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話短說,林封謹既然下定了主意要去東夏,那麼自然便是緊鑼密鼓的準備了起來。
此時東夏已經與北齊成爲了盟國,所以相互之間的敵對意味便沒有那麼濃郁了,加上東夏國力乃是五國當中最弱的,物產遠不及南方,所以也是很歡迎商賈前來,政策十分寬鬆,所以北齊的商人無論是要通過邊境,還是在東夏國內行走做生意的話,都並沒有太大的麻煩。
而林封謹的身份也是隱藏得很好,外部也只知道吳作城是被三裡部統治,頂多知道還有個宗教領袖是“尊者”,甚至這位尊者還有個稱謂叫“公子”都是十分機密的事情了。
因此林封謹雖然在吳作城下面大敗東夏人,讓他們丟臉萬分,只要自己不泄露真實身份,那麼就幾乎沒有什麼問題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泄露了林封謹也是不怕,他還有崔王女這個權柄驚人的老情人在,雖然崔王女口口聲聲說什麼歸政給王上--但是林封謹卻是知道,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呢,兵部,吏部,這兩部當中,都有極強的影響力。
兵部是攥刀把子的,吏部是擺烏紗帽的,這兩個要害部門一掐住,那就不怕別人能掀什麼風浪起來。
很快的,下定了決心的林封謹便又收拾了行裝準備出門了,苻敏兒不久前才和他嚐了禁果,正是戀姦情熱的時候,眼淚汪汪好生捨不得,左妹妹雖然看得心中酸澀,但也是要下定決心維持端莊識大體的大婦形象,說的也是君安心出門,家中有我的這類話語。
這一次林封謹前往東夏。名義上是打着商隊的招牌,事實上也是因爲國內的“北貨”稀缺,組織了一下確實是打算好好販賣一下貨物撈一筆。加上其餘相好的商家也是加入了進來,最後也是浩浩蕩蕩的弄了個龐大的商隊:
單是牛車也是兩百多輛。而林家帶的貨物也是衆多,什麼芳華永駐霜,什麼東海舶來的特產物,還有南方運送過來的青瓷,蘇緞,棉布,甚至連剛剛開發出來的越光蓮霧米也是弄了幾百斤......
這樣一來的話,算上隨行的其餘商家還有旁邊的護衛。可以說整支商隊的人數超過了兩百人,這麼一支龐大的隊伍,吃喝拉撒都是非常驚人的,因此打前站人手加起來的話,差不多都相當於是小型商隊的規模了。
好在此行的商隊成員都是老客,並且林家派出來的管事也是熟手,安置兩百人的衣食住行在其餘的商棧掌櫃眼裡面乃是天塹,在他的眼中只視爲尋常而已,只因爲之前張雷麾下的那幾千人前往吳作城,也是他經手調度的。此時自然是牛刀小試而已。
等到出發之前,這管事已經是按照慣例,將這一路上的安排行程規劃寫了出來。交給了林封謹看,這一份安排行程規劃乃是林封謹五年之前就要求家中商隊做的了,這其中要將行程精確到每一天,這中途若是耽擱了的話,那麼還要將備選方案列出來。
此時這名管事寫出來的安排行程規劃也是十分詳細:他們這支商隊此行從鄴都起,一直要走到東夏的重鎮蓋平,整個行程達到了兩千多裡,累計要走上一個半月左右,這期間還要穿過兩國的邊境關口缶山關。途經七個渡口,每天平均要走五十里。
這期間。最輕鬆的一天只需要走十八里,乃是在東夏境內。早上出發,大概是中午的時候就能到達叫做“柏合莊”的地方。
而最艱難的一天,則是在從柏合莊啓程以後,三更左右就要出發,然後這一天整整要跋涉八十七裡,穿過十分險要的萬松嶺,在吳家莊才能歇下。
林封謹草草翻閱了一番,也沒有細看,見到這管事也都可以說是胸有成竹,便微微點頭讓他去安排了。
接下來自然是安排一系列的瑣碎事務,等到第三天,打前站的那批人便是騎着快馬先出發了。
按照慣例,他們先行一日,方便提前安排食,住,並且瞭解前方路途情況,假如前方道路斷絕啊,修補難行之類的,就會先回來彙報,這樣的話,應該早些停下來休息就早些停下來休息,應該繞道就繞道。
除此之外,這樣大規模的商隊經過渡口的時候,甚至要提前兩天去包船。因爲渡口的運力都是有限的,一般就是一艘船來回渡,了不起能有兩艘,像是他們這樣龐大的商隊,若是不事先規劃好打好招呼,那麼遇到了需要渡運的人多的話,在一個渡口耽擱拖延上兩三天也是正常的。因此這批打前站的人都是十分精悍幹練的漢子,能說南腔北調,更能與各方面的牛鬼蛇神打好交道,還得人面廣,手段敞。
緊接着,這一支浩浩蕩蕩的商隊便是出發了,這支商隊當中雖然是以林家的貨物爲主,卻還有零零碎碎一二十輛大車跟在後面,這些大車也都是鄴都其餘的好幾個豪門搞的夾帶的私貨,當然彼此之間的貨物都不會重複,所謂有財大家發就是這個道理。
這幾個豪門加上林家的能量可以說是相當驚人的,所以在北齊境內行走的時候,那簡直可以說是走縣過府,堪稱是一帆風順,甚至直接就住進了驛站,驛承巴結着說是孝敬本家老爺(商隊裡面的王家家主乃是兵部的主事,正好管理北齊驛站),因此連食宿的銀錢都不肯收。
而北齊國內在呂羽的強勢統治下,還算得上是政清人和,並且東海聯軍的襲擾也沒波及到內地來,便是有些許的剪徑毛賊,直接一看林封謹他們商隊的人數都是直接嚇得要多遠就逃多遠,因此一路上堪稱是一帆風順。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在幸福的渡過了北齊境內行走的十來天以後,終於是來到了缶山關,這裡便已經是被東夏國控制的了,因爲東夏和北齊已經結盟的關係。並且缶山關的守將也是早就打過了多次交道,繳納了常例和賦稅以後,商隊便得以踏上了東夏國的國土。
結果第一夜就出了個不大不小的狀況-打前站的騎手來報。說是計劃夜宿的黃土坎那邊居然是涌來了難民潮,這些難民人數衆多。洶涌而來,若是商隊直接進鎮的話,一旦有人眼熱財物,登高一呼,或是煽動災民,都是相當不妥的。
雖然商隊的武力也是十分強大-至少百名訓練有素的商隊護衛,這其中還有三四十名傷殘了的老兵,直接組個刺蝟也似的矛陣出來。這些難民就決計衝不進來,何況林封謹身邊還帶了幾十名赤騎精銳,還有野豬和石奴同行?-因此決計是不怕的了,但這裡卻不是北齊地界,而是東夏國中,商隊出來也是求財的,不是來殺人的。
這些災民一衝,那麼就勢必要動刀,殺得血流成河,人頭滾滾的話。東夏的地方官管還是不管?管了以後,發覺商隊裡面竟然是有這麼大一筆財富,垂涎不垂涎?到時候什麼事情都一股腦的籠到頭上來了。
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這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
正因爲是這樣,所以商隊就只能提前在距離黃土坎十里的地方紮營了,好在這一次出來,也早就料到了有野外紮營的狀況,因此什麼帳篷之類的一應俱全,找了塊臨水避風,臨近官道的空地以後,便是將載貨的馬車給卸掉了轅,按照粗重貨物在外。貴重精巧貨物在內的次序,依次的環狀擺放了起來。
各位管事。貴人的營帳,便是安置在了車陣當中。而護衛的營帳,則是分佈在車陣外,將其環護住,一旦有小賊來襲,那麼便要面臨這些護衛的圍攻,一旦有大敵來攻,則是可以迅速退守車陣。
同時在營地周圍升起了七八堆火把,呈現出環形的排列,恰好就將整個車隊罩在了中央,同時,林封謹身邊的赤騎親衛則是會輪班在大車頂上居高臨下,不停的巡視,一旦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自然就是強弓硬箭,很乾脆的招呼過去,射死了隨便一拋,這兵荒馬亂的,誰顧得上這條蟻命?
這樣的宿營方式,既有行商的特色,卻是更有軍隊的風範,其餘各家的商隊管事見了也是嘖嘖稱奇,有人甚至是尋思要將這一套原封原樣的搬到自己家裡面去,卻不知道林封謹爲了弄這一套出來也是煞費苦心,狠狠操練了這些商隊護衛一番。
同時,更是主動的招徠了不少傷殘的老兵,這些老兵的用處未必就比商隊護衛強了,卻是既能討好呂羽,更是相當於將大量的耳目主動吸收進來,這樣的話,林封謹行事也是肆無忌憚了許多,無需縛手縛腳,更是可以未雨綢繆,預防別人惡意陷害之類的。
這些其中的關竅林封謹若是不說破的話,旁人便是想學,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搞不好要弄巧成拙的。
這一夜露宿野地,當然沒有睡在牀鋪上面舒服,並且天色還是一片漆黑的時候,營地當中便已經是下令起身了,此時開水已經燒好,之前製備的乾糧也是發了下去,就着開水吃了些乾糧以後,便紛紛行動了起來。
林封謹以治軍的手段來治家,所以他手下的這些人行動十分麻利快速,做事更是迅捷,因此其餘的商隊出發之前什麼洗漱吃飯之類的至少也是要磨蹭一個時辰,林封謹這邊半個小時就可以出發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出發之前,林家商隊的管事微微示意,然後便是有大嗓門的趟子手站了出來,大聲的道:
“各位老少爺們,咱們這一次出門在外已經說得很清楚,無論大小事宜,行程安排,都是要聽咱們林家的,本來以爲這一趟行程乃是順風順水,可是這前面就是個不大不小的坎兒,前面黃土鎮就得從饑民堆裡面透過去,在這裡叮囑一二,請各位務必記住。”
“那些饑民不管多可憐,多悽慘,跑來問你要東西的時候都千萬不要理會,糾纏得緊了的話。不妨狠狠的抽幾鞭子都可以,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心腸也是肉做的。卻也不是要讓大家行惡不做善事---咱們車隊後面就拖了三大車糧食,七八十石呢。一旦車隊全部都過了,這些糧食都是拿來賑濟他們的,足夠這些人吃上幾頓飽飯了。”
“但是,千萬要記得,大隊過去之前,千萬不要賞錢賞糧食,否則的話,惹出來的事情那當真是害人害己。醜話都說在了前面,這後果就自己擔待着了。”
此時算了一算時間,到達黃土坎的時候,甚至天都沒有亮,難民們想必也是在呼呼的大睡,車隊正好加速通過,等到天亮了以後難民有所察覺的話,車隊都遠在十幾裡外,追都追不上了。
這主張甚至都不是林封謹想出來的,而是他手下的管事早就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痛定思痛以後總結出來的最佳應對方式。倒是有幾位其餘府上的管事都是提心吊膽的捏了一把汗,不時喉結都會上下抽搐一下,十分緊張。
距離黃土坎還有一里地的時候。前方已經是有馬蹄聲響起了來,緊接着便是一名打前站的騎士舉着火把從彎路上拐了過來,示意一切都沒事,可以迅速順利通過。
這時候,若長蛇一般的車隊便是往前方行了過去,車聲碌碌,平時不多加註意的時候根本就聽不到,但此時在安靜的黑夜裡面,落在了其餘的那些提心吊膽的管事耳朵裡面卻是如此的響亮。有的膽小的甚至是坐在了馬車裡面,閉上眼睛一直唸佛。
此時林封謹也是騎在了馬上。處在了隊伍的前方開路,根據趟子手的稟告。這些難民涌到了鎮上以後,做的事情自然首先是乞食,然後則是三五成羣的涌到了鎮子西面的平坦地方去,往往都是以村爲單位聚集在一起,或者是採集些野菜來煮粥,或者是砍柴來燒水喝。
在鎮子的正街上停留的難民已經不算很多,睡在屋檐下的也大多不成組織規模,此時這些難民有的依然是在呼呼大睡,有的則是被車聲或者說是點燃的火把給驚醒,然後帶着幾分恐懼幾分驚異的眼神看着林封謹他們的這些商隊過去,整個人都是顯得麻木不仁。
一直等到商隊過了一大半,忽然就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猛的撲了上前來,抱住了一名護衛的腿大聲哭號道:
“好心人,給點吃的吧,行行好!!家裡人都快餓死光了。”
這名護衛卻不是林家的,而是鄴都家族趙家派來隨行的,這趙家也是鐘鼎世家,運的貨物雖然只有四車,卻是有名的蜀中劍南燒,這一批貨物可以說販到東夏去,那就是賺得海了。
這名護衛也是記得十分清楚林家交代的規矩,立即就二話不說,一腳就將人踹了出去,順帶將腰間雪亮的刀子拔出來了半截,在火光的映照下十分瘮人,旁邊蠢蠢欲動的幾個災民頓時就嚥下了一口唾沫,重新坐了下來。
不過等到了趙家的車隊行完,後面過來的馬車卻明顯不是什麼貨運的馬車,裝飾得就很是富貴,並且旁邊的馬車車轅上面,還掛着兩三件半乾的紅紅綠綠的衣服,這卻是鄴都何家的人,何家做的生意卻是上等的芝麻香油,這東西北方不僅僅是用來吃,更是喜歡拿來祭祀,也是暴利的貨物。
恰好這一次何家派來的卻是個表少爺,叫做何萬,卻是想要栽培他,讓他來打通這條商路看一看的,結果此人好逸惡勞,這一路上就吃不得辛苦,從家裡面帶了個贖出來的粉頭在車裡面,一路上都是管事在操持。
結果旁邊的幾個災民見到了這馬車上掛着有女人衣服,立即心中一動,就衝上去大聲號哭,說得十分悽慘,結果旁邊護衛自然是將他們踹了出去,順帶拔刀威嚇,本來這也就沒事了,結果這大車上面卻是忽然鑽了個女人腦袋出來,不是別人,正是何萬帶着的那小妾,一看到了那些災民衣衫襤褸的,立即就“啊呀”的一聲尖叫了起來,又想在男人面前表現自己心軟,急忙道:
“你們不要打他們啊,來來來,我拿些錢給你。”
這女人一說話,旁邊的護衛自然就不好出手了,那女人便丟了些銅錢給擠近的人,心中還沉浸在了做好事的快感當中,但她也不想想,人心都是慾壑難填,這些饑民眼睛都餓得發了綠,一見到旁邊的人拿到了錢,頓時涌上來的就不是三四個人了,那就是十三四個人,大聲喊叫着老爺太太行行好就往前擠。
陡然見到了這陣仗,這女人一下子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了,頓時就縮回到了馬車裡面去,旁邊的三四個護衛大聲喝罵着努力推搡,卻是怎麼也是按捺不住洶涌的民情了,那何萬見了也是暗自有些心虛,卻是不能在女人面前露了怯,忽然靈機一動有了個好主意出來---這些窮鬼不是跑來要錢的嗎?那麼索性給些錢他們不是就走了?
於是這何萬很乾脆的就抓了一把銅錢撒了出去,大叫道:
“大家快搶。”
這一把銅錢丟出去之後,那就端的彷彿是油鍋裡面被滴了一滴水下去!!
圍在車邊的這十幾個災民確實是紛紛大喜,彎腰下去拾了,但是,這時候本來就還是一片寂靜,這邊的嘈雜聲都吸引了不少災民的關注,猛然見到這邊有人撒錢,頓時就蜂擁而來!!
再說了,車邊的這些災民揀拾銅錢要多少時間?也就是彎彎腰而已,他們揀了錢就會走了嗎?這馬車就能離開了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此這一把銅錢拋出去的後果,就是讓圍在車邊的災民從十幾人一下子就暴漲到了百餘人。
在這種情況下,局面已經是完全失控,這何萬一下子就做了縮頭烏龜,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變形扭曲的臉,看着那些災民眼中放出來的若狼一樣的兇狠綠光,他一下子就慫了,只能大叫車伕感覺駕車走。
可是這周圍已經是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這馬拉的大車,又不是坦克,怎麼可能走得了?
外面的災民耐心乃是極其有限的,見到了遲遲都沒有人撒錢,漸漸的就狂躁了起來,這其中哪裡都不乏有煽風點火的人,尤其是那些擠在外圍,便是撒錢也撈不着半點的,立即大叫了起來:
“吃大戶拉,吃大戶了!”
能夠擠到馬車前面的,也就十幾個人,而後面有七八十人都擠不到呢,頓時也是紛紛大叫着往前擠,這時候也差不多是車隊的末尾了,這些鄴都當中出來的各家護衛也是立即就被掀翻擠散,最後更是痛叫了起來。
這邊動靜一鬧大,前後的兩輛馬車也是遭了殃,車把式此時也是抱頭鼠竄,前面的馬車裝的是劍南燒,一被掀翻後,碎掉的罐子裡面醇酒流淌出來,端的便是酒香逼人,而後面的馬車裡面更是裝的香油,也是氣味撲鼻。
災民們飢腸碌碌,聞到了更是幾欲發狂,此時若是從上空看去,便可以發覺這些災民在這一段路上瘋狂卷涌躁動,直若漩渦,立即就有三四輛馬車被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