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才情學問在交談中是可以看出來的,顧長寧雖然讀書不多,只粗淺的唸了幾本書,習了幾個字,但也能聽得出來翁老在爲她敘述的過程中,引經據典,博古通今,故事十分引人入勝,可見是有才華的。
偶爾談到興起處,還不忘高歌幾首詩詞,卻一點也不顯突兀,很是自然,一看就知道他滿腹經綸,有真材實料的。
這樣的人,不去做個高雅的風流文士,卻跑去做外人都瞧不上的乞丐,顧長寧着實費解。
聽顧長寧問到這裡,翁老罕見的沉默了一秒,旋即又若無其事的說道:“那樣多累啊,還不如做個瀟灑自由的乞丐,每天吃飽喝足了就坐在門檐下曬着太陽,多愜意。”
顧長寧歪着頭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這種一瞧就知道是有隱情的,還是別太好奇的好。
顧長寧本想貼心的略去這個話題,沒想到最後倒是翁老自己憋不住,還是忍不住說了。
“我年輕時候啊,在我們那一帶還是小有名氣的,像什麼鑑賞會、賦詩會、花會這類的宴席,都少不了我的影子,大家都盼着我去,主人家爭先恐後的給我下請帖,不過那個時候的我,一向不屑同這些人來往,嫌他們太過俗氣!”許是想到了當時的畫面,翁老面上一陣唏噓,“我那會兒還是個性格高傲的少年,心中一腔熱血,滿是凌雲壯志,立志有天要坐上位極人臣的位置,一展我的雄心抱負!”
大概可能是因爲他的語氣太過自然,顧長寧從心裡油然升起一種莫名的信任感,相信他的話,此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聚精會神的聽着。
雖然她聽得認真,只是翁老說到一半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高亢的情緒瞬間跌落下來,變得有些落寞:“哎,都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言語中還是透着幾分感傷的。
這份感傷很快消失,還不待顧長寧說些什麼,翁老已經興致勃勃的爲她介紹起其他各地有趣的事情,顧長寧聽得津津有味,一晃的功夫,翁老把兩隻雞都給吃了,嘴巴是吃的油光水滑的,坐在那裡不時打一個飽嗝,慢慢回味剛纔吃到的美味。
顧長寧故事也聽夠了,見時間差不多了,她再不回去阿孃該擔心了,她便沒再繼續聽翁老說下去,同他道別一聲,就離開了破廟。
從官道上下來,她正要拐進回村子的入口時,餘光略略一掃,發現一旁的林子裡有個人因爲腳滑摔倒在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她趕緊上前去扶她。
“老奶奶,您沒事吧?”那老婦人是背對着顧長寧,她見老婦人頭髮已經變得花白,猜想對方年齡應該跟她阿爺差不多,便這麼喊着,伸手把她給扶了起來。
“你是……”那位老婦人看着有些淡漠不好接近的樣子,她仔細打量着顧長寧,略略皺了眉頭問,更顯得幾分距離感了。
“老奶奶也是杏花村的嗎?”顧長寧對她沒有印象,但見她就出現在村子入口附近的小樹林,她想着杏花村附近的村子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不會特意有人從自己的村子跑來他們村子邊上的小樹林吧,所以纔有此一問。
“嗯。”老婦人神情淡淡的點了點頭。
她運氣好,正好摔在軟一點的土地上,地上還有野草樹葉墊着厚厚一層,倒是沒什麼影響。
顧長寧見她好像沒摔着,便鬆了手,站在一旁乖巧的說:“我也是杏花村的,我阿爹是顧山,我們家就住在杏花村的西邊。”
她也不知道這位老奶奶認不認識自己的阿爹,左右杏花村也有好幾百人,不認識也正常。
但不認識歸不認識,興許聽過也說不定。
果然,她看見在她介紹了自己之後,老婦人的眉眼動了動,雖然表情也沒比方纔好多少,總歸沒有泛着冷意了。
想來應該是聽過的。
“謝謝你了,小姑娘。”老婦人點點頭。
她的身旁還放着一個簍筐,裡面裝滿了枯樹枝落葉等等,顧長寧見她動作不自然的想要拎起簍筐,知道她就算沒摔傷,估計也是碰到哪了,於是她主動拎起簍筐,對着老婦人道:“我正好也要回村子,老奶奶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老婦人看了她幾秒,垂下雙眼緩緩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顧長寧就揹着簍筐跟在她的身邊回去了。
讓顧長寧沒有想到的是,這位老婦人居然是住在西南邊,並且還是住在最尾的那棟破敗小院子裡,她呆了一下,纔想起把簍筐還給老人家。
“那我就先回去了……六伯祖母。”顧長寧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直接喊出稱呼。
這會兒再裝不認識怕是有點晚了。
老婦人也不覺得意外,她什麼話也沒說的衝着顧長寧點了一下頭,就拎着自己的簍筐一拐一拐的回了院子,把門從裡面關上。
因爲顧長寧送她回來的時候就站在大門口,將裡頭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整個小院子她唯一能形容的就是破,十分破,破的感覺像是荒廢的房子一樣。
屋子的門都已經壞了,一半歪斜着,窗子幾乎整面都是破的,她就算站在門口也能從破洞的窗子看到屋裡。
正對大門的正堂擺設很簡陋,基本就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別的什麼也沒有,院子就更簡單了,除了晾衣服的架子,一切空空如也。
這比小偷光顧還可怕,小偷都做不到偷的這麼幹淨。
顧長寧不知爲什麼心裡有些悶悶的回了家,楊惠芸正在院裡清掃着院子,看見她這副沒有精神的樣子嚇了一跳,還以爲她是病了,等摸過了額頭以後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怎麼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變得無精打采的了?”楊惠芸繼續收拾着院子說道。
顧長寧坐在院子的石椅上,手撐着下巴看着阿孃的身影,安靜一陣,突然說道:“我回來的時候在村子旁邊的林子裡遇見六伯祖母了。”
楊惠芸動作一停,側過身來看着女兒:“然後呢?”
“伯祖母一個人在林子裡撿拾柴禾,因爲沒踩穩還摔了一跤,好在土地是軟的,沒摔出什麼問題來,我上前幫扶了一把,送她回家去了。”顧長寧看着楊惠芸認真道,“只是當我站到伯祖母家的院門口時,看見裡頭的景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阿孃沒有和她說過顧氏一族的來源,她可能還不會有這麼大的觸動,畢竟誰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她也不是吃飽了撐的見誰都發善心。
但正是因爲楊惠芸跟她說了那些往事,她想起來村裡的族人還在享受着伯祖父的爺爺帶給大家的好處,伯祖母卻自己一人住在那樣破舊的小院裡,心裡莫名覺得有股難受的感覺憋在心裡,堵得慌。
她甚至懷疑如果這時候老天下一場狂風驟雨,那小院會不會就這樣被吹飛了呢?
“你要實在放心不下,咱們家後院你不是種了很多蔬菜麼,給你伯祖母送去一點吧。”楊惠芸給她出着主意道。
“嗯,這個主意不錯!”顧長寧聽完後直接一拍手,點頭說道。
他們家有的那五畝地嚴格說起來也是六伯祖父的爺爺分給的,於情於理都應該給六伯祖母送些東西,正好他們家後院的菜多,她就決定送這個了!
做好了決定顧長寧又開始忙着她的柳編了,反正她要趕在冬日前,將需要的柳編全部準備完!
***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自從周大娘的事情發生後,村裡人人自危了好一段時間,直到風頭過去,大家像沒有這件事一樣重新出來活動,陳雙她們幾人也不例外。
因此顧長寧此刻正跟着她們幾人坐在大樹下玩扔石子,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杏兒眼光很尖的發現遠處好像聚集了不少人,她略帶興奮好奇的對着另外幾人問道。
“要過去看看嗎?”楚楚問。
“我隨意。”顧長寧興致一般般的回道。
她感覺凡是有彙集了人口的地方,通常都表示有事情發生,她現在對這些可是敬謝不敏,希望以後這類事少來沾惹她。
“這麼多人圍繞在那,怕是又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想去看嗎?”楊錦緊盯着那裡分析道。
“想啊想啊,我想去看!”杏兒雙眼發亮的看着楊錦連連點頭。
“我都好。”陳雙隨後表決自己的態度。
“我聽你們的。”顧長寧無所謂的說道。
“……我都可以。”楚楚也跟着發表自己的意見。
“那就走吧!”杏兒拽着陳雙上前,晚了她一步的楚楚有些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的跟上去了。
楊錦跟顧長寧兩人慢慢走在後頭,不緊不慢的朝着人羣匯聚的地方去,那副悠閒的樣子,給人感覺就不像是去看熱鬧的。
“你還好吧?你阿爹又打你了?”顧長寧餘光不經意的一瞥,瞧見楊錦手上不小心露出來的青紫傷痕,眸光猛地一凝,肅穆的看着她道。
楊錦爹是個酒鬼,喝醉了就開始打人,她不知道見過多少次楊錦身上帶傷的情況了。
傷口大多數都出現在身上被衣服遮擋的地方,因爲楊錦捱打挨出了規律,知道臉上帶傷更容易引起大家注意,所以每次她阿爹打她時她都護住頭和臉,儘量不要讓傷出現在臉上。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楊錦連忙扯了扯袖子,遮掩了自己手上的傷,對着她有些牽強的笑了笑。
顧長寧見她一副不想談的樣子,只能作罷。
兩人並肩走在陳雙她們後頭,往人多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