鈴,清越的鈴聲十分悅耳。
車是安車,四方項,青幔飄飄,雕花車廂用綠漆漆得生氣勃勃,車門緊閉,窗簾卻已捲起。
這種安車,必是豪門內眷的代步寵物,平民百姓的車,一律是黑色,官老爺的車,頂有云頭雕飾,有繡帶彩幔,幔上用雲頭、獅頭、銀璃等分別官品。
馬快,車輕,車後塵埃飛揚,冉冉而至,車座上,一個老蒼頭輕拂着長鞭,神態自若地控級,兩匹駿馬不用趨趕,放蹄急馳。
司馬英讓至路旁。以避飛散的塵埃,他在馬車錯過的剎那間,清晰地由車窗內看到車內有三名俊逸無比的少年書生,六隻深潭般的大眼睛,也從窗內掃了他一眼。
車超出兩丈外,他清晰地聽到車廂內“咦”了一聲。
同時,一陣幽香微蕩,品流極高的淡淡暗香直透腦門,令人心神一震。
他想:“哈!是豪門子弟,瀉的香倒也清雅,可惜,我囊中金銀尚多,不然倒得找他們借幾文。”
他所說的借,可不是打商量,不借也得借,有借沒還,他父親游龍劍客亦正亦邪,亦俠亦盜,他不但繼承了父親的赤陽神掌絕學,也繼承了父親的行道精神。
車廂內,伸出了一個戴了儒巾的少年臉孔,向他注視了許久,直至遠出十餘丈外方行縮入車窗內。
他直待塵埃略清,方大踏步上路。
馬車逐漸去遠,車廂內傳出了隱隱人聲:“大姐,這人值得造就。”
“可以試試,但看他身材雄偉,目朗鬢豐,可能是已築好根基的內家好手,出於名師陶冶,我們用不着浪費時刻哩。”這是另一個人的聲音,語聲清脆沒帶絲毫頭巾味。
“可以先探出他的師門,再下功夫。”又是另一個人的口音。
“好,在前面等他。”
司馬英聽不到車中的話,相距太遠了。
遠遠地,道右出現了一座村莊,一座古松林罩住了官道,林中分出一條小徑,直通三二十文外的村口。
他敞開胸襟,露出壯實的古銅色胸膛,大踏步地進入松林,自語道:“欲速則不達,車出毛病了。”
原來松林東面官道出口處,先前那輛馬車停在那兒了,三名書生正七手八腳將趕車的老蒼頭倚在樹根下,解衣灌水窮嚷嚷:“快!灌水,昏倒的人用冷水灌沒錯兒。”
“天!沒有藥,怎辦?”另一個書生焦急地叫。
司馬英正急步趕上看看是怎麼回事,村口岔道突然奔出一個小姑娘,另一名方面大耳的中年人跟着急掠出對路中。
來勢太急,加以路側有茂草,小姑娘沒料到路上也有人急奔,雙方迎個正着,向司馬英身右飛撞。
“咧”一聲,氣流急旋,司馬英向左急閃,人旋了一圈,欽進了八尺左右。
小姑娘百忙中向右一扭,大旋身手腳齊揚,身軀下挫,也旋了一圈,她的足尖,幾乎掃中司馬英的右腿。
“糟……”後面的中年人叫,突然一把扣住姑娘還未站穩的身軀,向右掠出,總算沒碰上。
司馬英身軀定下,無名火起,小姑娘怎能在這兇險的閃避身法,用上像“貼地盤龍”的架子?
明明是怕自己受傷,用腳先作自保的打算,未免太自私了,如果他身法稍一遲滯,豈不被她一腳踢翻了?難怪他火起。
小姑娘身形一定,惡人先告狀先一步發作啦。
掙脫中年人的手,轉身嬌叱道:“你這人怎麼這般冒失?真豈有此……”她說不下去了。
司馬英正一步步迫近,俊目冷電外射,滿臉不悅,嘴角泛出了傲然淡笑,極不友好。
司馬英已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看年紀,她只有十六歲左右,水汪汪的大限,玉鼻櫻脣,芙蓉臉。
因生氣而嘆起的小嘴極爲撩人,好美!一身天藍色勁裝,剛成熟恰到好處的身材,被勁裝襯得曲線玲球,撩人遐思。
他並不因爲她美而動心,因爲正在火頭上,加以他目前正是血氣方剛,亟須下苦功不能被女色所惑的年齡,瞧不起女孩子,更怕壞了練功的根基,所以並不爲姑娘那美麗的情影所動,迫近至丈內,冷冷地說:“丫頭,你倒比我還兇,呸!”
他口中不客氣,心裡卻在說:“咦,這丫頭的面龐,我像是似曾相識哩!”
小姑娘被他叫做丫頭,再一看他目光灼灼迫人,敞開着胸衣見了女人不掩上,一派流氓勁,心裡老大不高興,先前有點心悸,卻被憤怒抵消了,尖叱道:“小子,青天白日下你急着找魂?差點兒被你撞上了,你還有理?”
司馬英重重吟了一聲,不屑地說:“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不撞翻你纔是怪事。”
小姑娘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叫:“是女人又怎樣?”
遠處三名書生皆轉頭向這兒瞧,不再忙着救人,中年人卻袖手旁觀,臉含笑意不住打量雄獅般的司馬英。
“是女人,我纔不將你撞翻,滾你的,算了。”司馬英答。
“憑你?哼!”小姑娘也冷哼着答。
司馬英扭頭便走,說:“學了兩手三腳貓功夫,潑辣……”
小姑娘突然載出,一掌橫削,叫:“狂徒你敢罵……”
叫聲未落,司馬英右手一撥來掌,“噗”一聲便將掌崩開,向上一擡,“鬼王撥扇”向她的粉頰上撥去,這一記反掌撥實,她那吹彈得破的粉頰怎吃得消?
姑娘上體後仰半尺,小蠻靴來一記“蝴蝶雙飛”,上增手時中取胸腹,不但快,而且又狠又準,十分辛辣狂野,根本不像個大閨女。
司馬英恍然大悟,心說:“原來是她,又是這一套,只不過多用了一條腿。”他想起十年前和八手仙婆遭遇時,和他動手的小丫頭。
看招式便猜出她定是那個小女孩,想不到十年後又碰上了,仍用同一身法交手,難怪見面時他有似曾相識之感。
他也向後一仰,正要用老把式回敬,豈知小丫頭比以往高明得多,踢出一半突然變招,沉腿出掌,身軀從側欺進,連劈五掌再飛三腿,攻勢極爲兇猛,掌出風雷隱隱,罡風撲面,小小年紀掌勁居然隱有風雷,他心中一凜。
左閃、右旋,出掌左崩右格,他沉着地接下了五掌三腿,試出了對方的功力不過是如此而已,風雷聲傷不了人,功力修爲太淺。
他一聲長笑,開始反擊,叫:“你也接我五掌試試,打!”
說打便打,直掌向中宮插入,等對方伸掌來撥,突然翻掌疾拍,急逾電閃,不由對方不硬接。
“叭”一聲,雙掌接實,勁風四射,小姑娘被震退了三步。
“第二掌,接着!”
“叭”一聲,第二掌又接實,他的攻勢奇快奇猛,迫令對方非接不可,不接定被攻入胸肩腹正面要害。
“哎……”小姑娘驚叫了一聲,飄退丈外,狼狽萬分,右手已提不起來,粉臉發白,額上見汗,呼吸也不正常,顯然心動氣浮,難以支持啦!
司馬英如影附形跟到,正待出第三掌,手已伸出,一觸姑娘眼中驚怖神色,心中一軟,立即飛退而回,說:“下次不可太過冒失,丫頭。”
說完,扭頭就走。
人影一閃,中年人迎面截住了,似笑非笑地說:“老弟,清等等。”
“你想怎樣?”司馬英也冷冰冰地問。
“看老弟出掌的手法,不象是六大門派中人。”
“六大門派是什麼東西?”
“老弟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不必通名道姓,用不着費事。”
中年人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青年人太狂了,並非好事,老弟以爲然否?”
司馬英也平靜地答:“狂與不狂,乃是我個人之事。”
“那會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滿招損,謙受益,老弟你該同意。”
“你教訓我麼?”
“在下麻山奔雷掌雷威,虛長四十歲,論年紀比你大一倍有餘,論武林輩份名望也高出你多多,教訓你亦無不可,也算是香茶的一番好意。”
司馬英舉步便走,說:“在下承教了,但在下不希望尊駕咯噱,把你的好意留着,贈給那些需要好意的人,在下敬謝壁還。”
奔雷掌雷威沒再攔他,自語道:“年輕人血氣方剛,戒之在鬥,這後生初出江湖,像在玩火,他會燒了別人,也灼了自己的。”
小姑娘已經走到奔雷掌身畔,目不轉瞬地注視着司馬英昂然遠去的背影,幽幽地說:
“爹,這人掌力的渾雄,火候的深厚,與他的年齡極不相配,不知是誰家調教出來的弟子?”
奔雷掌舉步前行,搖頭道:“不是六大門中的弟子,是一個充滿神秘而危險的人物,總有一天,他會在武林中掀起狂風暴雨。”
“我相信他可以辦到。”小姑娘深深吸入一口氣後答。
司馬英快步走到林綠,向三個書生叫:“喂!需要幫助麼?”
三個少年書生眉目如畫,看去弱不禁風,寬大的儒衫飄飄,塗灑出羣,三人的臉貌都有點不同。
第一位鵝蛋臉,嘴角右側有一顆綠豆大的硃砂痞。第二位身材稍矮兩寸,瓜子臉。第三位也是瓜子臉,兩頰分兩隻笑渦兒,笑起來十分迷人,根本就沒有半絲頭巾味。
三人身上的幽香隨風飄蕩,公子哥兒的派頭十足,那是黛衣之香,大戶人家的子弟大多有這種嗜好。
有硃砂病的書生滿臉是焦急的神色,說:“小生的車伕中風,兄臺不知可帶有急救之藥麼?”
聽說是中風,司馬英趕忙奔至老人身旁,伸手一按心室,搖頭道:“不是中風,是力盡暈厥,讓他躺會兒就成,用不着吃藥,小毛病。”
“真糟!小生要趕赴臨江府,有要事待辦,耽誤了行程,真……真是……”書生愁眉苦臉地叫。
司馬英淡淡一笑,舉步說:“不消半個時辰,人即可復原,急也沒有用。”
書生的大眼睛,湛湛然注視着他,一躬到地說:“兄臺如果方便,小生有一不情之請,尚望俯允。”
“你說說看。”
“想……想勞駕兄臺執級,趕赴……”
司馬英虎目一瞪,哼了一聲說:“你簡直昏了頭。”
“小生姓謝,名流雲,那兩位一名範飛霞,一叫施選虹,自小同窗,情勝兄弟……”書生自顧自往下說。
“誰管你們的事?廢話!”司馬英搶着答。
謝流雲再施一禮,不放鬆地說:“實因小生身有十萬火急的要事待辦,斗膽敢向兄臺懇求成全,並非有意褻讀兄臺的虎駕。”
“不可!”走近的奔雷掌突然大叫。
“好妖……”小姑娘也叫,狂奔而至。
可惜,她的叫聲司馬英已聽不見了,在奔雷掌叱喝的瞬間,謝流雲大袖一抖,扭頭回望,在他的袖中,散逸出一陣奇異的幽香。
司馬英站在八尺外,還不知對方袖中有鬼,幽香人鼻,他感到一陣莫可名狀的疲勞襲向全身,晃了兩晃,眼簾向下一搭,“咕咯”一聲栽倒在地,知覺頓失。
謝流雲突然回身,一把扶起了司馬英,飛上了馬車,趕車老蒼頭也一躍而起,躍上了車座。
臉上有笑渦的施逸虹,迎住了奔雷掌父女倆,臉色一沉,冷冷地說:“姓雷的,你好不知進退。”
奔雷掌怒容滿面,怪叫道:“妖婦,放下雷某的賓客。”
施逸虹一陣格格蕩笑,笑完說:“啊,剛纔你半途打岔,本仙姑已經難以忍受,還沒找你麻煩呢,如今你卻還厚着臉皮再來訛詐,太不知趣了,嘻嘻!你走然是看上了那後生,想要他做女婿,是不?少做你的清秋大夢,你的女兒是個黃毛醜丫頭,沒人要,給本仙姑做小道童倒有商量,怎樣?本仙姑可以教她怎樣迷惑男人,怎樣施展風流解數,如何抓牢……”
“妖婦閉嘴!”奔雷掌怒吼。
施逸虹嘿嘿笑,粉面帶煞,厲聲說:“咱們洞靈觀三冠與你麻山雷家存在比鄰,井水不犯河水,一向各行其事,互不侵犯。哼!你以爲貧道真怕你雷家麼?你昏了頭,滾你的,再不知趣,保證你身敗名裂,在武林永遠除名,你信是不信?”
“三妹,不必與他嘻嘻,擒下他,咱們叫他死而無怨。”
奔雷掌大吼一聲,拍出一掌叫:“雷某這事管定了。”
掌出如殷雷,罡風怒發,兇猛無匹的渾雄內勁疾吐,攻向施逸虹胸前。
“你敢撒野?找死!”施逸虹嬌叱!大油疾揮,以攻還攻立還顏色,風雷俱發,連攻四袖之多。
奔雷掌氣涌如山,打出了真火,一聲長嘯,連攻人掌,像是響起一聲輕雷,勁風將施選虹的衣袂颳得獵獵有聲,地下沙塵飛騰逸涌。
小姑娘一聲嬌叱,射向馬車叫:“放下人,妖婦。”
範飛霞一聲輕笑,迎面截住叫:“想找丈夫,衝本仙姑來,我可替你找上一二十個,保證令你滿意。”
小姑娘粉面通紅,怒叫着連拍五掌。
範飛霞一雙大袖夭嬌如龍,只守不攻,從容揮拂,五掌俱解,一面格格蕩笑,輕狂地說:“人生幾何?不及時行樂的人都是傻瓜,貧道有意成全你,教你享盡人間至樂,教天下男人拜倒在你的羅裙下。你的月貌花容不等閒,只消教你如何從容脫下羅裙,你便可以承受洞靈觀的衣鉢了,嘻嘻嘻!乖乖跪下叫師父。”
聲落,人向前疾進,左袖上揮,右袖宛若靈蛇,閃電似的捲到小姑娘的腳下。
小姑娘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啪”一聲擊中左膝側,“哎”
一聲驚叫,側身便倒。
奔雷掌連攻人掌未能得手,心中失驚,再一看愛女倒地,怎不叫苦?疾攻兩掌飛退兩文外,大叫道:“住手!咱們回頭見。”
施逸虹大概對麻山雷家有所顧忌,止步不追冷笑道:“姓雷的,你意的事,看你如何善後,假使你認爲洞靈觀三冠好相與,你就大錯特錯了。”
奔雷掌怒叫道:“總有一天,你們將被趕出撫州府,撫州府容不下你們這些宇內淫妖。”
“哼!你麻山雷家又是些什麼好東西?五十步笑百步,免了吧。”施逸虹冷冷地說完,扭頭向挾着小姑娘的範飛霞叫:“二姐,將那小黃毛丫頭還給他,日後誰敢再找咱們的麻煩管閒事,休怪咱們反臉無情。”
範飛霞將小姑娘丟下,朗聲說:“姓雷的,請記住,沒有下次,也不許有下次了,真要有下次的話,你這寶貝女兒將會變成人盡可夫的蕩婦淫娃,信不信由你。”
兩書生一躍上車,鑽入車廂內“砰”地一聲車門閉上了。
馬兒長嘶,“叭叭”兩聲鞭響,老蒼頭一聲吃喝,八隻馬蹄掀起塵埃,車兒衝出林外,如飛而去。
父女倆怔怔地注視着遠去的車輛,奔雷掌搖頭嘆道:“可惜!又一個英雄好漢落水。”
“爹,不見得。”女兒語氣堅定地答。
“你知道什麼?洞靈觀的溫柔陷講,任何英雄好漢跌入期中,永遠無法再爬出來的了。”
“爹,女兒相信,這人絕不是好色之徒。”
“是與不是無關宏旨,只問是否落入淫妖們之手,走吧!咱們用不着替一個陌生人擔心。”
馬車以全速疾奔,過了新喻,馬不停蹄續奔臨江府,去意匆匆,車廂內,司馬英被挾在兩名書生之中,沉睡不醒,形如死人。
三名書生臉上笑容如花,狀極得意。
申牌正,到達太平市,這是一處府西南的第一大鎮,剛設置巡檢司,市面相當繁榮,約有三百戶人家,官道穿市鎮而過。算是交通要道。
車向前疾奔,距鎮兩裡地車速漸緩。
鎮西傳出一陣蹄聲,接二連三出來了八匹駿馬,一色棗紅,高大雄駿,鑾鈴聲悅耳,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奔出鎮口木柵門。
雙方接近了,已可看清面貌,最先一匹駿馬上,是一個頭戴藍色平定巾,團團瞼,虎目神光電射,一字粗橫眉,留着五絡拂胸美髯的中年人,鼻樑挺直,虎目含威,端的是一表人才。
加上修長健偉的身材,益顯得威猛,身穿藍緞幹勁裝,外罩同色大氅,腰中鸞帶懸着一把古色斑讕的三尺長劍。
雲頭上的劍德也是藍色,藍色革裹,藍色快靴,馬的裝飾也是藍,從馬街絡頭至馬勝帶,清一色藍,藍得極爲顯目。
左後半乘,是一個二十餘歲青年人,劍眉斜飛入鬢,大眼睛光彩流轉,鼻直口方,齒白脣紅,須如瑩玉。
在英武中,流露出三分書卷氣,不但臉蛋充溢着男性昧力,他的身材也足以令女性心動,猿臂鳶肩,虎背熊腰,坐在馬上身高將近五尺,要是站在地上,可能超過八尺。
身穿水湖綠勁裝,外披同色薄綢被風,頭戴英雄巾,腰懸寶劍,安坐馬上顧盼自如,笑容可掬,看去風華絕代,器字超塵拔俗,與帶有粗擴而充滿活力的司馬英相較,除了腰粗了些之外,要俊美得多。
司馬英的臉上色彩紅中略帶古銅,沒有這小夥子的玉面來得吸引人,之外,司馬英的粗礦豪邁的氣質,卻是任何人所無法比擬的。
後面六人六騎,分兩行魚貫相隨,六個人全是高大雄偉,滿臉虯鬚的中年大漢,一個比一個雄壯,一個比一個粗礦,面貌猙獰,像煞了廟外的金剛,身上穿了青色勁裝,青色包頭,鞍旁插着長劍,鞍後有馬包,腰中是闊大的皮腰帶,插了鏢刀一類大型暗器,雄赳赳氣昂昂。
八個人騎術極精,馬兒也訓練有素,出了鎮口速度逐漸加快,冉冉而至。
將接近了,車中突然傳出一聲嬌呼:“三伯,停車。”
車地停下了,對方八匹馬也剎住了前進,後面六騎中,有兩騎疾衝而出,左右將車夾住,兩大漢目中兇光閃閃,似要待機而動。
車門徐張,鑽出了書生謝流雲和範飛霞。
謝流雲媚眼兒一轉,向守在車門外的馬上大漢嬌滴滴地說:“唷!大豪傑,你敢把包頭放掉嗎?”
大漢怪眼一翻,赤臉變成了豬肝色,“呸”了一串,用破鑼也似的大嗓門叫:“嘿!原來是你這風流女寇,扮起書生卻沒帶半點頭巾味,碰上了你真倒黴,在下認輸。”
原來這大漢是杭城山雷家堡八家最後一豪,叫做飛天禿鷹王斌,謝流雲叫他脫包頭,就是和他取笑。
謝流雲噗嗤一笑,舉步向馬羣走去,一面說:“王英豪,認輸何必說在下?多丟人?”
她說得露骨,那一笑簡直是風情萬鍾,令人渾身發軟。
飛天禿鷹呸了一聲,圈轉馬頭低首而道,和潑辣而厚臉皮的女人鬥口,他唯有棄甲丟盔的份兒。
馬上的人全下來了,雙方相距丈外含笑行禮。
謝流雲的媚眼兒向英俊的少年身上膘,口中卻向中年人笑問:“喀!初夏沒有西北風,怎將你這位字內聞名的雷家堡堡主吹來江南了?”
雷堡土哈哈一笑,掀着長髯說:“武林狂風將雷某吹來了,正要到貴觀與仙姑盤桓盤桓,請教仙姑成道之秘哩,哈哈!”
謝流雲嬌媚地一笑,啤了一聲說:“堡主,洞靈現在撫州府,可不是這條路,你沒弄錯吧?”
雷堡主搖搖頭,說:“雷某須先到亡魂谷走走,看着貴省武林英雄游龍劍客的故居,再轉回撫州,尋諸位仙姑道駕,沒弄錯。”
謝流雲走近,向他懷裡擠,撫着他的長髯媚笑道:“說得好聽,你多年沒來了?三年呢,抑或是五年?”
雷堡主放肆地攬着她,呵呵笑道:“親親,誰教你不駕蒞北方?雷家堡難道不堪接待諸位的仙駕?哈哈!”他的手竟住她懷裡探。
她咯咯蕩笑,捉住他的手不讓他蠢動,指着目光炯炯的少年人說:“別胡鬧,光天化日沒規沒矩,喂,你是誰?”
雷堡主哈哈笑,說:“親親、你可不能亂轉念頭,他是大子雷江,江湖人稱他四海狂生,你千萬不能動他,動不得,不成話哩。”他又向少年人說:“江兒,見過洞靈現三位前輩,她叫流雲仙姑,那一位飛霞仙姑,車中可能是逸虹仙姑。”
四海狂生含笑抱拳行禮,說:“雷江參見兩位前輩,請兩位前輩多賜教益。”他的眼睛不住在她倆渾身上下轉,笑容曖昧。
謝流雲的纖手突從大袖口伸出,一隻玉指兒幾乎點在他的額角上,嬌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可說克紹箕裘,你呀,千萬別和你爹一般向我請教,日後麻煩大啦!”
她又向雷堡主問:“喂!堡主爺,雷家堡崛起江湖十年,聲勢如日中天,赫然雄峙武林,神劍雷鵬的名號震撼江湖,雷家堡風雲八豪,武林朋友聞名掩耳而走,今天閣下攜帶令郎出現敝地,八豪有六豪親護虎駕,定不尋常,能見告麼?”
雷堡主撫着她的粉頰,說:“小事情,日後到貴觀再與你長談,這次南來,只是在江湖走動,順便拜望一些江湖朋友而已,再就是想到亡魂谷看看,是否有游龍到客重出江湖的消息。日前在南昌府,做了一次魯仲連,總算江湖朋友給面子,不然這次定然栽在貴地哩,呵呵。”
“堡主是指南昌府水陸朋友爭碼頭的事麼?哼!麼魔小鬼,竟然無風作浪,有你這位雷家堡主出面排解,他們天膽也不敢挑樑,好啦!日後見,我在觀中等你。”
“好,日後見。”雷堡主擰了她一把,方放了她。
八人分別上馬,揮手示別,堡主經過車廂,俯身叫:“小親親,爲何不下車?”
車內的施選虹將司馬英掩住,掀開窗簾嬌滴滴地叫:“堡主,想你想出病來了哪!”
雷堡主哈哈大笑,加上一鞭說:“天!聽了你這句話,我幾乎窩心得坐不穩雕鞍哩,哈哈……”
笑聲漸遠,八匹馬狂奔而去。
三個假書生重新上車,車向鎮中駛去。
範飛霞淡淡一笑,向兩人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雷堡主的兒子也是個色中餓鬼,人倒是上選,等着瞧,他會割他父親的靴子的。”
“嘻嘻,割靴子有何稀奇?動刀子爭風也不是罕事,色令智昏,太平常了。”施逸虹惡意地接口。
謝流雲黛眉緊鎖,說:“雷老賊橫行江湖十年,神劍自詡天下無敵,雷家堡在短短十年間,居然能成爲黑白道朋友的精神領袖,確是異數,十年前,咱們爲何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怪事。”
施逸虹接口道:“這傢伙根本就不姓雷,誰也不知道他的來龍去脈。”
“三妹,你怎知他不姓雷?”謝流雲向。
“大姐可記得三年前他到咱們觀中快活過麼?那夜他喝多了兩杯,半夜說夢話,曾透露出過口風。”
“他說了些什麼?”
“聽不太清楚,依稀是說:不!不!除非他死,我趙……絕不甘休。是趙什麼,以下可沒聽清楚。”
“三妹,切不可亂說,江湖秘聞奇事,最易惹是生非,雷老賊聲勢浩大,羽翼衆多,而且他本人也功臻化境,護身氣功連罡氣也難傷他,咱們惹他不起,萬一傳出,咱們豈不惹火焚身,千萬要謹慎。”
施選虹噗嗤一笑,說:“他來一次,便替咱們帶來萬兩金銀,咱們犯得着揭他的瘡疤?
大姐放心啦!”
範飛霞不管她們嘮叨,抱扶着沉睡了的司馬英,親了他一親,說:“唔!我可不喜歡那奸滑的小白臉,還是這個雄獅般的小夥子可愛,得要好好造就於他。”
車穿過一處三叉路口,兩側青綠的稻田一望無涯,可以看到右面岔道,正奔來一個獨足老叫花。
天!那奇特的長相,委實令人望之心寒,一頭飛返亂灰髮,一部分直被王肩下半尺餘,寬額角,大環眼,朝天界,血盆大嘴,亂虯鬚如同刺狠,頗頂有一道鐵箍,縛住了額前的亂髮。
一身破百輸,油垢光閃閃,腰中一根已發黑的破草繩,揹着一個麻包做成的八寶討米袋。
左腳齊腿根斷掉了,左臂換了一根精鋼雙頭招,右手提了一個硃紅葫蘆,別看他只有一條腿,卻行走如飛。
馬車超出岔道十餘丈,老花子方到了岔道口,鼻翼掀動,呼籲有聲,突然會清道:
“唔!邪門,是抓騷妖氣,可能是她們,且攔住瞧瞧,看是否有人被迷了。”
他身形突然加快,如同勁矢脫弦,但見一道淡淡人影,飛射車後。
輕車越過太平市,向臨江灣急趕。
流雲仙姑偶然從後窗向後瞧,突然驚叫道:“糟!是這老不死臭花子,咱們帶着人,這次可被他抓住把柄了。”
飛霞仙姑掃了一眼,趕忙拉開前窗低叫道:“三伯,快!全速,對頭追來了。”
流雲仙姑一面探囊取藥,一面說:“逃不掉的,咱們必須先作準備,弄醒小夥子,再教他回答臭花子的問話。”
一顆粉紅色的丹丸,納入了司馬英口中。
蹄聲如雷,車後煙塵滾滾,車去如飛,速度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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