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在奏摺上明言沒有辦法捐輸,他指出順字行的物流生意主要是人和物的流通,看起來做的熱鬧,其實利潤不高。
利潤最高的當然是包運各軍鎮的軍糧,但惟功同時也指出,順字行並沒有藉助官府朝廷之力來壟斷,其餘的商家,一樣能做這樣的生意。
如果皇帝覺得順字行生意做的非法逾規,惟功表示可以不再包運軍糧,可以放由各商家和軍鎮及各地官府來解決。
按原本大明那種荒唐的做法,比如浙江的衛所要送軍糧到南京,不是由上頭戶部或兵部統籌安排,而是該衛所自行其事,往南京各地的官道上,你來我往,大家各自承擔,整個大明,就是有這樣幾萬個微小的毛細血管供養着,浪費和效率低下,可想而知。
北方軍鎮,道理上也是一樣,每個衛所承擔着送軍糧,草束,牛筋,鐵箭頭,腰刀,鎧甲等各式各樣的任務,軍糧的運送,以前多半是晉商來承擔,效率低下,費用很多,所謂晉商八大家,有一半多是靠糧食轉運囤積生意發的大財。
這個時代,鹽,茶,糧,鐵,能與這幾樣生意媲美的就是高利貸錢莊生意了。
這些年來,因爲順字行的組織能力極爲高端,解決了效率低下的問題,加上收購糧食有自己的門路和辦法,這半年來有大量海船北上,更是進一步的降低了北方糧價。
惟功曾經就遼陽鎮的軍糧改漕爲海上過奏摺,內閣也是批覆同意了,因爲很明顯的,遼陽鎮的軍糧供給也是由江南運送過來的,額定人數之後,一年軍糧在六十萬石以上,還要有相當的雜糧豆料供給軍馬,如果由陸路過去,耗費之大,動用之力漕船之多,實難想象。
如果遼陽鎮需要這樣的供給,恐怕朝廷不會同意後來的額定人數,畢竟已經有遼鎮爲主,遼陽只是輔助,哪怕是遼陽已經打了好幾個漂亮仗出來,但在某些人嘴裡,遼陽仍然只能充當輔助。
一個輔助軍鎮,需要朝廷加大輸血,對明朝那種糟糕的動員能力和財力來說實在是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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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改漕爲海之後,海船都是由順字行來出,費用相比漕運低到簡直能忽略不計,對內閣來說,海運可行,已經算是有了一個明顯的例證。
北方的各軍鎮,也是一樣。
順字行的效率極高,分配層次明確,軍糧大量收購的價格低廉,運用快捷而方便,因爲順字行的介入,北方各軍鎮已經減少了很多麻煩……但現在惟功明確表示可以放棄,這當然是一年好幾十萬的利潤,可惟功寧願放棄這個收入,也不願上繳給皇帝!
惟功委婉的表示,便是寧願順字行放棄這種半官方的微妙支持,以純粹的民間勢力,做民營生意。
這樣的話,錦衣衛和東廠攻訐的順字行店大欺客,橫行不法的諸多攻擊之詞,就如無根之木,很難立的住腳了。
而對皇帝,惟功表示可以從自己的體己積蓄中擠出三萬兩來,做爲潞王大婚的贄敬,
舍此之外,因爲順字行的收入要養活大量夥計,所剩下的已經不多,而遼陽面臨北虜威脅,惟功稱要練出一批精強的家丁,一般大明的家丁有一部份有營兵的身份,將領補貼福利,朝廷承認將領對這些家丁的家主身份,到戰時,朝廷再出資給家丁補貼,開發俸祿薪餉,象李寧,李平胡,都是這一類的家丁。
再一類,就是沒有營兵身份,純粹是將領自己募集來的,以將領的私財養育做戰。
第三種是武藝高強之輩,與將領有種種關係,到了出征時,將領將這些家丁召集起來,發給安家銀子和俸祿,打完了仗就解散。
惟功表示要養一兩千騎兵家丁,包括購買軍馬,打造兵器,鎧甲,平時的開銷等等。這一些銀子一般的將領是以養營兵的銀子中得來的,後世崇禎年間時,崇禎命吳襄出兵,吳襄表示無兵可用,三萬人的兵餉只拿來養了家丁,家丁才能戰,人數又太少,所以乾脆不要出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萬曆年間鎮將們當然不會那麼囂張,但爲了國家備邊,將領養育家丁也是現行的體制之內允許的行爲,惟功說出來是理所當然,這一下,萬曆毫無責備他的理由,人家替國守邊,也是爲君皇盡忠,你敢說不要守備了,將錢拿出來叫朕享用?
若真的這樣一說,肯定天下譁然,自己這個皇帝臉上無光不說,文官一窩蜂衝上來,也根本不可能達到目的。
所以,惟功是毫不客氣的反將了一軍!
“皇上息怒,”張惟賢淡淡的勸道:“我家這弟弟,向來桀驁不馴,這不過是本性暴怒罷了。”
“他以爲吾離他就沒辦法了?”萬曆冷笑道:“未必少了他,遼陽鎮就沒有人能當的起這個總兵的責任來。”
“臣聽說遼陽城中現在也不是那麼太平。”
“你是說生員鬧事請願的事?”遼陽的事,錦衣衛上報過,另外文官體系也從正規的程序上奏過,生員被毆,城中局面不穩,一日三請願,鬧的沸反盈天,萬曆原本是要將這事壓下去,現在看來,惟功這樣不識擡舉,壞了他的捐輸大事,或者乾脆就勢免了這廝的總兵官,看他還來什麼藉口來硬頂?
此時此刻,萬曆的心中只被一種憤恨的情緒所左右,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要做什麼了。
張惟賢對他的心理曲線,幾乎瞭如指掌。
他知道已經到了火候,但他不能做添油加醋的事了,眼前這位,雖說弱點明顯,但也確實是天生聰慧,而且身爲皇帝,天性多疑,自己做的過了,就容易叫皇帝聯想到一些不該想的東西上去。
“臣就聽說遼撫周永泰打算去遼陽查看此事,餘者一無所知。”
“哦,巡撫去一下也好,就看周永泰怎生處理此事吧。”
萬曆泄了會火,看看張惟賢,點頭道:“有一件事,吾做的後悔了。”
張惟賢心中一動,知道萬曆說的是奪他的嫡位給惟功一事,他這些
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此時此刻,饒是他現在城府有若山川之險,也是忍不住動容起來。
“聽說英國公病了,怎樣了?”
“怕是不大好。”張惟賢忍住心中的激動,沉聲答道:“太醫說是怕吃了不潔淨的食物,傷了肝氣,所以竟有些回天乏術的感覺。”
“怎會如此?”
“廚子太不小心,採買的人,也是一樣。現在廚子拿下了,採買畏罪已經上吊死了。”
“公侯世家,發生這樣的事,確實是太不小心,你要好好掃清一下你英國公府,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是,請皇上放心。”
“嗯。”萬曆點點頭,竟是伸手拍了拍張惟賢,笑道:“好做……下去吧。”
……
……
遼東巡撫周永泰已經準備出行了。
說來也是好笑,自從遼陽上次被黑石炭部北虜所圍困,然後張惟功率舍人營緊急入援,接下來舍人營和張惟功入主遼陽,行事風風火火,獨立自專,周永泰在廣寧受制於李成樑,原本就象受氣小媳婦一樣,天天看人眼色行事,而遼陽獨立性更強,主要是惟功手握財源,而且光明正大,不象李家除了盤剝軍戶兼併土地外,就是放印子錢,高利貸,而且錢財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從蒙古人那裡弄過來的,此外就是和北虜有毛皮生意,糧食生意,乾果,口磨,人蔘,反正什麼生意來錢做什麼。
這算是李家不好示人的一面,所以李成樑多多少少要給文官們一點面子,不好將事情做的太過份。另外就是上上下下分潤好處,軍餉是李家獨一份,此外高利貸和走私生意,李家就要拿相當的一部份出來,大家分潤,周永泰這個巡撫,還有薊遼總督,大家都是人人有份。
原本的巡按當然也有,不過梅國楨上任以來一直和李家過不去,屢屢彈劾李家諸將,這好處他當然也是拿不着了。
此番周永泰前往遼陽,原本就是大計劃中極爲重要的一環。
在京裡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沒有理會,不論太監還是權臣,或是閣老錦衣衛,反正京裡的事情他不負責,亦不過問。
一切都從官面上出發,只是到遼陽調查生員被毆一事,餘者不問。
當然,私底下的安排和準備,周永泰相信京裡那位閣老大人,想必亦是準備良久了。
在他動身的時候,梅國楨也是早就出發了,此次巡撫來意不善,梅國楨是很明顯的張惟功**,最少是力挺惟功的許國**的成員,自然是早早出發,趕赴遼陽。
兩邊肯定要鬥法,如果周永泰行事不合規矩,梅國楨當場就能以巡按的身份頂住,並且立刻拜折彈劾。
所以,此次巡撫前往遼陽,最少在法理上,不會叫人挑出瑕疵來。
至於護衛巡撫是由遊擊陶成嚳帶三百人的馬隊負責,看似有些多,但藉口提防北虜潛越生事,亦足可交代的過去。
(本章完)