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紹先自己的日子早就難過了,他是海蓋參將,節制四衛,其實麾下並無多少兵馬可用,實力很弱。
現在在海州有一個營,雖未滿編,也超過兩千人了,已經超過楊紹先的力量好幾倍,然後是蓋州和耀州兩地有一個營,也是兩千人,加上在復州的一個千總部,金州一個千總部,中左所一個千金部,六千戰兵和一千多輔兵,兩個局的騎兵,所有力量相加起來是楊紹先的海蓋參將的十倍以上,而且遼陽兵全部是甲胃齊備,訓練精良,士氣高昂。
一個局的新兵中全部是老兵軍官和士官,再有一個局的老兵,以老帶新,訓練時幾乎是一個老兵帶一個新兵,所以新兵成長的也很快,三個月隊列訓練期過後,最少從表面上來看,遼陽鎮兵彪悍勁厲,隊列齊整的叫人感覺可怕,只要稍微知兵的人一看遼陽兵的模樣,便知是十分難打的勁旅,有這麼多強兵壓境,楊紹先走到哪裡想必都是氣息不暢,金州的事,縱是他想管亦管不了了。
“總之!”張豬兒帶着總結意味,最終道:“若無我們興建的這些院落,這一場冬雨,不知道要凍死俺死多少人,我前幾天去看過,一些沒來做工的人還在地窩子或是草房裡,這雨十來天沒停過,房子塌掉的不計其數,淹掉的也不計其數,我們臨時騰出一部份營房和民宅,收容這些倒黴蛋,總不能叫他們白白凍死。不過,料想他們以後也不可能再死守着那一畝三分地了。”
中左所這裡近海多山,土地資源並不充裕,最多的就是在南城北城土城子這三城四周,一千一百二十正丁構成的千戶所加上餘丁家人超過萬人,現在開墾出來的土地根本就不夠種,沒有來船廠和港口做工的多半就是家裡還有幾畝地的,又顧忌着上官刁難,寧願放棄豐厚的收入,躲在家裡受窮。
這一場大風雨,對已經住進好房子的人來說是幸運之事,對那些後搬遷來的也是幸運之事,畢竟除了百戶千戶這些武官能住在城中,能有好房子住,他們這些軍戶都住在茅屋草舍之內,今次這次風雨,算是叫他們平安度過。
自此之後,如何取捨,想必他們有自己的決斷了。
這個時代,民衆固然能讀書明禮的少,甚至讀書人中只知讀死書的人多,但越因如此,只要事實擺在眼前,就勝過千言萬語,不似後世,人心成爲世間最難把握之物。
“好了,我們去船廠,此來最重要之事,是在那裡。”惟功揚揚馬鞭,指指煙水朦朧處的諾大的船廠,白色的雨水在前,藍色的咆哮的海水在後,灰褐色的船廠建築橫亙在中間,猶如一隻亙古以來便存在於其中的巨獸。
衆人隨他的馬鞭看過去,臉上的神色都是變幻莫測,其中建築司的人最爲驕傲,在他們的主導之下,這座建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被建了出來,而很多通曉船廠的江南籍貫和福建籍的技術人員,臉上
更是驕傲與震驚等各種色彩來回的交換着……在江南也有大型船廠,建造商船也是要搭建船臺,慢慢將龍骨與木板,釘索等物件交he,最終建成大小不一的船隻,而除了傳說中當年修築寶船的所在,估計整個江南所有的造船廠加在一起,亦不如眼前這船廠的規模十分之一大。
在親眼看到之前,他們對圖紙上的船廠有不敢相信之感,只覺得本鎮大帥做事,太過求大,有些好高騖遠之感,他們不信,這麼大的船廠,數月能建成廠基,而無數的大木,居然在數月之後,已經進入到船廠之內,被妥善的儲存了起來。
現在只要等雨停之後,木工到位,先大量授徒,然後先開始木作工程,然後就是索具與鐵具的製造,只要三個月後,首批的千料大船,便可以造成下海。
惟功急,太着急了。
雖然這樣急造出海的船隻質量沒有問題,但大木暴曬的時間不夠,將來船底會慢慢變形,這樣的船隻最多能用兩到三年。
但他急着開展順字行的南北貿易活動,山海關到寧遠和遼陽的路被卡住了,一時半會的還沒太大的問題,關內的順字行能自行其事,店掌櫃和大夥計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忠誠可靠,但時間久了,人心最爲善變,若是關內的順字行如斷線風箏一樣飛走,等於斷他一臂,雖然有遼陽可發展,但沒有充足的財力,他要多久的時間,才能得償所願?
好在現在木料充足,將來也會源源不斷的供應過來,後買的木料,挑出最好的放着暴曬,等木料中的溼氣被徹底曬乾後最少兩年,然後再用來造船就十分妥當了。
……
……
黃敬此時正躲在中左所北城之中,倚在城樓欄杆上,用呆滯的眼神看着雨中巡行的惟功一行人。
惟功此行只有三十多護衛隨行,更多的是建築司將作司屯田司等各司隨行,參隨處也有幾個參隨跟着,宋老夫子年紀大了,這般的冬雨天氣當然不會跟出來。
至於孫承宗和張思根等人,年輕體壯,中左所這裡的港口和造船廠都是十分要緊,還有十分要緊的就是在中左所附近要開闢的幾個屯堡。
土地早就買了下來,不是買的真正的田骨,而是田皮。
明時的土地分爲田骨和田皮兩種,田骨就是土地的所有人,地契的持有者,他們手中的地就是田骨,然後租種他們土地的人,再拿租種權出來出售,這就是田皮。
有時候田皮可以轉手好多次,最後種地的人根本不知道原主是誰,時間久了,扯皮的事就很多,除非是強勢的世家,不然拿不回自己地或是隻有田骨,卻拿不到租金的地主,大有人在。
屯田司在中左所已經購買了萬畝以上的田皮和少量的田骨,一個千戶所一戶按洪武三十五年規矩是給田一分,計五十畝,中左所這裡的全部土地經過這
麼多年的不斷開墾也就是十萬畝左右,屯田司會繼續購買,現在除了黃敬等武官之外,軍戶的地大量可買,還有幾家官紳的地也可以購買田皮,這裡官紳力量很弱,也是能開展軍屯的重要原因。
有司各司其職,此行南行,只要有重要職司的纔會跟隨,否則就各行其事,每隔一段時間,軍事向中軍部彙報,民政向侍從室總務處彙報,最終彙總到惟功的案頭。
在黃敬眼中,大量的穿着盤領吏服的吏員,還有少數的戴烏紗的官員跟隨在穿着油衣的惟功身邊左右,他的心中一陣陣的衝動,恨不得帶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部下,現在立刻衝出去,將那可惡的少國公斬成碎塊。
但他知道,自己連發夢也發不成,雖然惟功眼前的護衛不多,但在不遠處船廠右側就是軍營,七百多遼陽鎮軍人就是黃敬的惡夢,他那十來個家丁根本連人家的零頭都及不上,原本還能控制百來兵丁,現在走散的人越來越多,只剩下幾十個流氣太重人家根本不收的無賴還留在北城裡頭。
中左所的南城就是一座大倉庫,幾乎沒有什麼人居住,南城的居民也不太多,有一些外來的民戶,海商,行商,還有幾家官紳和依附他們的族人,再就是百戶以上的武官也都住在城裡,城中一共只有十來家商行,布行米行雜貨鋪一類,有一些物資,需得行商隔一陣時間送來,物資商品數量和種類都十分有限,總之,這是一個很貧瘠的小城和很窮困的千戶所。
現在黃敬就算臨時起意想多養些兵也是養不起來,雖然鎮兵千總隔兩個月就送二百銀子過來,黃敬也不好一人獨吞,還要分給下面的人,還要養家丁,現在他家的地已經沒有人來種了,殺人他不敢,遼陽駐軍肯定也不會允許,用鞭子打根本打不服,那些軍戶這幾個月在港口和船廠做工,吃的好,住的好,身上的疙瘩肉都暴起來了,心氣也高了,有幾次城裡的無賴兵丁出去找麻煩,結果他們瘦弱的小身板沒做過什麼苦力,原本欺負人是因爲軍戶不敢反抗,而且軍戶普通營養不良,也無甚力氣,現在好了,這些找碴的無賴被軍戶們聯手打了個滿地找牙,不僅軍戶們出手又狠又重,而且打贏了之後,那些建築司的吏員們居然開賞,動手的就有賞,表現優異的記錄在案,給予重賞……黃敬簡直想不明白,這樣管小工,鼓勵這些軍戶打架,吃的又好,豈不是給自己找事?他覺得快要瘋了。
“千戶大人,要不然還是去找楊參將?”
“屁!”
黃敬回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啪啪兩耳光過後才罵道:“上次就是你狗日的李三說什麼楊參將有辦法,遼陽也不能不賣楊家面子,老子送了上百兩的禮,指着楊參將到金州和中左所給我們撐腰,結果怎樣,楊參將自己都被打了臉,還叫人來痛罵了老子一頓,弄的老子裡外不是人,你狗日的現在還敢亂出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