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生產,無異於是在鬼門關走一圈。
福氣大的,自是大小平安;福氣小的,一屍兩命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難產一般來說,多發生在頭一胎。
像田氏這樣生過兩個孩子還難產的產婦,並不多見。
她第一胎生的是雙生子,按道理說,這一胎應該十分順利纔是。但事情恰恰相反,田氏從下午發動開始,一直折騰到天黑,孩子還是沒生下來。
生二胎這般艱難的,可是不多見。
韓氏早就嚇了沒了魂魄,只是一味的哭,又不敢哭得太大聲。
劉氏急得團團轉,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穩婆使出百般手段,可是孩子就是不肯露頭,萬幸的事,田氏出血量不大,還算穩妥。
最初產房裡頭還能傳來田氏撕心裂肺的喊聲,但是後來,她的聲音就漸漸弱了下去,穩婆的口氣也變得着急起來。
韓氏坐不住了,可是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生怕自己哭,不吉利,這才忍着。她一下子跪到地上,向滿天的神佛祈禱。
劉氏連忙走過去,“親家母,你快起來,大冷天的,凍壞了可怎麼好。你放心,招娣會沒有事的。”
韓氏見劉氏眼裡全是紅血絲,顯然也是強打着精神來勸自己,不由得點了點頭,讓一旁的丫鬟侍書把自己扶了起來。
“夫人萬萬保重身子。”侍書也是悲傷,夫人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找到了大姐兒,可是現在又面臨這種情況,一個不好,便是天人永隔。
穩婆掀了簾子出來,着急地道:“產婦難產,胎位不正,也沒了力氣,是保大還是保小。”
杜玉娘愕然,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杜安康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緊接着就要往裡衝。
杜玉娘手疾眼快把他拉住了,“哥,你可不能進去。”
劉氏也一併出來,想都沒想就道:“當然是保大,我們保大人。”
白漢英聽了這話,對劉氏高看不少。
韓氏忙不迭的點頭,表示同意劉氏的話,也慶幸女兒嫁到了一個好人家。
“要是有上好的山參,就切了片送過來,剩下的熬成蔘湯興許還有救。”穩婆急道:“差的就是那一口氣,可快着點吧。”說完轉身進了屋。
關鍵時刻,杜河清福至心靈,大喊道:“去秦家醫館,買參。”別人家的參,他們還真就不敢買,秦家不一樣。
杜安康想也不想就往外衝,杜玉娘連忙拿了錢,讓高大山追了過去。
白漢英問韓氏,“我記得家裡原有一株十幾年的參,還在不在?”
韓氏搖頭,終是沒忍住,“早些年都給華雅了。”小女兒身子一直贏弱,家裡的好藥材,幾乎都送到小女兒婆家去了。
“哎。”白漢英也是乾着急,女兒生孩子危在旦夕,可是他這個當爹的,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連根山參都拿不出來。
韓氏默默的哭,不敢出聲。
杜玉娘走過去安慰她道:“嬸子別難過,嫂子吉人天相,會平安無事的。天氣冷,您進屋等吧!”
“我不走,我就在這裡等着。”
杜玉娘沒有辦法,就屋裡尋了厚衣裳,也不拘是大氅,毛坎肩,披風什麼的,只要是能擋風寒就好。
楊崢不好露面,卻也擔心田氏會挺不過來,就問杜玉娘前面的情況。
“不太好,說是難產,連保大還是保小的話都問出來了。”
對於丈人和丈母孃的人品,楊崢從不懷疑,他知道夫妻倆肯定選擇保大人。
這注定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杜安康和高大山空手而歸。
秦大夫不在家,蔣寒星也不在。
秦守正說店裡沒有上好的參,連參片也沒有了。
兩個人想去別家碰碰運氣,可是好參不易得,價錢不好,鋪子裡是輕易不會拿出來賣的。杜安康或許想用大價錢買參,卻是求而不得。
“醒醒,加把勁啊!”
田氏哼哼唧唧的,像是沒了力氣,也沒了精神似的。
一家子女眷都忍不住落淚了。
楊崢道:“我去找參。”就是偷,也得偷來這救命的參。換了往常,他是決不會做出如此行徑的,但是現在人命關天,實在不行,只能去大戶人家走一趟了。
就在這時,家裡居然來了一個意外來客。
杜河浦是翻牆進了杜家,他叫了半天門,根本沒有人理會他。
兩條狗亂叫了半天,院子裡的人也沒理會,注意力都放到產房那頭了。
等他到了前院,卻差點把一干人嚇壞,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人,可不是要把人嚇死嘛。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知道爲什麼院子裡這麼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很悲慼的樣子。
“你是誰啊?”
“是不是賊?”曲氏父子上前就要拿人。
“老二?”杜河清藉着院子裡的燈光,一眼就將人認了出來,“切莫動手,是自家兄弟。”
白漢英想,這人莫不就是杜家的老二?他是知道杜家的事,認親之前,把杜家從頭到尾的查了一遍。這位之前渾得可以,後來卻是不見蹤跡,果真是見首不見尾的,出現的時機也是十分突兀。
“大哥,家裡,這是……咋,咋了?”杜河浦腿肚子發軟,實在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李氏年紀大了,他本就不是孝子,萬一孃親有了個好歹,他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杜河清就把他叫到一邊,說了田氏的事。
楊崢正說到要去找參,杜河浦就問,“要人蔘?”知道不是李氏不好了,杜河浦的一顆心,多少有些回落。
杜河清嘆了一聲,才道:“穩婆說有上好的山參,或許還有救。”
杜河浦就道:“我有參。”說着把肩頭的小包袱拿了下來,快速打開,藉着院子裡的燈火光亮,可以看到他的包袱裡還真就有人蔘,還不只一支,都是炮製好的。
看那山參的人形模樣,少說也得有一百年了。
“快去問問,如何用。”杜河清也顧不上驚訝了,有什麼話,過後再問吧。
劉氏又驚又喜,連忙進了屋。
院子裡的人全都振奮起來,韓氏更是喜極而泣,一個勁的拜謝。
“產婆說了,切幾片含在嘴裡,剩下的煮成蔘湯。”
杜玉娘接手了這個活,直接把人蔘切片,讓杜安康送到產房門口,由劉氏拿進去,放到田氏嘴裡一片,讓她含着。
湯參燉煮也是有講究的,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求快。
田氏含着參片,有了些力氣,人也清明瞭一些。
劉氏和產婆皆是大喜。
“招娣,聽孃的話,攢足了力氣,使勁兒啊!”
穩婆乾脆擠壓田氏的腹部,想借力幫着胎兒出產道。
又折騰了一刻鐘的時間,蔘湯得了。
一碗蔘湯灌下去,田氏精力充沛,覺得渾身是勁兒。
折騰不到半個時辰,便聽到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生了!
院子裡等待的人不由得發出了興奮的歡呼聲。
韓氏揪心的望着產房門口,就怕自己閨女有個好歹。
不多說,劉氏掀了簾子走了出來,一臉喜氣地道:“母子平安,都平安!”她臉上有污穢,不知是淚還是什麼,身上有血漬。
誰還會在乎這個。
韓氏放聲痛哭,真是要被嚇死了。她本就對不住華章,要是華章真的有個好歹,她也不活了。
白漢英堂堂七尺男兒,也不由得紅了眼眶,他一邊安慰媳婦,一邊用袖子掩面,悄悄拭淚。
不多時,穩婆把洗好的孩子抱了出來。
生在小年這一天,又闖了十分兇險的這一關,這小傢伙也是不簡單。
到底長房又多了一個孫子。
外頭冷,孩子由劉氏抱去了上房。
穩婆也出來了。
“我女兒怎麼樣?”韓氏幾乎是飛過去的,速度奇快。
“沒事,睡着了。雖然之前兇險,但是產後沒有血崩,放心吧!”穩婆道:“真是兇險,不過這人蔘來得及時,救了命啦!合該着,這娘倆命大,有後福啊。”
韓氏泄了力,差點站不住,幸虧杜玉娘就在她身邊,扶了她一下。
“嬸子,嫂子沒事,放心吧!”
韓氏又是哭,又是笑,“我要去看看華章。”
杜玉娘就扶着韓氏進了產房。
屋裡有股子污穢的血腥氣息,王蘭花正收拾呢。
“小點聲,睡了。”
韓氏走過去一瞧,直接落了淚。
田氏昏睡了過去,因失了色,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汗,將頭髮都打溼了,緊緊貼在臉上,看起來既虛弱,又可憐。
杜玉娘能夠理解韓氏的心情,連忙安撫她:“嬸嬸,雖說嫂子這次生產十分兇險,可好在最後母女平安,您也不要太過難過了,當心身體。”
韓氏的身體也是剛好,將養了小半年,跟之前病入膏肓的模樣比起來,狀態也是有了天壤之別。杜玉娘怕她傷心過度,又犯了舊疾。
韓氏點了點頭,“好孩子,我都知道的。”
就在這時候,劉氏端了一盆溫水過來,進屋就讓人把簾子緊緊的攏住,免得進了風。
“親家母,我來給招娣擦擦。”
韓氏連忙道:“這如何使得,我來我來。”
劉氏就道:“你身子不好,方纔又脫了力,還是我來吧!這有什麼使不得的?我又不是沒侍候過。”話說得特別自然,沒有一絲的勉強。
韓氏就看着劉氏將毛巾放到水盆裡打溼了,擰得八成幹,然後輕輕的給田氏擦臉。動作輕柔且自然,就像她做過了很多次一樣。
韓氏覺得自己在這裡格格不入,心裡酸的厲害,跟劉氏客套兩句,就出了產房,去看外孫了。
孩子生得極好,七斤重,難怪有些不好生。
穩婆已經被送走了,孩子呼吸平穩,睡得正香。
李氏紅着眼睛看着這個孩子,輕聲道:“你這個小傢伙,可把你娘折騰壞了。”
韓氏也是忍不住,說了一嘴道:“這兒女啊,就是來討債的。”話裡滿滿都是感慨。
李氏見她眼底有些青色,就道:“你也回去休息吧,驚了這一遭,若是再受了涼,是要生病的。老小洗三,你這個做外婆的,可是要到場的。”
韓氏聽了這話,頓時覺得精神振奮,“您老說得是,我去看看華章,好歹等她醒了,說兩句話,再走。”
李氏點頭,“你去吧,回去切記吃一碗薑湯發發汗,吃飽了,燙燙腳再睡。”
都兇險成那樣了,誰還顧得上吃飯,都是餓着肚子呢!
之前家裡倒是準備了不少食材,可是被田氏提前發動這事兒一攪和,這頓小年夜的團圓飯,也是吃不上了。
好在是母子平安啊。
韓氏連連應了,出了上房的門,去了產房。
田氏累得狠了,還在睡。
韓氏憂心不已。
“中途醒過來一會兒。”劉氏道:“孩子那邊也顧不上,鬧騰沒有?”
“睡得香,估計後半夜要鬧的。”
劉氏言辭肯切地道:“親家母,回去好好歇着吧!明日你再過來也行!不過,有件事我要託給你。”
“你說。”
“招……華章折騰了這麼一回,怕是傷了氣血,月子裡又要餵奶,又要哄孩子,怕是恢復不好。我想着,是不是僱一個乳~娘來,乾脆讓華章坐個雙月子,也好把身子養好。她還年輕,別落了病根,說起來,女人總歸是命苦一些的。”
韓氏聽了這話,心裡大爲感動,當婆婆的,能爲兒媳婦想到這個份上,也是少見了。杜家可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能主動給孩子找乳~娘,可見是真心疼媳婦。
韓氏心裡一驚,一喜,乍然落下了淚來,“親家母,華章能嫁到你們家,是她的福氣……”
兩個又閒話片刻,韓氏就出了產房,與白漢英一道上了自家馬車,回了柳樹衚衕。
進了屋,衆人洗漱,喝熱茶去寒。
又有薑湯送來,各喝了一碗後,韓氏就跟白漢英說起今天的事情來。
“我原以爲,華章嫁到了杜家,是委屈她了。若不是她自小離了咱們,何其要嫁到杜家這樣連商賈都算不上的人家來,今日我一瞧,起初我的想法,卻是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