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芸娘愣住了。
搬進蘇家?
她心裡當然很願意!
更是求之不得。
可她的身份,卻是不容許她住進去。
若是就這樣搬進蘇家,會惹出許多閒話。
除非她是改嫁給蘇景年,名正言順的住進去。
她搖了搖頭,“我知道你讓我搬進去,是爲了保護我,不叫餘家那些人欺負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很抱歉,我不能搬進來住。”
如果是她一個人還好,還有兩個孩子。
餘寶音根子壞了,如果跟着她一起住進蘇家,她擔心餘寶音會被餘家的人唆使,做出一些傷害蘇景年的事情。
蘇景年沉默地看她一眼,倒是沒有料到她是個知好歹的。
讓她搬進蘇家,的確是在雲暮歸來之前,護着她,不被餘家的人欺負。
她的拒絕,也在意料之中。
想到她寡婦的身份,蘇景年眉頭緊皺,面色陰鬱。
“隨你。”
顧芸娘鬆一口氣,“餘有財那麼怕你,怎麼會獅子大開口,讓你花五十兩銀子買我的戶籍?”
遲曦不悅地說道:“主子有必要對你撒謊?你……”以爲你是誰?
最後幾個字,在蘇景年陰冷地目光中,咽回肚子裡。
暗衛在一旁說道:“丁氏將你一百五十兩賣給餘有財,餘有財只給丁氏五十兩。”
當然,他沒有花一個銅板,割了餘有財命根,他自己交出來。
這話自然不可能告訴顧芸娘。
顧芸娘睜圓了眼,滿臉錯愕。
她這寡婦身價還挺高。
就是納一房良妾,也不要一百五十兩!雖然最後只給五十,五十也算挺多!
顧芸娘沒有心思去要戶籍,在思索着餘有財爲何要花這麼多銀子買她!
她當然不會自以爲是的認爲靠自己的美貌,纔能有好的價錢。
商人重利,必定是她身上有所圖。
突然間,顧芸娘想起餘秀蘭問原主要顧氏菜譜。
難道餘秀蘭想要這個菜譜賣給餘家?或者是討好餘家,好讓她順利嫁給餘驍?
算盤落空,差點搭進去一條命,餘秀蘭就直接說服丁氏,直接將她給賣了?
她給餘有財做小,手裡的東西,自然就是餘有財的。
如果是這個理由,那就說得通了。
顧芸娘看一眼遲曦,總覺得她對自己似乎很有敵意。
她並沒有多想,或許是最後她給遲曦一條生路,遲曦記着她的恩情,對覬覦蘇景年的女子,特別的防備吧?
顧芸娘朝蘇景年眨了眨眼,眉眼彎彎,帶着少女的嬌俏,“我以爲你是被我的美貌給吸引,故意爲難我。”
被蘇景年救出來之後,顧芸娘莫名覺得只要她不很過分,蘇景年不會將她趕出去。
午日陽光斜斜落在她的臉上,遮不住她臉上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光彩奪目。
蘇景年難得回了一句,“皮囊再美,也有衰老的一日。”
唯獨燦爛的笑容,永不會褪色。
顧芸娘知道他不是膚淺的人,聽到他的回答,不可抑制的喜悅。
“真希望你是想娶我,才留着我的戶籍不放。”顧芸娘看着他臉色漸變,心情愉悅,牽着餘多味的手回家。
遲曦見顧芸娘說話如此露骨,蘇景年竟也沒有生氣,她握緊了手指。
“主子,她的眼睛很像夫人,您是因爲這個纔對她特別的嗎?”遲曦眼底浮上水霧,在爲文曲顏憤懣不平,“您若是有心儀的人,那人能給您帶來幸福,夫人會比誰都高興。倘若您是爲找一個人作爲夫人的替身,這是對夫人的……”最後兩個字,遲曦沒有說出口,但是蘇景年會懂。
“你逾越了!”蘇景年看都不看她一眼,徑自回府。
遲曦望着他的背影,雙手手指絞擰得發白。
十年了。
她比文曲顏陪伴在他身邊的時間都要長久。
爲何就是看不到她呢?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的命是文曲顏給的。
那又爲何不能讓她替代文曲顏照顧他呢?
她倒希望一直這樣下去。
蘇景年不屬於她。
也不屬於任何人!
——
丁氏坐在院子裡,心不在焉的剁豬食。
豎着耳朵,聽門口的動靜。
但凡有一點響動,她就忍不住站起來,走到門口去看。
曹氏看着天兒,不咋的着急。
餘有財舍下本錢買走顧芸娘,辦事再快,也要溫存一下。
一時半會,不會有消息傳來。
五十兩銀子,丁氏分給她十兩,餘下的給餘秀蘭做嫁妝。
丁氏對餘秀蘭有一種莫名的自信,相信餘秀蘭能夠爬上蘇景年的牀。
曹氏數着手心裡的碎銀,裝進荷包裡,貼身存放着,留給餘多寶做束脩。
餘寶音看着曹氏鼓鼓囊囊的荷包,她往曹氏身邊蹭,眼珠子盯着曹氏的袖子,“大伯孃,你叫我放的藥,這銀錢我也得有份兒。”她摸着自己紅腫的臉,心裡盤算着顧芸娘沒有找曹氏和餘秀蘭算賬,擺明是柿子撿軟的捏,專門欺負她,到曹氏跟前就是啞炮兒,“顧芸娘把我綁在山上審問,誰攛掇我欺負餘多味,我硬是沒有將你和小姑給抖出來。”
曹氏哪還聽不懂餘寶音的話,她這是在威脅這個,如果不給她分贓,這是要告狀!
如果放在之前,曹氏是不管的。餘寶音要告狀就去告狀,她怕了顧芸娘不成?
今時不同往日,顧芸娘造化好,跟了餘有財,枕邊風一吹,讓餘有財幫忙找他們算賬,自個還真的會落不得好。
“找你奶要去。”曹氏才得十兩,還有四十兩在丁氏手裡頭,全給餘秀蘭做嫁妝,曹氏心裡不可能沒有想法。她瞥一眼裡屋牀上的餘青林,藥錢就指着從這裡頭掏。
餘寶音哪敢問丁氏要?
她蹲在曹氏腳邊,沒有吭聲。
曹氏看着心煩,這個小賤人是賴上她了。
餘寶音手指在地上亂塗塗畫畫,泥巴鉗進指縫裡,“顧芸娘從今日起,就是餘財主家的人。我和餘多味也要跟着去過好日子,她現在得餘財主喜歡,也會跟着喜歡我和餘多味,好東西也少不了,誰稀罕你這幾個錢?”
她拍了拍手,渾不在意又髒又黑的手指,準備離開。
曹氏眼珠子轉動,臉上堆着笑,“寶音,你大伯還躺在牀上,家裡沒有進項,還得掏銀子給買藥。寶兒馬上要念書,處處都要銀子,大伯孃手頭也緊。”說着,從袖子裡摸出一兩銀子,忍痛塞在餘寶音手裡,“這些銀子,你就在挑貨郎那兒買點零嘴吃。”
餘寶音看着足足一兩銀子,激動瘋了,她就沒見過這麼多。還以爲曹氏只拿十幾個銅板打發她呢!
“大伯孃,我知道您打小就疼我,我今後過好日子,有一口肉吃,也少不得您一口湯!”
餘寶音嘴甜,會哄人。
曹氏卻不吃她這一套,皮笑肉不笑道:“你別高興得太早,顧芸娘知道是你下的藥,她會放過你?”
餘寶音立即變了臉色。
曹氏打着哈欠,太陽曬着人渾身筋骨軟,犯困。
她支着頭,闔眼打算眯一下,好打起精神應付顧芸娘。
“嘭”地一聲,顧芸娘將院門給踹開。
曹氏心口一跳,嚇得腦袋撞牆壁上,揉着頭,就看見顧芸娘像尊煞神站在門前。
丁氏心驚肉跳,手裡的菜刀險些將手指給剁了,削去一塊指甲蓋,鮮血直冒。
她也顧不上去止血,直愣愣地瞅着顧芸娘,“你咋就回來了?”
曹氏醒過神來,對啊!咋就回來了?
餘有財老了,不中用?
曹氏摸着跳動的右眼皮子,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顧芸娘看着心思各異的人,她沒有搭理。
這幾個人,自然有人收拾。
她的身份不適合對丁氏和曹氏動手,佔着理,也會傳出閒話。
顧芸娘看着新打的水裡飄着一層細粉,她就知道被人動了,喝的是缸裡的水。
丁氏幾人沒膽子要她的命,也不會要她的命,還指着她把餘多味和餘寶音給拉扯大。
她就故意裝昏,詐一詐她們。
哪裡知道他們根本就是下的迷藥,從對話裡得知他們的動機,她決定鋌而走險,將計就計,爲的就是坑害丁氏,讓餘有財記恨上丁氏。
現在好了,蘇景年陰差陽錯的出現,更是印證她說的話。餘有財又被蘇景年收拾一頓,這筆賬自然算在丁氏幾人頭上。她被蘇景年罩着,餘有財沒那個膽子敢再招惹她!
坑已經挖好了,顧芸娘不打算親自動手。
她笑眯眯地看向餘寶音,“家裡打掃乾淨了嗎?”
餘寶音頭髮都要炸了,看着顧芸娘臉上的笑容,心裡瘮得慌。
“你是想被我賣了嗎?”顧芸娘也不等餘寶音開口,牽着餘多味往屋裡走,“我能賣五十兩,你是我的閨女,想來也差不到哪兒去。”
餘寶音臉色唰地慘白,所有的僥倖全都破碎。
她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嘴脣顫抖,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平常很伶牙俐齒,這會子倒是真的給嚇住了。
曹氏也好不到哪兒去,顧芸娘雖然是對餘寶音說話,可未必不是說給她們聽,挑明瞭,這事兒她知情!
她心裡慌張,不知道餘府究竟發生啥事兒,顧芸娘咋這麼早就回來了。
曹氏眼尖,看到顧芸娘底衣上的血,腦袋開始發懵,手都顫抖起來。
“你……你打傷餘財主了?”
顧芸娘笑容燦爛,“是啊,我力氣小,花瓶砸幾下才碎。他頭上的血,流淌在地上,別提多嚇人。我腳都是軟的,不過緩過來就沒事。說不定,我下次還敢殺人呢!”
曹氏臉色發青,不是氣的,是嚇的。
顧芸娘打傷餘有財,她們也得跟着完蛋!
“芸娘,你實話實說,真的打傷餘有財了?”曹氏看着笑容不變的顧芸娘,都快要不認識她了!
難道真的摔壞腦袋了?
可她說這次敢打傷人,下次就敢殺人!
說到殺人時,那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向她。
曹氏吞了吞口水,“芸娘,你一個婦人家,嘴裡喊打喊殺,別教壞孩子。”
顧芸娘笑道:“大嫂這方面比我有經驗,你說的對,多寶是前車之鑑。”
她一刀刀都是往曹氏心窩子裡捅。
曹氏青筋跳了跳,餘有財那邊啥情況沒摸清,不敢發作。
丁氏可沒法忍,她像炮仗,一點就炸。
“你這賤人,多寶招你惹你了!你再敢說他壞話,我撕爛你的臭嘴!”
顧芸娘眼神一冷。
餘府家丁手裡拿着繩索和棍棒進來。
丁氏臉色一變,她指着顧芸娘道:“顧芸娘偷跑回來,財主讓你們來抓人?這賤人在這裡,你們快點把她帶走!”
曹氏與餘秀蘭希翼的看向家丁,希望他們是來抓顧芸孃的!
如果不是抓顧芸娘,那一種後果,她們壓根不敢去想。
家丁看一眼顧芸娘,其中一人,揮手道:“除了這個女人,其他娘們全都綁起來!”
丁氏、曹氏與餘秀蘭慌了。
是……是來抓她們的?
丁氏扯着大嗓門喊救命,往院外跑。
堵在門口的家丁抓住她,往丁氏嘴裡塞一塊抹布。
曹氏和餘秀蘭沒處躲,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捆綁起來。
餘青林也被帶走了。
餘秀蘭眼底佈滿惶恐,她朝顧芸娘眨眼間,唔唔地嘶喊着求救。
顧芸娘冷眼看着。
這一切都是她們咎由自取!
她鬆開捂着餘多味眼睛的手,話還沒有問出口,餘多味就率先安慰顧芸娘,“娘,我知道是奶她們先對不住您,我別的不知道,就知道惡人有惡報。奶她們被抓走,不能怪您。我在私塾門口,聽到先生教學生,做人要光明磊落,做錯事情,就要付出代價。”
顧芸娘真的擔心餘多味會想偏,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竟這般聰敏通透。這股聰明勁往正道上鑽,假以時日,必然是要成大器。
她也不提丁氏這些人掃興,摸了摸餘多味的腦袋,打趣道:“你還聽先生說了啥?”
餘多味想了很久,他磕磕巴巴地說道:“先生還說做人要像君子,君子應該是外帶恭順,內具堅韌。嚴……嚴己……”他抿着脣角,懊惱道:“娘,我忘了。”
“多味很棒,你還沒有上學,就記住這麼多。”顧芸娘摸着他臉上的污漬,“後半句是:‘寬以待人,嚴以律己,光華內斂,不彰不顯。’多味知道是何意思嗎?”
餘多味搖了搖頭。
“這句話告訴我們做爲一個謙和的君子,收斂自己的光華爲要求自省,要有寬容如海的度量,待人和煦,舉止從容有度,處事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顧芸娘拉扯着他的小衣裳,低聲說道:“書上還說:‘君子如故,玉不離身。’現在的人喜歡佩戴玉石,目地是時時警醒自己,道德修養與品格應像玉石一樣。”
可往往大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一段話,對五歲的餘多味來說,記起來還是有一些吃力,並且難以理解。
他在心裡默記這句話,心想等他長大了,多在私塾門前聽先生授課,就能吃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顧芸娘對餘多味有了深層的認識,聰敏好學,她想將餘多味在私塾開堂授課時,將他送去啓蒙。
“那些話對你來說,很難理解,娘今日告誡你十二個字,明是非,辨善惡,知廉恥,識良莠,這纔是做人之道。”顧芸娘輕輕嘆息一聲,“你今後就懂了。”
餘多味垂着眼簾沒有作聲,他現在就知道這幾個字的意思,只是他現在的能力,只能明是非,知廉恥,辨善惡,最後一點還做不到。
他會做到娘期盼的樣子。
餘寶音癱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丁氏等人被帶走,臉色蒼白。
她連滾帶爬,跪在顧芸孃的腳邊,淚水掉下來,把手心裡的一兩銀子給顧芸娘。
“娘,這是大伯孃給我的銀子,我……”
“這銀子你自個收着,拿你給我下藥掙來的銀子,我怕硌手。”顧芸娘看着涕淚橫流的餘寶音,心裡真的毫無波瀾,她下定決心,決定棄養餘寶音,“在你心裡,我是一個外人,不如你奶,你大伯孃,小姑來的親近。你一次次幫着她們,害我,害多味。餘寶音,你說還要我咋原諒你?機會我給過你很多次,可你半點悔改的意願都沒有,甚至憎恨我教訓你,心裡想着無數惡毒的念頭來報復我!像你這樣忘恩負義,從不記好的白眼狼,我還有什麼理由撫養你?你心裡跟誰親,你就和誰過。”
餘寶音徹底慌神了。
她之前問曹氏要銀子,就仗着自己要去餘府享福,曹氏是個勢利眼,貪圖便宜的人,一定想借她的手從顧芸娘手裡撈好處,才忍着氣給她一兩銀子。顧芸娘如果真的不要她了,曹氏這裡還有一筆賬等着和她算。
“娘,你誤會我,我沒有給你下藥,我真的沒有……”
餘寶音咬死不承認。
“那一桶水我新打來的,就你一個人在屋外,沒有人進來過,除了你還有誰?”顧芸娘看着餘寶音臉色慘白,惶恐的搖頭,冷笑道:“退一萬步說,真的不是你下的藥,你也瞧見有人進來下藥了,你爲何不說?”
“我……我是在幫你啊!你在這裡只會被奶欺負,進了餘府,他們只有巴結你的份兒,你還能脫離現在的窮日子。”餘寶音自己都相信了,她是在幫顧芸娘脫離苦海,“娘,你咋就不信我?我都和你約法三章了,如果我再害你,還要被綁在山上被野獸吃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啊!哪裡還有這個膽子害你?”
這個時候,餘寶音才知道後怕,從始至終,顧芸娘纔是她的倚仗。
顧芸娘再不甘心,都是她爹的繼妻,又是她的小姨,上頭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壓制顧芸娘,哪敢虧待她?
細數以前的日子,顧芸娘有一口吃的,從來沒有少過她。
她能在大房混口飯吃,多數是仰仗她爺。
餘寶音悔斷腸子了,她是鬼迷心竅,纔會想要報復顧芸娘。
現在她奶和曹氏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得知餘財主哪有好的下場?
“娘,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悔改!我如果不肯悔改,你就把我丟窯子裡去!”餘寶音雙手緊緊抓着顧芸孃的褲腳,她害怕顧芸娘真的不要她了!
顧芸娘始終認爲餘多味這般聰敏,餘寶音又咋會是個蠢的?
餘寶音不蠢,甚至很多時候都很聰明,只是這份聰明成全她的自私自利。
顧芸娘蹲在地上,輕柔的給餘寶音擦乾淨眼淚,笑了,“你這孩子哭什麼呢?你不應該高興嗎?從此以後,就能如願以償,跟着你爺奶生活,吃香喝辣的,還不用面對我這麼個討厭的人。你今兒就收拾東西,搬進隔壁去。”手指落在餘寶音袖子裡,將鑰匙片拿出來。
餘寶音慌張的去搶,顧芸娘站起身避開,餘寶音撲在地上,啃了滿嘴的灰。
顧芸娘對餘寶音仁至義盡,她做不來以德報怨的事情。
丁氏指使餘寶音害她,那就養着餘寶音吧!
她牽着餘多味進屋,“娘這麼對你姐,你害怕嗎?”
餘多味搖了搖頭,悶悶不樂道:“我不像姐姐一樣做壞事,娘不會拋下我。”嘴上是這麼說,握着顧芸孃的手,卻是收緊了。
雖然餘寶音是咎由自取,可他卻從中得知一個事實,娘不是他們的親孃。
就算拋下他們,也無可指摘。
餘多味眼圈發紅,低着頭,他希望快點長大,這樣不是顧芸孃的拖累,她……就不會輕易的丟下他。
顧芸娘沒有看見餘多味眼底的水光,她今日也嚇着了,安置餘多味躺在牀上休息,她擼着袖子收拾家裡。順道將餘寶音的衣物收拾出來,裝在一口破箱子裡,搬到隔壁門口。
餘寶音已經不見蹤影,顧芸娘皺了皺眉,不放在心上。
回到屋子裡,就看見餘多味拿着掃把在掃地。
“多味,你躺着,娘來就好了。”顧芸娘從餘多味手裡拿走掃把。
餘多味蔫頭蔫腦,跟在顧芸娘身後。
他手上有傷,能幫忙做的事情並不多。
顧芸娘走到哪裡,餘多味跟到哪裡。這回顧芸娘發覺他的異樣,拉住餘多味問道:“你今日嚇着了?”
餘多味搖了搖頭。
顧芸娘看着他氤氳水霧的眼睛,難掩委屈。
她心中明瞭,“娘死過一次的人了,最惜命,不會養虎爲患。你姐姐是根子壞了,之前給過她機會,如果她改過自新,娘不會狠心拋下她不管。多味是乖孩子,娘怎麼捨得丟下你不管?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我早已將你視如己出。”
餘多味沒有說話,他往顧芸娘懷中蹭。
顧芸娘心裡一片柔軟,這麼乖的孩子,怎麼能捨下他呢?
將屋子打掃乾淨,已經暮色四方,顧芸娘洗一個澡,去蘇府給蘇景年做飯。
走進廚房,她看着穿上一身簇新直綴袍子的方誌平,微微一怔。
方誌平覺察到顧芸孃的打量,迴轉過頭,朝顧芸娘露齒笑了一下。
顧芸娘回他一個笑容,準備食材做飯。
飯菜做好之後,管家等在門前,從顧芸娘手中接過食盒,“主子交代下來,讓你早些回去休息,不必給他送飯過去。”
顧芸娘今日也累着了,她直接將食盒遞給管家。
管家送到正院,將飯菜擺在桌子上。
遲曦端坐在一旁,一側放着針線簍子,給蘇景年縫補衣裳。
蘇景年聞到食物的鮮香,不用喚他,徑自坐在桌前。
遲曦連忙放下針線,淨手,伺候蘇景年用膳。
蘇景年端着一碗湯,只喝一口,眉心微不可察的蹙起,而後放下湯碗。
遲曦見狀,詢問道:“主子,不合胃口嗎?需要喚顧芸娘重新做一份嗎?”
蘇景年口中是濃郁得化不開的鹹味,端着茶杯,漱口,喝一杯茶,方纔沖淡的味道,喉嚨裡卻依舊齁鹹不適。
今日顧芸娘出事,恐怕是受到驚嚇,心神不穩,將鹽巴放多了。
“不必。”蘇景年拿着帕子擦乾淨嘴脣,取來乾淨的衣裳,去淨室泡溫泉。
遲曦看着只動了一口的湯,她拿着勺子,嘗一口,連忙拿着帕子捂着嘴,一口湯吐出來。
管家看着遲曦直接拿蘇景年用過的勺子嘗,驚嚇到,想要阻止來不及,看着她將一口湯吐出來,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湯沒有做好?”
遲曦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將碗碟收進食盒裡,“我去廚房給主子熬一碗粥。”
管家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屋子,管家提醒遲曦道:“姑娘,你方纔的舉動不妥,僭越了。”
遲曦臉上閃過驚慌之色,“主子向來喜歡吃顧芸娘做的食物,今日只喝一口湯,我心裡擔憂。桌子上只有一副碗筷……下次我會注意。”
管家仍是覺得有些古怪,礙於遲曦是跟在蘇景年身邊的老人,也就不多說。
遲曦去廚房將飯菜倒在潲水桶裡,見顧芸娘正好將他們母子的飯菜做好,盈盈帶笑道:“顧芸娘,主子晚上沒有胃口,想吃一些清粥,你能幫忙做一碟子配菜嗎?”
顧芸娘連忙說道:“行,你先回去,我做好了送過去。”
遲曦道:“粥我來熬就好,主子也吃我做的粥。他喜歡你的配菜,你給做一碟子。孩子在長身體,你們的飯菜已經做好了,涼了就不好吃。”
“多寫遲曦姑娘。”顧芸娘心裡尋思着,蘇景年沒有胃口,她就給配個酸筍。
拿出一個籃花瓷碟,白色的內胎中羅列着數條酸脆青筍,碧綠的顏色上面只淋了一點紅油,色彩十分吸引人。
遲曦看着覺得十分賞心悅目,並且勾人食慾。
她不禁多看顧芸娘一眼,她的廚藝是真的好。不但菜做的好,就連搭配上也心思靈巧。
“謝謝你。”遲曦道謝,而後專注竈上的白米粥。
顧芸娘端着自己的食物離開。
遲曦將粥熬好,盛在小盅裡,將顧芸娘做的酸筍放在食盒裡,提着去正院。
蘇景年正好穿戴整齊的從內室出來,遲曦將粥與配菜擺在桌子上。
“主子,奴婢給您熬了一碗粥。”
蘇景年沒有什麼胃口,正要拒絕,目光被那碟酸筍吸引。
“都是你做的?”
遲曦見狀,她眸光晃了晃,“奴婢廚藝不太精,只會一些清粥小菜,主子嘗一嘗。”
蘇景年坐在桌前,粥的味道不如何,那碟子酸筍酸脆可口,將就着喝下那碗粥。
遲曦看着蘇景年喝完,心裡舒一口氣,給他倒一杯茶,收拾碗碟退下去。
顧芸娘並不知道遲曦搶佔了她的功勞,回屋子與餘多味將晚飯吃完,洗碗水潑在門前的水溝裡,就看見餘洪川扛着鋤頭回來。
“爹。”顧芸娘喊一聲。
餘洪川將鋤頭放在院子裡,點了點頭,看着屋子裡黑燈瞎火,“你娘他們沒在家?”
“不知道去哪了。”
餘洪川知道丁氏和顧芸娘關係緊張,不再多問。
他並不知道丁氏幾人的謀算,餘秀蘭說會擺平餘洪川,那是想等着生米煮成熟飯之後,現在還被矇在鼓裡。
等過了大半宿,都不見家裡來一口人,餘洪川坐不住了,他出去找人。
找了一個時辰,也不見娘幾個蹤跡。
餘洪川琢磨着餘青林傷重,難道是去鎮上給餘青林治傷了?
這樣一想,也不是沒有可能,回家裡,燒一鍋沸水,泡着冷飯吃一頓。
顧芸娘聽到隔壁沒有動靜,翻個身,給餘多味蓋上一牀被子。
餘有財將人抓走,鬧的動靜鄰里自然看見了,可誰也不願意得罪餘有財,因而並未透露口風告訴餘洪川。
這個時候餘有財還沒有將人放回來,只怕丁氏他們遭的折磨,會讓他們幾個畢生難忘。
迷迷糊糊間,顧芸娘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十分嘈雜。
顧芸娘睜開眼睛,靜寂的夜色中,院子裡的話十分清晰。
丁氏的哭聲中帶着絕望,“餘有財那畜生,他簡直不是個人。那些下作的家丁……叫蘭兒今後咋做人啊!”
餘青林憤怒的嘶吼聲傳來,咒罵餘有財,轉而又怒罵丁氏,“眼皮子淺的老虔婆,爲了幾個錢,賣自己的寡媳,現在你們遭報應了!事情都是你們乾的,爲啥要連累我?餘家的臉面都被你們丟盡了,乾脆一根麻繩全都吊死!”
“賊殺才,你說的啥話?我這都是爲了誰?爲了你,爲了這個家!你咋能說沒良心的話?你媳婦和你妹妹已經夠可憐的了,你這是要逼死她們啊!”丁氏恨聲怨罵餘青林,舉起拳頭捶打他。
“死了也乾淨。”
曹氏和餘秀蘭頭髮散亂,衣不蔽體,臉色煞白,眼睛空洞,滿臉的淚痕,身上全都是印子,對丁氏和餘青林的吵鬧聲,充耳不聞。
餘洪川被吵吵囔囔的聲音鬧醒,披着衣裳出來,看着餘青林側躺在地上,下身全都是血,臉色青白,滿臉怨恨之色。
兒媳和閨女丟了魂魄,一副被人糟蹋後的模樣。
他臉色黑沉,“到底怎麼回事?”
丁氏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今日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場夢!
若說前面是美夢,後面就是噩夢。
五十兩銀子一文不少被餘有財收颳去,他還叫家丁將曹氏和餘秀蘭給輪番糟蹋了。她和餘青林眼睜睜看着,最後餘有財讓人將餘青林的命根給斷了。
“你們餘家的人,坑害我餘有財斷了命根子,那就得賠一根。今日的事情給你們的教訓,讓你們記住我餘有財可不是好糊弄的!”餘有財咬着牙說,“一報還一報,你們出賣寡媳給人糟蹋,現在自己落到這個下場,自作自受。”
餘有財將命根子看得比命還重,他早就想再生個兒子繼承家業,奈何家裡娘們不爭氣。
眼下兒子還沒影兒,傳遞香火的根子給丟了。
這本就是丁氏幾人給他做的局,下的套,餘有財怎麼不恨?他招惹不起蘇景年和顧芸娘,將滿肚子的火氣全都泄在丁氏幾人身上。
他也不怕丁氏去官衙上告,這等醜事捅出來,他們一家子就沒臉留在梨花村。
餘洪川聽到前因後果,額頭上青筋暴突,抓着鋤頭就要找餘有財去拼命。
丁氏撲過去,抱住餘洪川的腿,“老頭子,你鬥不過他的!你去就是給他送命!這個家已經快毀了,你再倒下,叫我咋活啊!”
餘洪川緊緊抓着鋤頭,“我去告官!”
“別去!”丁氏心裡慌亂,連忙阻止餘洪川。
餘秀蘭還沒有嫁人,丟了清白,鬧出來,她這輩子就完了!
餘青林斷了命根子,不再是男人,媳婦也跟人糟蹋了。
他們如何承受得住村裡人的指指點點?
這件事無論如何,也得死死捂着,爛在肚子裡。
餘洪川氣怒攻心,一腳踹開丁氏,“不是你貪得無厭,整日裡想着磋磨老二家的,咋會有今日的下場!報應!這都是報應!”
他將鋤頭一丟,佝僂着背進屋。
丁氏被踹倒在地上,後腦勺磕碰在石頭上,眼冒金星。看着餘洪川不管這件事,進屋去了。她趴在地上痛哭,覺得活不下去了!
曹氏紅着眼睛,死死盯着顧芸孃的屋子,沒有想到這個賤人這麼狠!下手這麼毒辣,斷了餘有財的命根!
既然是她害得餘有財,爲何顧芸娘沒事,遭難的是他們?
曹氏恨得幾乎咬斷一口牙,她雙手發顫的抱緊自己,心裡無比慶幸,餘青林斷了命根子,不然她就會被休掉送回曹家,等待她的就是一條死路。
比起餘秀蘭與餘青林,曹氏似乎也沒有那麼悲慘。
她已經成親生子,而餘秀蘭還是黃花大閨女,嫁過去洞房花燭,她咋瞞過去?
曹氏心底升起扭曲的快感,如果不是餘秀蘭惦記着蘇景年,要除掉顧芸娘這個隱患,他們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
她心裡怨餘秀蘭,可更恨顧芸娘。
曹氏沒有管這一院子的人,進屋燒水去洗澡。
就當被狗給啃了。
從始至終,曹氏都不認爲她也有錯在先。
餘秀蘭渾渾噩噩,之前發生的一切,對她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醒過來,全都是假的。
可她知道這不是夢,她真的被那些下賤的奴才給玷污了。
她還咋去嫁人啊?
餘秀蘭萬念俱灰,恨不得一根繩子吊死。
她也的確這麼做了,行屍走肉般進屋,找出麻繩掛在房樑上,脖子套進去的一剎那,她沒有去死的勇氣。
撲在牀上,失聲痛哭。
顧芸娘將事情聽去七七八八,心裡暗暗吃驚,餘有財倒是個心狠的。
雖然敗壞女子清白,最不厚道。
餘秀蘭與曹氏又何嘗不是要糟蹋她的清白呢?
可不就是一報還一報?
顧芸娘將餘有財的動機,想得更深一層。對丁氏他們的手段,有泄恨報復的成分,也有向蘇景年在示好,希望他不再追究,事情就此作罷了。
餘多味動了動,就要睜開眼睛。
顧芸娘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哄着餘多味睡過去。
心裡暗暗想着:希望丁氏她們能夠吃了這次教訓,不再動歪心思,再想着害她。
但是,可能嗎?
——
天光大亮,顧芸娘醒過來,就看見餘多味不知何時醒了,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顧芸娘捏了捏餘多味的鼻子,“咋不叫醒娘?”
“想讓娘多睡一會。”餘多味手指輕輕點着顧芸娘眼瞼下的青影。
顧芸娘撓了撓眼皮子,昨夜聽了大半夜的牆角,沒有睡好。
“娘要給貴人做早飯,下回記得喊醒我。”
顧芸娘翻身起來,抓起外衣穿好,給餘多味穿戴整齊,一大一小去廚房裡洗漱。
今日起晚了,顧芸孃家裡也來不及收拾,匆匆忙忙要去蘇府。
一出門,就瞧見丁氏提着一桶髒衣服去河邊洗,兩人碰個正着,丁氏眼睛裡幾欲噴出火來,恨不得撲上來,將顧芸娘生吞活剝了!
這樣一想,丁氏丟下木桶,氣勢洶洶往顧芸娘這邊走過來。
顧芸娘臉上帶笑,“娘,寶音說和你過,她的東西我已經搬到你家去了。”
這個賤人!
這個該死的賤人!
丁氏眼睛通紅。
面露兇光,就要上手收拾顧芸娘。
院門被推開,一道婦人的嗓音傳來。
“芸娘,娘聽說你不肯養寶音,要將她給趕出去?”
緊接着,一個容貌三四十歲的婦人進來,身材微微發福,模樣與顧芸娘有六七分相似。
身上穿得十分乾淨整潔,緗色的細棉布長裙,頭上戴着包金簪子,手腕套着玉鐲子,牽着餘寶音站在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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