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世子停靈期間,老白虎王上了請罪摺子:
他言道,鄭家仗着祖蔭承爵,然子孫能力有限,難當大任。今靖安郡主身負先皇英武帝、青龍王和白虎王三系血脈,雖遺落鄉野,與東宮太子舍人林春共得神虎眷顧。郡主攜神虎面世,即迎來儲君迴歸;林春文武雙全,更接連立下大功,如此吉兆,正是上天寓意新白虎降世。因此他懇請皇上奪去鄭家爵位,引領白虎歸位,將是國之大幸!
正元帝看了摺子後,半響沒出聲。
若只是一隻虎,宣揚吉兆他是萬萬不信的。
可是,人虎齊出,伴隨驚世才能,他便不能不重視了。
當年,四靈可不是隨口封的,那是真真切切護國良將,加上一班出色文臣,將大靖推向盛世巔峰。
如今的林春,武功高還在其次,只農田水利方面的成就便無人能及;而林陽生卻是在逆境中崛起的將才;還有黃元,更是壓倒歷史上有名的少年才俊。最奇的是,這幾個人都和靖安郡主有莫大牽連,且都出自泉水村,委實巧了些。
當年湖州小青山可不就是隨着巨型神龜現世,然後才引出玄武朱雀白虎三靈的嗎?
這一切難道真是秦家祖先指引?
正元帝暫時將摺子留住了。
杜鵑聽說這事後,心裡很不安。
這日晚膳後,她尋了個空悄悄對炎威太子道:“父王,林春是臣子也是你女婿。朝廷的事我不懂,爹幫忙看緊點。那爵位官職什麼的,能封就封。不能封就別封。省得捧太高了,他摔下來吃不消。”
炎威太子看着女兒,心裡再次涌出她不是男兒的遺憾。
他安慰道:“鵑兒放心。我大靖連女將軍都敢用,何況林春這樣的人。不過你憂慮的也對,父王會留心的。”
他心想。就這一個女兒,怎麼也要護周全了!
杜鵑就放心了。
進入寒冬,朝廷事情繁多,宮中也忙。
只有杜鵑,連吃飯穿衣這樣的事都有人伺候,真閒的骨頭都疼了。覺得日子無聊之極。其實事情還是有的,比如東宮內務,無奈那不是她愛乾的,當然不願伸手了。
這天上午,她正在園子裡逛。看梅枝上花苞一天大似一天。
忽地,發現有隻枝椏尾梢綻開一朵,顯得怯生生的,不禁笑道:“梅花要開了!噯,要是再下場雪就好了。”
冷霜仰頭看灰色天空,道:“看樣子是要下雪呢。”
香雪海院外,林春正隨着靈隱走來。
自從聖旨下來,杜鵑身邊的宮女都把他當郡馬看了。
其中靈隱和靈煙自他在演武場一戰成名後。對他更是發自心底佩服。兩人原是暗衛,取名“煙”“影”,即是極善於隱蔽的。於不知不覺中,早把林春人前人後表現都看在眼裡,深爲他含蓄內斂的氣質折服。因此,雖然尚未大婚,她倆卻視他與杜鵑一般,常替他們傳話傳物。
“你來了?”
杜鵑看見林春十分欣喜。
“臣是來見太子殿下的。事完見天還早。求了太子殿下來看望郡主。”林春笑着解釋,“郡主在做什麼?”
杜鵑笑道:“看梅花。你瞧。稀稀拉拉開了呢。”
一面仰頭指給他看樹上的花兒。
林春便專注地看那斜橫枝條上盛開的小小花朵。
他雖是個男兒,因爲雕刻的緣故。只要留心,便是對一草一木也能體察入微,所以這時他看花的神情很細膩溫柔。
杜鵑趁他看的時候,吩咐冷霜,“去把早上做的幾樣點心拿來。”
冷霜答應着,引兩個小宮女去了。
林春轉頭,笑問:“你做的?”
杜鵑點頭,抱怨道:“噯。不做這個幹嘛呢?隔三差五去父王書房和皇爺爺的御書房找書看,我都快成書袋子了。又畫畫、練習書法,一天學做一樣點心和菜式。我又怕老不動發胖,早晚練一遍武功……”
她喋喋不休地跟他數落日子的無聊。
其實在山裡無非也是忙吃穿,要不她廚藝能那麼好?若想靜下心來看書的話,還要忙裡偷閒呢。但不知怎麼了,那時就覺得很充實;眼下做這些,她卻有種打發日子的感覺。
林春看看偌大的梅林,在陰沉沉的天穹下無精打采的,因對她建議道:“看這天,說不定下午就要下雪了。你在京城也有幾個好友,請她們來賞梅花,說說笑笑的,又玩了又能增進感情。”
他知道杜鵑的性子,若不是在宮中,最是會交朋友的。
杜鵑聽了眼睛一亮,道:“對!爲了父王,我也該多交際些。”
一面在心裡默默盤算該如何做。
兩人信步走進梅亭,靈隱和靈煙便守在門口。
一時冷霜和寒露帶人拎了食盒回來,擺上好幾碟子點心,又泡了茶,才退到一旁。
杜鵑便招呼林春吃喝,親自爲他斟茶。
林春也不客氣,各樣點心都吃了些。
偶爾擡眼看她,眼中滿是笑意。
不用說,是贊她點心做的好。
她就笑着幫他續熱茶,看他吃兩口,喝上一口茶,比自己吃還要開心。不時的,還把那幾碟點心端來換去:這盤吃了端走,換另一盤放到他面前,其實所有的盤子都隔得不遠,他手一伸就能搛到。
林春不出聲,任她忙碌。
她端哪盤來,他就搛哪盤。
一時吃完,漱口畢,他瞟了一眼門口的冷霜,微聲對杜鵑道:“你也不用愁了,太子殿下命我……大婚後回鳳尾山,在山裡研製火器。”
杜鵑瞬間瞪大眼睛,“真的?”
林春點頭道:“京城這也開軍工廠。凡是在山裡研製成功的武器,就拿到這邊來做。這樣省許多運費和危險。”
杜鵑只覺心情就像剛纔枝頭上的梅花一般盛開了。
她再不多問多說,只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春彷彿感覺到她好心情,眼神一閃,從胸前掏出個盒子來。
打開一看,盒內是一串金絲楠木手珠。一色龍膽紋。
十顆小珠,另配兩顆大如龍眼的珠子,共十二顆。
他也做過不少手串,這個之所以不同,不是因爲這楠木珍貴,而是因爲每顆珠子內都有乾坤。那兩顆大珠是空心的。裡面分別雕有四個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他首次嘗試微雕,在放大鏡下雕出來的。
“你又雕這個?太費工夫了!”
杜鵑一面埋怨,一面很高興地接過去,舉在眼前細看紋理。
忽然驚道:“這大珠上面有尊佛呢!”
林春道:“這是幫皇上做了一尊佛像。剩的料。”
杜鵑噗嗤一聲笑了,道:“皇爺爺要罵你投機取巧了。”
林春道:“我總共做了四串。那三串皇上說留着賞人,這串我特地做給你的,與那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沒有說,只是溫柔地看着她。
他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刻出來都沒用,刻在她心上纔有用。像“李墩”這兩個字。便刻在了她心上,那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
如何刻到她心上,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過去十幾年他用心雕琢了。以後漫長的歲月裡,他還要繼續用心雕琢。等他們老去,兒孫滿堂,就可以完工了……
杜鵑渾然不覺,也不追問。
因爲林春做的東西,很少有重複一樣的。
不一樣才符合他性子。
她當即伸手。要他幫她扣上。
他低頭扣的時候,她對窗外看去。驚喜道:“飄雪了!哎呀真下雪了!我馬上寫帖子叫人送出去。你說,請哪些人來好呢?”
許是知道要回鳳尾山了。在皇宮待不久了,她心情就不一樣了,轉變爲要好好享受剩下這些日子。吃喝玩樂就不用說了,爲了父王她也要多交結名門閨秀。
林春聽了手一頓——
怎麼感覺這口氣像小兩口商議請客來家吃飯呢?
頓了會,才輕聲道:“這個你還是問皇后娘娘吧。”
這請客說是玩,也不簡單呢,請誰不請誰,可不能隨便定。
他將手串扣在她皓腕上,目光卻粘在那隻滑膩的小手上。
所謂蘭花指,真是有蘭花優雅的風韻呢,尤其在他骨節分明的雙手襯托下,那纖細圓潤的手是如此惹人憐愛,就像才抽出嫩芽的蘭花,觸動他心底最柔軟的情結。
杜鵑見他扣好了,舉起來看,一面對冷霜叫道:“冷霜,你回去問崔嬤嬤,就說我明天要請世家小姐來賞梅花,看要注意些什麼。”
冷霜聽了,和寒露相視一笑,屈膝道:“是,郡主。奴婢這就去問。只怕等會還要去問皇后娘娘纔好。”
到底是宮中待久了的,她立即將此事上升到一定高度。
杜鵑點頭,道:“先讓崔嬤嬤擬個名單出來,我看了,再送去給皇祖母看。”
冷霜見她心裡有章程,忙就出去了。
外面那些宮女聽說後,都互相興奮地笑,“咱們要忙了。”
小姑娘們,沒有不愛熱鬧的。
這時林春起身道:“我該走了。”
賴着不走可就是不懂規矩了。
杜鵑也不留他,說着話送他出來。
這一會工夫,那雪便下的大了,雪片就跟鵝毛似的飄飄蕩蕩,漫空飛舞,眼看着屋頂、地面、樹枝都白了起來。
也不知是因爲這入冬的頭場雪呢,還是爲了之前要回鳳尾山的消息,或者是爲了明天的請客,杜鵑只覺那鵝毛似的雪片在她心尖尖上盪來盪去,激得她心情飛揚雀躍。
她強忍住在梅林中奔跑、張臂呼喊的*,對林春笑道:“要是在咱們山裡……”
她沒說下去,也不用她說,他自然想到了。
這是屬於他們共同的記憶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