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無法準確的估量蘇越究竟燒到多高,觸碰他的脖子與額頭,按照經驗估算,最少有三十九度以上。
他的脈像細沉,面色蒼白,印堂色青,口脣發紺,神識朦朧,呼吸困難,病情算是有點嚴重。
商枝拿一把剪刀,將纏繞傷口的繃帶剪開,果然傷口紅腫,這是感染引起的高熱。
商枝將手過一遍酒,用冷卻的開水洗一遍,將消毒好的鋒利匕首,清除傷口周邊壞死組織,再將活血生肌膏塗抹上去,取蒲公英、金銀花、板藍根、大葉青抗炎症的藥,煎熬給蘇越服下。
推拿會將蘇越的傷口崩裂,商枝採取鍼灸給他退熱。
商枝取太陽、督、少陽、陽明等穴,用銀針刺一點五寸,留一刻鐘,再針刺風池、風府、肺俞,曲池,留兩刻鐘,又開一副退熱藥,讓人煎熬喂蘇越服下去。
兩副藥灌下去,不一會兒,蘇越身上冒出細密的汗水。
商枝用溫水給他擦身,發出一身大汗之後,高熱退下來,商枝鬆一口氣,讓人將他溼透的衣裳立即換下來,保持身上乾爽。
秦老夫人看着商枝滿面倦色,心疼握着她的手,詢問道:“你二哥情況如何了?”
“暫時退下高燒,還在持續低熱中。等他傷口癒合後,高熱自然會好。”商枝手掌貼着蘇越的脖子,依舊有低熱。
“有大礙嗎?”秦老夫人看着蘇越了無生氣躺在牀上,心臟隱隱作痛。
這個孩子向來不與秦玉霜親厚,在她面前倒是孝順,只是性子有些急躁,並無壞心。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有多大的仇怨,蘇錦瑟要動手殺最疼愛她的二哥?
只怕蘇越心裡很難過吧?
商枝搖了搖頭,她心裡也沒有把握,擔心會感染心性內膜炎,問題就十分兇險了。
秦老夫人見商枝心裡也沒底,心裡難受,守在蘇越身邊一會,便去祠堂裡給蘇越祈福。
秦玉霜一直安靜地坐在蘇越身邊,她看着手臂上的傷口,“你說越兒手臂的筋脈損傷,等他好起來之後,這手會恢復得如他未受傷前一般靈活嗎?”
商枝看着秦玉霜說起蘇越傷好之後的事情,心知她不願面對蘇越有可能好不了的事實。
商枝順應着秦玉霜想聽的話說,“需要鍛鍊,最後會恢復。”
“那就好,他最愛舞刀弄槍,如果手傷着,他該會很難過。”秦玉霜脣邊露出一抹淺淺地笑容,拿着帕子打溼稍稍擰乾,爲蘇越擦臉,“在秦家這一段時間,我仔細想過,無論是易兒、越兒還是你,我都未盡到母親的責任,莫怪他們與我不親近。你們如今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已經不需要母親這個角色,我就算想要彌補你們,也不知該從何處做起,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成爲你們的負擔,便是爲你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商枝被秦玉霜臉上釋然的笑給刺痛,她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良久,商枝方纔道:“哪有人不需要母親的,越是長大,才越希望能夠得到家人的理解與溫暖,更何況,他已經等你的愛太久了。”
秦玉霜神色恍惚,呢喃道:“是嗎?”
她還能有彌補的機會?
商枝望着朦朧燈火下,素衣素顏依舊容光逼人的秦玉霜,靜靜地坐在牀榻邊,宛如無風的午後綻放地嬌豔花瓣,嬌嫩柔弱地不經風霜。
她能夠想得通透,想必已經有所明悟。
“蘇越對你冷漠,與你不親近,他心中十分在意你,你若是對他好一點,總會得到他的諒解。”商枝寬慰秦玉霜。
秦玉霜擡頭看向商枝,“你呢?”
商枝抿緊脣,一時無言。
秦玉霜是她的生母,是突然冒出來的,並沒有多少的感情。而感情是需要慢慢相處出來,她們相識的時間並不長,即便有感情又能深厚到哪裡去?
秦玉霜輕輕柔柔地說道:“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夠割斷血脈親緣,我相信你們早晚有一日,都會回到我的身邊。”
商枝怔愣住,就聽到秦玉霜道:“夜色深重,你明日還要照看越兒,這裡有我守着,你先回去休息。”
沉默半晌,商枝心中發澀道:“好。”
她轉身走出屋子,冷風拂面,她有些遲鈍的大腦頓時清醒過來,望着天空中一輪冷月,她心中思緒一片紛亂。
薛慎之肩上披着青色披風,站在庭院裡等候商枝,見她出來望着天空出神,便知是秦玉霜說了一些擾亂她心神的話。
上前幾步,薛慎之握着商枝的手,一片冰涼,解下披風裹在商枝身上,“日漸冷了,你穿得太少,小心着涼。”
商枝拉回思緒,她撲進薛慎之的懷中,張口喚一聲,“慎之。”脣瓣動了動,卻是沒有再開口說話。
薛慎之見商枝狀態不對,攔腰將她抱回廂房,將她放在牀榻上,商枝卻是不肯鬆手,她的臉貼在薛慎之胸膛中蹭了蹭,“別走。”
薛慎之褪下鞋襪,解開外衫,躺在她的身側,注視着她有些茫然的面容,溫聲道:“你不知道該怎麼好,蘇越爲你而受傷,你出手相救,說要原諒他,但是他出手傷龔星辰那一劍,是扎進你心中一根刺,你無法釋懷。”
商枝抱得更緊了。
薛慎之下頷抵在她的頭頂,撫摸着她的青絲,“不必刻意去開解心結,順其自然。你不原諒他,有你的道理,無人能夠責怪你。”
商枝甕聲甕氣地‘嗯’一聲。
“睡吧。”薛慎之拍了拍她的後背。
商枝在薛慎之的輕哄下,疲倦地睡了過去。
薛慎之拉高被子蓋在她的胸口,穿上鞋襪與外衫,拉開門走出屋子,就看見秦老將軍鼓着眼珠子瞪他。
“秦老,我有話與你說。”薛慎之毫不畏懼秦老將軍的威嚴,讓他去前院。
秦老將軍看着薛慎之的背影,啐道:“臭小子!”跟着他去了前院。
薛慎之與秦老將軍說了一盞茶的時辰,隨後起身離開,秦老將軍靠在椅背上,神色滄桑。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重重嘆息,摸一把臉,回到後院,看見秦老夫人剛剛泡好腳,躺在牀上準備睡覺。
秦老夫人見秦老將軍神色不對,隨口問一句,“又出什麼事兒了?”
秦老將軍幽幽道:“枝枝心思敏感,我們對她來說就是憑空出現的陌生人,她需要時間才能夠接納我們。她的心腸軟,我們對她逼得太緊,她又沒法做出迴應,在心裡和自己較勁,太爲難這孩子。你明日勸勸霜兒,順其自然。若是有親緣在,枝枝早晚是咱們秦家的人,不必操之過急。”
秦老夫人側躺在牀上,久久沒有說話。
——
嘉郡王府。
嘉郡王從曾家離開後,心裡對薛慎之的印象很好。
他回到府中,難得有興致的與嘉郡王妃提一句,“我今日在曾府見到一個後生,談吐不凡,才華斐然。在他身上,我倒是看見了當年珩兒的風采。不知爲何,對他倒是覺得很親近,許是我已經老了。”
想到當年風華絕豔的李玉珩,眼底流露出惋惜與哀痛。他已經許久不曾想起當年的事情,不知爲何今日見到薛慎之的剎那,勾起他深埋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悲慟的哀傷令他覺得蒼涼。
嘉郡王妃聽嘉郡王提起女婿,眼底浮現一絲哀傷,“是啊,我們都老了,過去有二十多年。”如今想起來,依舊覺得仿若在昨日一般。每次提及都是揭開心口的傷疤,血肉模糊。
嘉郡王脫下披風,淨手後,坐在嘉郡王妃面前道:“若是寧雅的孩子順利生下來,倒是與他一般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嘉郡王妃猛地擡頭看向嘉郡王,她幾乎忍不住想,會不會是雅雅生下的孩子,可她及時恢復神智,覺得十分可笑。她可是親眼看見雅雅的遺體,她肚子裡的孩子也與她一同消逝,根本就不可能生下來。
嘉郡王覺得老伴太過沉浸在當年的創傷中走不出來,這些年蒼老得太快,他提議道:“明日我帶你去見一見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