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緊緊地依偎在父親身側,享受着久違的父女親情,卻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曾經夢裡才能出現的事情,現在竟成了現實,展顏真怕自己太過激動之下會哭出聲來。
嶽坤星卻只敢趁展顏不注意時,才小心的偷偷低頭溫柔的瞧一眼女兒,眼神裡全是心痛和自責——女兒方纔雖是那般說,其實心裡一定難過之極吧?畢竟,女兒平日有多粘成家那小混蛋,自己一清二楚。
都是自己無能,若然自己現在成爲武侯級的強者,怕是成彭玉那小子會哭着求着要娶展顏吧?而現在,女兒卻不得不因爲自己被人輕賤……
父女倆各懷心思,竟是一路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直到進了嶽展顏的院子,又到了房間裡,嶽展顏強忍着泡了一杯茶送上,待看到爹爹雖仍是俊逸卻那般落拓憔悴的容顏,及不過因爲女兒親手泡了杯茶這樣一件小事就紅了眼圈連手都不住在抖的模樣,展顏再也忍不住,一下跪倒在嶽坤星面前,把頭深深埋在嶽坤星的膝蓋上,先是無聲流淚,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
沒有了爹爹之後,才明白,原來父愛是不能用任何有形的東西去衡量的,這世上也只有父母,會爲了孩子一點點不起眼的成績而驕傲,也會爲了孩子受的一點點委屈而難過,他們曾是那樣的驕傲,卻肯爲了孩子而一次次低下曾經驕傲的頭……
也因此,那以後的歲月裡無論自己取得怎樣的成就,都因爲愛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了,而變得索然無味……
而現在,自己回來了,爹爹和爺爺也還活着,自己會讓他們親眼見證自己如何一步步登上強者的巔峰,再不讓他們因爲自己受一點點委屈!
“顏兒,顏兒——”嶽坤星已是慌張無比。
女兒果然還是被傷着了!
這是嶽坤星的第一個認知,又思及方纔成家過分的言語,看女兒的樣子,明顯是全都聽見了,不然也不至於突然之間如此性情大變!
而自己方纔,竟然連替女兒出頭都不曾,反倒是女兒,一直護在自己身前。心潮起伏之下,臉色逐漸變爲潮紅,繼而發青,終是喃喃了一句:
“好顏兒,是爹爹,對不住你——”
然後就“哇”吐了一口血出來,竟是直挺挺的仰面朝天栽倒下去。只是即便是昏迷過去,嶽坤星卻仍是死死的把展顏攬在懷裡。
嶽展顏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趴在嶽坤星身上。一直在旁邊伺候的明瑞本來正陪着這父女倆流淚,沒想到竟會突然出此變故,頓時手足無措:
“三爺,小姐!小姐,三爺這是怎麼了啊?”
突然想到什麼,猛的跺了一下腳——
真是昏了頭了!甭說小姐還是個孩子罷了,就依小姐的性子,這樣的事問她也是白搭,還是趕緊去迎賓閣。
當下轉身掉頭就要往外跑:
“小姐你先照看三爺,我去尋侯爺來——”
“回來——”嶽坤星的昏倒,倒是讓展顏最快速度的恢復了冷靜,聽香紋說要去請爺爺,忙出言喝止——真讓香紋這麼冒冒失失的闖進去,攪了成彭玉和嶽無雙的所謂好事,成家又不知道要放出什麼樣的謠言!
更緊要的是,自己方纔探查了爹爹的脈搏,發現情形好像有些不對,雖然到底是那裡不對眼下還說不清楚,展顏卻直覺,怕是等下能從爹爹身上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
“幫我扶着爹爹,到榻上去——”展顏扶起嶽坤星上身,轉頭對明瑞道。
“啊,是——”明瑞忙擦了擦眼淚——自己遇事,竟是連小姐都不如,便是去請老侯爺來,怎麼着也得先把三爺扶到榻上躺着啊!
嶽坤星雖然身量很高,只是這些年來內心愁苦,又終日酗酒,早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兩人毫不吃力的把人擡到了榻上躺着。
“明瑞去外面守着,不要去尋爺爺,也不得放任何人進來!”展顏厲聲道。
明瑞愣了一下,看向展顏的神情明顯很是不滿——虧自己方纔還以爲小姐長大了呢,現在瞧着,還是同從前一樣任性胡鬧。三爺現在都這個樣子了,卻不讓自己去請老侯爺,以爲就這樣把人扔到牀上就完事了嗎?
可一對上嶽展顏的眼睛,就不知爲何一句抗議的話也不敢說出來了,只得乖乖的去外面守着,期間卻是多次回頭,明顯不放心的緊。
展顏也不理她——明瑞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前世無論是自己廢柴時還是後來修爲突進時,明瑞都不離不棄的跟着自己——只小心翼翼地繼續探查嶽坤星的脈搏,眉頭竟是越蹙越緊。
上一世孃親留下的不但有適合自己內力修爲的心法,還有大量的醫書,那樣孤獨而漫長的歲月裡,自己除了瘋狂的習武外就是研讀醫書,終成醫武雙絕。雖然現在因爲內力修爲僅爲一段武士,想要探查爹爹的脈搏卻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就在觸上父親脈搏的那一瞬間,展顏卻無比震驚的發現,嶽坤星的經脈裡竟然有一正一反兩股內力,而無論哪一種內力,自己都是熟悉之極——
反向的那股,明顯和自己修習的孃親留下的心法理出同源,至於正向的那股,則就是自己目前正在修習的岳家家傳心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人的經脈中怎麼存在兩股截然相反的內勁修爲,還一個是正常的經脈走向,一個則是逆向而行。
怪不得自己從小到大,總是看見爹爹動不動就會昏厥,上一世總會嫌棄這樣的爹實在太不像個男人,現在才明白,這麼兩種相沖的力量,怕是稍微動一下真氣,就會讓人痛苦欲死!
自己猜的不錯的話,怕是這就是爹爹十二年來,修爲不得寸進的根本原因!
可還是不對啊,那逆向而行的心法既是和自己後來修煉的理出同源,明顯是孃親留下的,自己衝擊武皇失敗後留在世間的最後時刻,雖是再沒能睜開眼來,可卻明顯能感覺到,對方應該就是自己孃親,聽她的語氣,是深愛爹爹的,既如此,又爲什麼要狠心把爹爹的經脈給封了——
這龍源大陸普遍以武爲尊,沒了內勁修爲,無疑就是廢人一個!
忽然想到另一個可能,莫非,是孃親的族人下的手?!
若真是那般的話,簡直可惡至極——不但生生拆散了自己一家三口,還對爹爹下此毒手!若然沒有那股逆向而行的內力,說不好爹爹現在至少已然是武星級別!
卻更加狐疑,孃親到底是什麼來歷——畢竟放眼整個華元國境,展顏並不認爲有哪個世家可以如此囂張,能輕而易舉擄走候府嫡媳,更完全不顧爺爺的臉面,封了北鄉侯爺獨子的經脈!
而爹爹會終日酗酒是不是也和自己的猜測大體相同——許是痛苦於身爲男人,竟是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守護,甚而更懷疑說不好對自己下手的,妻子或許也有份……
展顏緊握着嶽坤星的手,內心卻是激盪不已——上一世爹爹受到的煎熬竟是全來自最深愛的人,一個是孃親,另一個,就是自己了吧?
回想起自己在成彭玉之流有心人的挑撥下,對爹爹的種種鄙棄,展顏心裡真是愧悔難當。
臉上卻忽然一涼,展顏受驚,忙擡眼瞧去,卻是嶽坤星已經醒了,正輕柔的把自己拭去臉上的淚滴,看嶽展顏睜開眼來,忙又驚慌的縮回手去——
這一正一反兩股內力的衝擊下,連帶得嶽坤星的體溫都四季如冰,往日裡,嶽展顏根本不允許嶽坤星哪怕碰一下自己的手指頭。
雖則方纔女兒也曾趴在自己懷裡大哭,嶽坤星卻仍認定女兒只是太難過了,纔不得不暫時依靠自己,剛纔瞧着女兒難過,情難自抑之下竟是做出了幫女兒拭淚的舉動,以女兒對自己的厭惡,怕是又要生氣了吧?
嶽展顏怔怔的瞧着一臉無措的爹爹——
不愧是北鄉侯境第一天才,即便如何落魄,也並未減損嶽坤星俊逸風姿分毫——英挺不失俊秀的劍眉,如同星空一般深邃的眼睛,只除了兩鬢邊刺眼的,星星點點的白髮……
能想象的到十二年前,年方二十歲的爹爹已是七段高級武士,頭頂着第一天才的光環,還娶了美的不像話的孃親,爹爹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可現實卻是那樣殘酷,爹爹很快被從雲端打落到永遠不能翻身的污泥裡!而更不能接受的是,主導這一切的還和衝破了重重阻力娶回家的最愛的女人有關!這麼多年了,若非擔心自己掛念爺爺,爹爹怕是早就生無可戀了吧?
而上一世,自己還那麼愚蠢,在爹爹活着的時候,一下一下的往爹爹的心口上捅刀子!
展顏握住爹爹的手,慢慢把臉貼了上去——淚水已是洶涌而出:
“爹,顏兒錯了,你別怪顏兒好不好?以前都是顏兒不好,是顏兒,顏兒不懂事,爹爹別,彆氣,也,也不要死啊,顏兒,顏兒會,會變強,顏兒守護,守護爹爹,守護,爺爺,爹爹,爹爹和,爺爺,一定要,一定要長命百歲,長命百歲好不好——”
門忽然一響,卻有腳步聲在門旁戛然而止。
父女倆卻是都沒有擡頭往外面瞧一眼。
嶽坤星忽然探手,緊緊把嶽展顏摟在懷裡:
“顏兒,顏——啊啊啊——”
竟是發出無比痛苦的嚎叫聲。
“爹,爹——”展顏大驚——自己怎麼又忘了,爹爹這會兒根本不能激動。
“星兒,顏兒——”一直呆立在門旁虎目含淚的嶽開雲也醒過神來,忙大步上前,雙掌隨之貼到嶽坤星的後心,急聲道,“顏兒讓開。”
嶽展顏忙閃到一旁,緊張的瞧着爺爺行功,一直到一刻鐘後,嶽坤星才緩緩睜開眼睛,無比愧疚的看一眼老邁的嶽開雲和年幼的嶽展顏,眼睛中也是淚光閃爍:
“爹,顏兒,對不起,剛纔嚇到你們了吧?”
“爹——”嶽展顏主動握住嶽坤星的手,卻是不住搖頭,“都是顏兒不好,若不是因爲顏兒,爹爹也不會昏過去,爹爹放心,顏兒定能幫爹爹治好身上頑疾。爹爹和爺爺以後都要長命百歲,等顏兒好好孝順你們好不好?”
嶽坤星握住嶽展顏的手,卻是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
“好顏兒——”嶽開雲輕輕撫着嶽展顏柔軟的頭髮,心頭也是激盪不已——太好了,孫女兒懂事了。可是,想要幫星兒療傷,怕是不可能了——
畢竟以那家的霸道,別說這種逆行經氣根本就無法導出,便是有人有那種高妙的功夫,又如何敢冒着得罪那家人的危險救治星兒?
同一時間。嶽坤山正送成彭玉一家離開。明顯聽到了嶽坤星痛苦的嗥叫聲,衆人腳下都是一滯。成飛鴻的嘴角旋即浮起一縷笑容——聽聲音就知道是嶽坤星,估摸着又是借酒澆愁,喝醉了發酒瘋呢!
成彭玉則是心頭一喜——別看嶽展顏說的絕情,怕是回去後定然揹着人衝嶽坤星大發雷霆了,女人的心果然就是海底針,明明那麼喜歡自己,還如此矯情。待明天再哄哄,鐵定又會對自己死心塌地——
別說,今日見識了嶽展顏潑辣的一面,本有些因爲她老纏着自己而厭煩的情緒突然就一掃而空——
有嶽無雙做自己的正妻充門面,再享受嶽展顏這樣的頂級美人的溫柔小意,這世上還有比自己更幸福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